屋内炭盆烧得正旺,赤红的火苗如同贪婪的兽舌,不断舔舐着表面结霜的炭块,发出 “噼啪噼啪” 的爆裂声,偶有火星迸溅到青砖上,转瞬便没了踪迹。
楚知阙左手捏着四张叠在一起的茯苓饼,油纸被他的指尖压出褶皱,右手屈指叩了叩案几,将最后半块边缘已微微卷起的饼,连同描金缠枝莲纹的瓷碟一同推到成衍面前,瓷碟与木质桌面相碰,发出清越的 “叮” 声:“外头风雪刀子似的,成侍卫别杵着了,进来吃口热乎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执起鎏银茶壶,往白瓷杯里斟满冒着热气的茶水,氤氲白雾袅袅升腾,在杯口凝成一层朦胧的轻纱,恰到好处地将他眼底闪烁的探究神色遮掩起来。
成衍右手攥着五张摞得歪斜的茯苓饼,暗红披风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落,在青砖地面洇出深色的痕迹,宛如一朵朵凋零的墨色梅花。
迟疑片刻后,他终于抬脚跨过门槛,靴底碾过青砖的声音格外清晰。甫一落座,他将手中的饼随意放在案几上,周身裹挟的寒气便与屋内的暖意激烈交锋,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飘着淡淡桂花香的茶汤时,紧绷如弓弦的肩膀竟不可察觉地松了半分。
咬下第一张饼的瞬间,酥脆的饼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 “咔嚓” 声,混着内里绵密香甜的豆沙馅。
“成大将军是否快要班师回朝了?” 楚知阙突然开口,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沿,将杯盏转得滴溜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明显。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进深潭,惊得成衍捏着第二张饼的手指骤然收紧,大片的饼屑簌簌落在鲜红如血的衣袍上,倒像是撒了层未化的雪,又好似点点星子坠落。
他垂眸盯着茶汤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才继续咀嚼口中的食物,可腮帮子鼓动的频率却比先前快了许多,像是急于掩盖什么。
楚知阙也不催促,就支着下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静静盯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眼底却仿佛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手中的四张饼被无意识地搓来搓去,油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安静得能听见炭火爆裂的轻响,还有成衍刻意放缓、却依旧有些凌乱的咀嚼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成衍咽下口中的食物,猛地端起茶杯,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的灼痛让他眼眶发红,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三日后陛下会大宴将士,论功行赏。”
“那你怎么来宫里当差呢?” 楚知阙眨了眨眼睛,长睫轻颤间,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勾住成衍的一举一动。
成衍握着茶杯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瓷杯发出不堪重负的 “吱呀” 声,仿佛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猛地侧过脸,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可疑的红晕,也不知是被滚烫的茶水烫的,还是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恼羞成怒,抓起第三张饼囫囵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他便将剩余的两张饼一股脑儿塞进口中,起身时动作太大,带翻了茶几上的茶盏。
褐色的茶水如决堤的洪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又像是一条断了头的赤蛇,扭曲着,挣扎着,渐渐没了生机,而他留在案几上的,只有几片零散的饼屑。
炭盆里的火苗蜷缩成暗红的星点,偶尔迸发的火星撞在铜制炭笼上,发出细碎的 “噼啪” 声。屋内茶香与茯苓饼的甜腻交织,却驱散不了空气中凝滞的戒备。
楚知阙望着成衍咽下最后一口饼,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随手将茶盏推过去,青瓷盏沿还沾着半枚淡褐色的茶渍:“旁边屋子被褥都是新换的,今晚就歇那儿吧。”
烛火在他眼底摇晃,将杯壁残留的琥珀色光晕,晕染成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成衍捏着沾着饼屑的油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淬着冰的眼睛直直盯在楚知阙脸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他忽然起身,猩红披风扫过地面,惊起几缕尘埃在光柱中翻滚。走到窗边时,他猛地推开木窗,刺骨寒风裹挟着雪粒灌进屋内,吹得烛火剧烈摇曳:“你会这么好心?”
他盯着外头呼啸的风雪,红衣劲装下的肌肉如弓弦般绷紧,腰间佩剑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莫不是想趁我合眼,从狗洞钻出去?”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楚知阙夸张地捂住心口,指尖蹭过衣襟,将方才沾到的茶渍晕染成更大的深色痕迹。
他突然凑近,身上混合着药草与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不过一介普普通通的小太医 ——” 说到 “普普通通” 时,他故意拖长语调,尾音打着旋儿,“无权无势,连根银针都撬不开宫门,难不成还能御剑飞出去?”
