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你可愿意?”
不轻不重的话语如同鼓点,一字一字地打在她的心间,泛起重重涟漪。
她稍垂眼帘,望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烛火倒映其中,跃动摇曳。她不由自主地,放任自己片刻出神,短暂地沉溺于这般柔和的信任之中,缓缓点头,唇间绽开一抹笑。
这一笑,灿若繁星,暖意融融,仿佛能将幽深夜空骤然点亮,又能顷刻融化三尺寒冰。灵动飞扬,光彩夺目。
赵珩怔愣半晌,不自然地移开目光,道:“皇后初接触朝堂之事,这几日便先将朕每日朱批过的奏章浏览一番,若遇到不懂的,再来御书房问朕。”
她努力克制住跳起来的冲动,面上仍旧温婉浅笑应下。
赵珩再次埋头公文。谢槿语在旁边站了会,注意到他眼底隐隐的乌青,才恍然想起自己原本的来意。
“陛下,下午的藕粉桂糖糕性凉,还是进些温补之物——”
说话间,谢槿语目光无意扫过不远处的茶几上一,整整齐齐,完全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噎了噎,生硬道,“若是您腹中饥饿,也可以用些。”
得了皇帝首肯,谢槿语才叫人把糕点拿进来,赵珩拾起一块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这是你从家里带来的方子?”赵珩有些意外,“宫里做的枣泥山药糕太腻,这个倒是清甜。”
“太后娘娘说陛下不喜甜食,臣妾只是对原本的方子做了些修改。”
赵珩又拿起一块,忽然想起她刚进来时说的话:“皇后似乎还懂医理?”
谢槿语道:“只是幼时和江湖游医学过一阵。”
谢凌云闯荡江湖之际认识了不少奇人异士,其中一位神医曾来谢府拜访过,她缠着人家要拜师,没想到对方真的收下了她,她跟着学了几年,后来那人说要云游,她就再没见过。
几年的时间只够她学得皮毛,不过应付一些小病小痛还是可以的。
“你今日来,就为了这个?”赵珩抬头与她对视,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
“……臣妾确有一事要与陛下商议。”
思来想去,谢槿语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明明出门前还觉得是天大的事,如今和方才的事一对比,一下觉得轻松起来。
“凉州都督之女杨采雪两个月后便及笄了,近日回京,太后的意思,想让她入宫侍奉皇上。”
见赵珩不语,谢槿语温声缓和气氛:“这样也好,陛下与杨小姐本是表兄妹,杨小姐入宫,也算亲上加亲。”
“皇后也觉得好么?”皇帝的语气说不上好。
原本还能称得上融洽的气氛急转直下。
谢槿语敛了笑,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太后今日提起此事,臣妾来,便是想问陛下的意思。”
看来这对表兄妹的关系,并不如她在慈宁宫里听到的那样好。原来此事完全出于太后的私心。
赵珩淡淡道:“与太后回绝此事便是。”
要是她自己去,恐怕少不得挨太后的冷眼。她试探道:
“太后似已打定主意要表妹入宫,臣妾去说恐怕作用有限,若是陛下能亲自——”
“——你是皇后,连一个新人入宫也决定不了么?”赵珩骤然打断她,语气冷下来,“还是说,股肱之臣谢家的皇后,也怕一个凉州都督的女儿?”
谢槿语沉默地听着,心中的猜测已然被证实。
这怒火显然不是冲着她。
太后出身华阴杨氏,百年世家,枝繁叶茂。新帝登基两年,与谢甫合力、费尽心机才勉强剪除世家门阀的几根枝干。如今杨氏明晃晃地把手伸进他的后宫,他怎能不气愤?
二人沉默着。屋内静得落针可闻,直到外头传来子时的钟声。
“罢了。”赵珩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明日便跟太后说——此事朕允了。”
谢槿语心下诧异,只当是皇帝妥协了,应了声“是”。
眼看赵珩大步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她,她连忙快步跟过去,抬头用眼神询问他。
下人们都被赶到门外侍候,屋内只有他们二人。赵珩顺手拿过门边挂着的大氅,为谢槿语披上。
“回坤宁宫。”赵珩回答了她,声音淡淡的。
“……陛下也去?”
