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玉当然知道，不就是摘美瞳吗？两个手指一捏就揪出来了。
她见漆右彦穿着一套克什米尔绿的细白条家居服，整个人洗刷得干干净净，周身弥漫着一种慵懒而困乏的绵绵暖意，就像家居广告上的画报模特那样，躺在床上对着镜头展示高端床垫对都市白领的吸引力。
这小子涮得够快的，片玉想，漆右彦该是别的洗浴室洗过澡了，但是洗来洗去发现了美瞳这个棘手的东西。
的确，家居模特带着一个血红色的美瞳，是太怪异了。
“你用手指试过吗？它是软的，一碰就揭下来了。”片玉告诉漆右彦。
漆右彦顿了顿，“我的手指碰不到角膜，化妆师也是用工具将它带上去的，你可以碰到你的角膜吗？”
片玉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是说，你的手指对角膜细胞过敏？”
“我当然可以。”她直接演示给漆右彦看，然后漆右彦就看到片玉使劲用手揉了揉眼睛。
漆右彦犹豫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接受不了这么粗暴对待眼球的方式，“我还是去查一下角膜镜能附着在眼睛上的最长时间吧。”
见漆右彦打了退堂鼓，片玉赶紧唤他回来，决定帮人帮到底，“我帮你取下来，只需要半分钟，不对，三秒就够了。”
漆右彦谢过她的好意，“用手指吗？还是算了。”
他打心底受不了这种不卫生的方法。
“美瞳多带一刻，就多磨损角膜一刻，你确定不要吗？”片玉夸大其词地恐吓他。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漆右彦立马败下阵来，他不希望自己健康的角膜不保。
片玉转了转眼睛，马上想到一石二鸟的好点子。
“你先闭眼睛，然后我让你睁开时再睁开，因为在取下美瞳之前最好不要太干涩，但是睁眼接触空气，每分每秒都在流失水分。”
漆右彦认可片玉的话，闭上了眼睛，然后被片玉搀扶到了洗浴室的镜子跟前，听到她拖动巴塞罗那凳的声音。
片玉讨厌漆右彦的身高，特别是需要平视他的时候，总是差了他一个小腿那么高的距离。
她踩上这条白色的巴塞罗那凳，勉强够得上与漆右彦“举案齐眉”，但是她还是嫌不够凑近，膝盖干脆跪到了大理石浴室柜上，隔着浴袍她都感觉骨头硌得痛。
忍住，片玉对自己说，这样漆右彦就看不出浴袍拖地了！
这就是片玉的鬼主意，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高，她一辈子都在煞费苦心。
片玉看着镜子里的漆右彦，不知他的眉毛和眼睛怎么长的，像是有说不完的八卦的闺蜜似的，贴得那么近。
“好，现在可以睁开了。”
听到片玉这么说，漆右彦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发现片玉几分钟之内就长个了，蹿得比自己还高。
她的脸距离自己不过几公分，是他略略侧脸就能碰到的程度。
只是余光轻瞥，他似乎就对视上了片玉那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却不断地回想那一瞥。
好大好亮的眼睛，笑起来会怎么样？他忍不住想。
片玉俯身用洗手台的流水冲了冲自己的十指，拿毛巾擦干了多余的水珠，然后一边叮嘱漆右彦不要闭眼，左手一边伸了过去。
漆右彦本来是全然“听她穿鼻”的，但是不知怎的，在片玉的手指稍稍触碰到睫毛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不受控制地紧闭起来。
如此几次之后，片玉只觉得头疼手臂疼腰疼膝盖疼，妈的，大理石台面真的好硬啊。
“我的手指很可怕吗？”片玉无奈地问他。
漆右彦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皮为什么不听自己使唤，明明片玉的手指也不是什么高科技武器，“是手指的关系吗？但是化妆师的手指也曾十分靠近我的眼睛过。”
片玉吃瘪，是了，和化妆师比她当然不够专业。
一灰心，片玉发觉眼前一阵花白，片玉太熟悉这个低血糖发作的感觉，赶紧抓住漆右彦的袖子，声音细小：“你们家有没有巧克力……糖果也行……或者奶油……”
在漆“医生”及时的救助下，片玉好悬折在低血糖手里，幸而被漆右彦的甘草糖救了一命。
她被漆右彦放在起居室天鹅绒的长沙发里，完全没心思再计较什么浴袍高矮的混帐问题。
休息了好一会儿，周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漆右彦跑到哪里去了，片玉看着沙发旁咖啡色的柚木圆边桌上放着自己白色的iPhone，伸手摸了过来看时间。
4:18。
居然这么晚了，片玉感叹，时钟再转几轮，天都亮了。
锁屏页面弹跳出来一则APP通知，是全日文的，叫她记得签到。
“您已经签到357天了哟！诹访小姐！绫子拜托您继续坚持，努力变成雀圣吧！”点开之后，通知里出现一个非常卡哇伊的粉发女生这么说道。
片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哪门子的“诹访小姐”，疑惑地输入锁屏密码，手机却打不开。