他掰着手指,开始细数自己的 “无用之处”:抓药时手会抖,上次给宫女扎针,愣是把人家疼得掉眼泪;见血就晕,上次处理外伤,自己先眼前一黑…… 说到最后,他长叹一声,脑袋耷拉下来,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您守了我一路,也该知道我这胆子,比茯苓饼还薄,一捏就碎。”
成衍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可楚知阙那反复念叨的 “普普通通”,却像根细针,不停戳着他的神经。
他盯着对方眼底若隐若现的狡黠,心底警铃大作,却又被奔波整日的困倦与烦躁搅得心烦意乱。
最终,他狠狠将油纸揉成团,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残余的茶水飞溅而出,在木纹上蜿蜒成深色的溪流:“最好别耍花样。”
转身时,红披风扫过屏风,惊落的薄灰与窗外飘进的雪粒在空**舞,在昏黄烛火里织出一张朦胧的网。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风雪呼啸的回廊尽头,楚知阙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满第三盏茶。滚烫的茶水在杯中荡起涟漪,倒映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任由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却浇不灭眼底翻涌的暗芒。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衣柜角落 —— 那里压着的粗布短打泛着陈旧的靛蓝色。
窗外的风雪愈发肆虐,窗棂被拍打得 “咯咯” 作响,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急切叩门。楚知阙最后瞥了眼炭盆里即将熄灭的火星,弯腰吹灭烛火。
翻身跃出窗外的瞬间,寒风裹挟着雪粒灌进衣领,他却在落地的刹那,像只蛰伏已久的野猫般隐入阴影。
屋檐下悬挂的冰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 —— 咚 ——”,惊起几只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为这寂静的雪夜更添几分诡秘。
北风卷着雪粒如细沙般刮过脸颊,楚知阙紧贴着冰凉的琉璃瓦,牙齿不住地打颤。
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根本挡不住刺骨寒意,每呼出一口气,都在夜色中凝成白雾,转瞬便被风雪吹散。
屋顶的积雪被他蹭得簌簌掉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仿佛随时会引来巡逻侍卫。“大晚上不睡觉,出来遭这罪……” 他小声嘀咕着,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月光洒在皇宫连绵的屋顶上,镀上一层银霜,却照不亮他心底的阴霾。
蝶芽被抓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可他清楚自己的处境 —— 无权无势的小太医,救了人又能藏在哪里?
更何况,新帝心思深沉,今晚亲眼目睹蝶芽被押解的,只有他一人。
贸然救人,无疑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想到这儿,他跺了跺冻僵的脚,转身朝着宫墙方向小心翼翼地挪动。
屋檐下悬挂的冰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楚知阙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生怕踩碎瓦片发出声响。
就在他快要接近宫墙时,前方树影中突然闪过一道黑影。他猛地屏住呼吸,借着屋脊的遮挡蹲下身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定睛一看,竟是那天在宫墙吓自己的暗卫!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正警惕地扫视四周,腰间的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楚知阙心急如焚,进退两难。他弯腰在身旁的枯树上折下一根枝条,试了试硬度,将其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这就是救命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猫着腰,贴着屋顶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朝暗卫身后摸去。
“千万别发现我,千万别发现我……” 他在心里默念,祈祷着能顺利躲过一劫。
可老天爷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就在他快要靠近暗卫时,一阵狂风突然刮过,卷起地上的积雪,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等风雪稍停,却发现暗卫已经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看来!楚知阙心脏骤停,慌乱中连忙躲到一棵粗壮的枯树后,大气都不敢出。
暗卫站在原地,眼神警惕地盯着这边,手中的弯刀缓缓抽出半截。时间仿佛凝固了,楚知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怦怦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暗卫似乎没发现异常,收起弯刀,又朝着别处走去。楚知阙长舒一口气,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强撑着站起身,趁着夜色,蹑手蹑脚地朝着宫墙跑去,终于在暗卫再次转身前,翻过宫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薛府戏楼内,鎏金兽首衔着的红烛将四周映得暖黄,檀木珠帘随着丝竹乐声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
金丝绣着牡丹的软垫上,薛二半倚在湘妃竹榻,白玉扳指有节奏地叩着黄花梨小几,应和着台上婉转唱腔。
他缠着雪白绷带的手掌随意搭在榻边,指尖微微发肿,几处渗出的血渍将绷带晕染成淡粉色,药香混着沉香袅袅飘散。
管家新寻来的戏子正唱到**,水袖翻飞间,薛二微眯着眼,嘴角噙着抹慵懒笑意,可每当指尖无意识轻颤,眉梢便会不可察觉地蹙起 —— 那是掌心伤口传来的隐痛。
忽的,屋顶传来细碎的簌簌声,惊得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乐声都跟着乱了半拍。薛二手中的茶盏顿了顿,胭脂红的茶汤晃出涟漪,在盏壁留下蜿蜒的水痕。
“去瞧瞧,莫不是野猫又在房梁上撒野。” 他漫不经心地吩咐,声音却冷了几分。
话音未落,人已起身往长廊走去,月白色长袍扫过青砖,绣着银丝云纹的衣摆扬起,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
受伤的手掌虚握成拳藏在广袖之中,指节捏得泛白,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伤口的悸动。
夜风裹着残雪灌进长廊,薛二拢了拢狐裘,望着戏楼外摇曳的灯笼,正要唤人。
头顶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像毒蛇吐信般刺入耳膜。他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蒙着薄霜的眼睛。
倒悬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出模糊轮廓,发梢滴落的雪水,不偏不倚砸在他眉心,寒意顺着皮肤直窜脊梁。
“啊!” 薛二瞳孔骤缩,受伤的手掌传来的钝痛让他动作滞了一瞬,慌乱中只能用完好的手抓起折扇甩了出去。
竹骨扇面带着风声,“啪” 地拍在那人脸上。只听一声闷哼,屋顶的人重心不稳,像片枯叶般直直坠落。
薛二被带起的劲风掀得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廊柱,震得腰间玉佩 “叮” 地轻响。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摔在满地残雪里,溅起的雪沫子扑了他一鞋面,而自己受伤的手掌因方才的剧烈动作扯到伤口,钻心的疼痛让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楚知阙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直冒,喉咙里泛起铁锈味。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后腰硌在廊下的石灯笼上,疼得倒抽冷气。
腰间藏着的蜡丸硌得肋骨生疼,提醒着他今夜的惊险。头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抬眼望去,正撞见薛二苍白如纸的脸。
对方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扇骨的完好的手指关节泛白,受伤的手掌无力地垂在身侧,绷带下新渗出的血迹,在月白长袍上晕开狰狞的红,宛如一朵正在绽放的血色曼陀罗。
四周丫鬟小厮举着灯笼围拢过来,光影交错间,薛二盯着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突然闯入领地的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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