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今日穿这身可好？”
沈元安转头看着木槿手中拿着的粉白相间的齐腰交领襦裙，她不知想到什么，旋即说道:“换一件嫩绿色的吧。”
待沈元安妆扮完毕，出府前她先去了沉香院给晋王妃辞行，晋王妃见沈元安今日打扮得清爽又娇俏，直夸了好几句才放了她出府。
晋王府占地辽阔，马车行驶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晋王府所在的区域，渐渐的，马车外越发热闹起来。
玉竹挑开马车门帘的一边向外看了看，又坐回沈元安身边道:“郡主，这邺城倒甚是繁荣热闹。”
“没来之前我还以为这里是个蛮荒之地，心中害怕得很呢。”
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最后在玲珑阁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沈元安在玉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漂亮姐姐，你需要买帕子吗？”突然，一道稚嫩的童声传入沈元安耳中。
沈元安循着声音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正站在她的腿边，仰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沈元安蹲下身来，温柔地看着小女孩问:“你家是卖帕子的？”
小女孩点点头，伸出小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摊位。
沈元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摊位上并没有看见大人，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小姑娘许是发现妹妹不见了，正四处张望着，满脸慌乱之色。
“姐姐，我在这里呢。”
小姑娘听到声音抬头看过来，在看到小女孩后，立刻飞奔过来，将她拉到自己身前，语气略带责备地道:“宝儿，姐姐不是和你说过不能乱跑吗？”
“姐姐，对不起。”宝儿忙低头认错。
“宝儿真乖。”
小姑娘见妹妹知错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也不忍心再责备她，牵起妹妹的手就要离开，这时，她方才留意到了沈元安一行人。
她脸上闪过惊慌，下意识拉着妹妹往自己身边靠了靠。
“你们是卖帕子的？”沈元安轻声询问小姑娘。
“是。”小姑娘楞楞地点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我可以去看看吗？”
小姑娘又怯怯地点了点头。
沈元安走到摊子前，她伸手拿起一块帕子，这帕子的料子自然和她平日里用的没有办法比，但是帕子上的绣样却能看出是用了心思的。
桃花灼灼盛开在枝头，那桃花的颜色鲜艳饱满，花瓣层层叠叠，每一处都绣得颇为细致，勾勒出了一幅简单却栩栩如生的春景图。
沈元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她轻轻摩挲着帕子上的绣样夸赞道:“这帕子真好看。”
“这些都是我娘绣的，我娘可厉害了。”宝儿骄傲地说道。
“是的，你娘确实很厉害。”沈元安也笑着附和她。
沈元安认真挑了几块帕子，柔声问小姑娘:“这些我都买了，一共多少钱？”
做成了这么一大笔买卖，小姑娘也很是高兴，脸上少了些拘谨，嘴角带着笑意道:“一共一百文。”
沈元安让玉竹付了钱，她自己又拿出个小金珠递给了宝儿，小姑娘见状本想拒绝，可想到娘亲的药钱还没有着落，只能感激地对着沈元安道:“多谢贵人。”
沈元安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收下了她的道谢。
而此时，对面珍馐楼二楼雅间里，周显看着窗外“啧啧”两声，对着萧祈安道:“咱们晋州什么时候出了个如此绝色的美人儿？”
“要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我明日便上门提亲去。”
萧祈安已经习惯了周显的这副德性，并不搭理他。
周显也不恼，依旧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美人。
他没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赵璟忽然低沉下来的面色。
另一边，沈元安和两姐妹告别之后便进了玲珑阁。
上次接待沈元安的那个伙计，看到沈元安后忙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地说道:“姑娘，您来了。”
沈元安问他:“你们掌柜的今日在吗？”
伙计面露歉意，刚想说话，目光落到了沈元安身后时，又笑了起来，说道:“可真是巧了，我们掌柜的来了。”
闻言沈元安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黄色窄袖衫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瘦了很多。”
沈元安心中暗暗想着，眼底涌上酸涩。
“姑娘，这位就是我们掌柜的。”待那女人走到近前，伙计向沈元安介绍道。
伙计又对着孙丽娘道:“掌柜的，这位就是前几日我跟您说的那位想要观赏镇店之宝的姑娘。”
伙计介绍完，沈元安和孙丽娘对视一眼，两人皆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可在刹那间，孙丽娘的瞳孔微震，这位姑娘的眼神她太过熟悉，她按耐住心中的震惊，不动声色地打量沈元安，只见她一身嫩绿色衣裙，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见到自家姑娘时她穿的那般。