才新买的就坏了，不应该啊，片玉纳罕。
手机是前不久在新原买的，细细算来，从拆封到现在都不到半年。
漆右彦从厨房出来，看着片玉把他放在圆边桌的手机递给自己，脸上一副恍然的样子。
“别误会，差点认错手机而已，曜穆给我买的手机也正好是白色的。”
片玉说得有理，却有些亏心，她还思考什么通知消息，什么“诹访小姐”，闹半天压根不是她的手机嘛。
曜穆的全名是漆昇葵，漆右彦的二哥，漆家最受青眼的后辈（如果指成年人范围的话），曜穆是他的字。
漆右彦不知片玉已与二哥这样相熟了，“曜穆”两字从她口中脱出听得他很不是滋味。
“你端着什么？”片玉看着漆右彦手上的瓷盘，十分好奇。
漆右彦把一份狮头鱼炒菜胆摆到起居室中央的青金石组合茶几上，声音冷冷的，“菜。”
光靠听也知道漆右彦此刻的心情不太好，片玉不知道又是谁惹到这位少爷了。
她本想着惹不起总躲得起，准备闭嘴当起哑巴，偏生这位少爷又把筷子递给她，示意她尝尝。
片玉看着这道青白相间的时蔬炒肉，看不出亦闻不出是蚌肉还是蟹肉，怀孕之后她就对海鲜的兴趣大减。
但是在漆右彦期待眼神的“胁迫”下，不尝一筷子，想必她今晚是不得脱身。
于是片玉应邀尝了一口，她拿筷子一向稳，想少夹必不会多，因此最后谨慎地把一对青白送进了嘴里。
"It's satisfying! "片玉口腔触觉细胞的神经递质还来不及发号施令，她就已经满口称赞了起来，"How Proud chef should be of it. If I have the honour of meeting the chef, I'd thank her in person."
漆右彦并没有很受用这番话——他已经对美国人与生俱来般的伪善的吹捧话术麻木很久了——他看片玉压根都没咽下去她刚刚这一筷子。
说完话，片玉才有空细细品味起来，惊讶地发现白肉居然是鱼肉，甜甜的，极嫩，几乎不需要特别咀嚼；青菜则是另一种口感，香脆清新；搭配起来意外地契合，不会觉得腻或者单调。
"Oh, how could chef do this. "这次是片玉的真心话，她自己都没忍住戳破刚才虚张声势的大话，"For real, cos they were just so ordinary ingredients, weren't they? "
漆右彦听了片玉这么说，略略有些得意。
“它们全是你的。”
漆右彦装作一副对别人的夸赞感到稀松平常的样子，绝对不会告诉片玉自己为了把狮头鱼的刺全取出来费了多少功夫。
片玉觉得整整一盘鱼肉炒青菜自己吃不消，她并不想把有限的胃部空间全留给白肉，同样的体积它们比红肉的蛋白质含量低，全吃掉太不划算。
于是漆右彦看着片玉用了几口后就很客气地撂了筷子，他还以为片玉身体又出现了些什么不适。
“你怎么了？”他瞧着片玉，从神情来看她与方才没有什么不同。
片玉还不懂漆右彦为什么这么问呢，"What? I'm well."
“怎么不吃了？”漆右彦瞟了眼那份狮头鱼炒菜胆。
“饱了，”片玉拢了拢浴袍的领口，郑重地道谢：“谢谢你的款待，对了，你的手机里有位绫子小姐提醒你签到。”
漆右彦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没有打开“雀魂”，他从工作起就是“雀魂”（一款日本麻将游戏）的忠实玩家，绫子是“雀魂”App的系统指引人物。
片玉听见漆右彦垂眸“嗯”了一声，以为自己说到了漆右彦心坎上，便进一步问出声：“什么App，你都签到了357天。”
“麻将。”漆右彦言简意赅。
片玉有些了然，还是日本麻将，“好玩吗？”
漆右彦以一种“不好玩我为什么要签到三百多天”的眼神看着片玉，没有出声。
片玉也发觉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赶紧换了个话头，“那你为什么叫‘诹访小姐’？”
“系统自选的，我不会日语。”漆右彦语调没有一丝起伏，显然很不满牵起的这个话头。
片玉哑然，心说这天还要怎么往下聊，但还是维持体面地佩服他：“不懂日文都能坚持玩357天，你可真行。”
“因为麻将上不写日语。”漆右彦拿那双血红的眸子看着片玉，整张脸又没有什么笑意，看得片玉直犯怵。
有道理有道理，片玉心里赞同漆右彦的话，同时夸他成功地把天聊死了。
片玉啊片玉，你真的要跟这么没有共同话题的牌佬结婚吗？片玉不禁叩问起自己的内心。
今天的更新目標不簡單，我的朋友片玉終於意識到了一點不尋常的情愫。
總之很難寫就對了，得從人物小傳梳理起。
加油！
JULY.26.202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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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章回壹：还施彼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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