赵珩莫名被她问得有点不自在,“嗯”了声就要推开门,却被人拉住袖子,疑惑地转过头。
谢槿语连忙收回手,神色有些尴尬:“臣妾这几日……不太方便。”
癸水是昨日刚来的。
赵珩在成婚前也是由嬷嬷教过的,立时明白过来,表情也不自然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无妨,今日是十五。”
景朝的惯例,每月初一和十五,皇帝会前往坤宁宫。
谢槿语这才记起,跟着皇帝走出去。
*
谢槿语刚系好大氅的系带,屋外的寒风便沿着刚打开的门缝肆意卷进来,刮得她满脸生疼,身体下意识瑟缩,往后退了一步。
赵珩抬手重新关上了门,沉声吩咐下人准备步辇。
谢槿语抬眼看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男人一身鸦青色衣袍,长身玉立,若不是衣袍上若隐若现的龙纹彰显着其人尊贵的身份,反倒更像话本里潇洒俊逸的才人公子,清贵高洁,比那天上的月亮还要皎洁无瑕。
方才他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言犹在耳,短短几句,便将她心上压着的阴霾一扫而空。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人。
原来,他也是这样的人。
他忽然侧首回看她。
那一瞬间,谢槿语感到自己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
御辇不如马车宽敞,二人并肩而坐,身体难免靠得近,袖袍不时摩擦。
谢槿语端着皇后架子目视前方,余光却不住地打量身旁的人。
时隔多日,再看皇帝,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大婚几日,她只知新帝性情沉稳,重规矩体面,在他面前总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审视自身,生怕哪里惹得他不喜,功亏一篑。可是今夜,她方知其并非迂腐死板之人,虽则表面淡漠,处事冷酷,可内心也非铁板寒冰一块。
至少他方才相邀,确是情真意切。
算起来,在今夜之前,他们之间除了问安见礼,没有正经说过几句话。可是过了今夜,到底是不同了。
从今往后,他们不仅是利益捆绑的夫妻,更是事业上的伙伴。
这样想着,她不动声色地偏过头,视线里那双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眼睛,轻轻浅浅地染上一层月光清辉,似乎也显得不那么淡漠了。
感受到身侧不时靠近的温度,记忆翻开,耳根忽然泛起一阵热意。
其实,那事也没有她想得那般痛苦,初时二人不得章法,但每一次,他都比前次更耐心,更温柔了一些。
四下寂静,黑夜中唯有几盏灯火静谧地亮着,她感到心中的防备卸下大半。
或许,除了非必要不交流的政治夫妻,他们可以试着成为朋友……或是更多。
眼下便是个好时机。
她斟酌着缓缓启唇,刚发出一个话音,步辇突然小幅度晃了下。
二人手臂贴靠在一起,她未及反应,只见侧旁的人已往旁边挪开一大段距离,紧紧挨着软榻边缘。
她愣在原位,盯着坐榻上被他刻意隔开的距离,一时忘了动作。
黑夜隐去了她错愕的神情,对方若无所觉,见她不语,才询问:“皇后方才有话想说?”
他的语气实则比平日柔和不少,可此刻落在她耳里,有如冬夜卷入布帘的冷风,寒凉刺骨。
明知他看不到,她还是扯了个笑:“回陛下,臣妾无话。”
灯火昏暗,她同样看不见,他眸光中那点微弱的光亮,被风一吹,“噗”地一下熄灭了。
执灯的小太监熟练地掏出火折子点燃,莹莹暖光再度把那一小片黑夜照亮,只是上首的人已掩了眸,再未抬起。
*
二人坐着步辇入了坤宁宫,不多时,东暖阁的灯尽数被宫人熄灭。
谢槿语端正地平躺在一侧,缓缓闭上眼睛。身畔的人却忽然动了下,她下意识伸手,却猝不及防被人紧紧握住。
男人手心灼热,不一会便被汗湿,她终于耐不住,开始小幅度挣扎,却被握得更紧。
耳边忽然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手背被人一下下地摩挲,男人声音低哑:“若是不方便,家里的嬷嬷可教过别的?”
甫一坐上步辇,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便萦绕鼻尖,引得新婚夜的画面在脑海中纷至沓来。中途颠簸,她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皇后平日刻板守礼,华服素雅而不失威仪,可只有他知晓,那掩在层叠衣裙之下的身段是怎样的柔若无骨……
好在他及时抽身,忍耐至此刻,已是到了极点。
夜深人静,东暖阁内间复又燃起一盏微弱的灯,彻夜未熄。
*
天刚蒙蒙亮,赵珩晨练归来。
“手臂可还酸痛?”
谢槿语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朦胧间看见一道高大的人影背对着她脱下外袍。
她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看不见,出声道:
“……不痛。”
“当真?后半夜你不是说——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赵珩神色淡淡的,看起来真的在思索。
谢槿语:“……”
他心情却似乎很好:“一会让芙蕖进来给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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