孙丽娘的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又想起了几日前老爷和她说过的话。
实则她心中一直在质疑老爷的话，害怕他因为姑娘的死伤心过度而被人蒙骗，毕竟有太多人觊觎姜家的家产，可她更加希望他说的都是真的，即使这一切再匪夷所思。
“掌柜的，掌柜的……”
伙计发觉自家掌柜的异常，忙唤了她几声，待孙丽娘回过神来，他又重复道:“掌柜的，这位姑娘想要观赏我们店铺的镇店之宝。”
孙丽娘稳住心神，笑着对沈元安道:“姑娘请随我来。”
沈元安点点头，便随着孙丽娘上了二楼。
进了二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孙丽娘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制盒子。
打开盒子，孙丽娘便给沈元安讲解起了镇店之宝的由来。
听着她轻柔的声音，沈元安的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回了很多年前。
那年她刚来到晋州，因为想念母亲所以每日都心情低落，外祖父不放心她，出门都会把她带在身边。
记得那一日，外祖父带着她和一位好久不见的老友见面，他们相谈甚欢，沈元安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只能百无聊奈地趴在窗口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忽然，她注意到楼下不远处一群人围聚在一起吵吵闹闹的，沈元安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便和外祖父交代了一句然后带着丫鬟下了楼，透过人群的缝隙，沈元安看到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姑娘，她穿着孝服，笔挺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沈元安听到身边看热闹的人说道:“这姑娘也是可怜，家里的钱都用来给老父亲看病了，可是病没治好，老父亲还是死了，现在没钱给父亲办丧事，只能卖身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但却没一个人愿意帮帮这位姑娘。
“这些钱够吗？”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突然挤开人群走了进来，一脸猥琐地打量了那卖身葬父的姑娘一番，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她的面前，又色眯眯地道:“小美人儿，跟本大爷走吧。”
沈元安那时候年龄尚小，但她也知道这男人定不是什么好人，就在那卖身葬父的姑娘就要起身跟着这男人走的时候，沈元安一个箭步冲上前，大声说道:“姐姐，我可以帮你，你相信我吗？”
那日，她就穿着如同今天一般的嫩绿色襦裙。
“姑娘，姑娘。”
孙丽娘已经说到了镇店之宝的珍贵之处，她见沈元安盯着同一个地方好一会儿都未挪动目光，便轻声唤道。
沈元安应声，不好意思地问:“我刚刚走神了？”
不待孙丽娘回应，她笑着继续道:“我只是看到掌柜的就想到了我的一位姐姐。”
“她会给我做好吃的糕点，会教我编蟋蟀，编蝴蝶；我害怕喝药，她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哄着我，包容我的坏脾气。”沈元安的眼中满是怀恋。
一旁的孙丽娘不知何时落下泪来，她一把抓住沈元安的手，一时间泣不成声。
“姐姐，你相信我吗？”沈元安含泪问她。
“我相信，相信是你。”
孙丽娘颤着声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姑娘，是他们害了你吗？”
沈元安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孙丽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我该陪你去的，我该陪你去的。”孙丽娘嘶吼着重复道。
沈元安笑着宽慰她:“我现在很好。”
“他们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沈元安的眼神坚定且决绝。
沈元安用帕子替孙丽娘擦干眼泪，凭借多年的默契，已不用再多言语，更何况此处也不是叙旧的地方，两人快速整理好情绪，准备一同离开房间。
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地响起，马儿的嘶鸣声也随之从窗外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咒骂声以及东西被撞翻的声响。
在这一阵嘈杂的声音过后，沈元安似乎听到了那个名叫“宝儿”的小女孩哭着喊姐姐的声音。
沈元安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刚刚还整洁的街道上此时已经是一片狼藉。
而街道的角落里一蹲一躺着两个瘦小的身影。
“姐姐，快去妙手堂请卢大夫过来。”
妙手堂也是姜家的产业，和玲珑阁在同一条街上，离得并不远。
沈元安边说边打开门下了楼。
“漂亮姐姐，我姐姐被马踢了，求求你救救我姐姐。”见到沈元安，宝儿痛哭着哀求道。
小姑娘一脸痛苦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沈元安心中一紧，来不及安抚宝儿，连忙蹲下身来查看。
解开小姑娘的衣服，能看到她的胸口有一块明显的红印，显然是被马踢中了此处，小姑娘此时躺的地方离她的摊位有些距离，可想而知这一脚的力度。
沈元安皱起眉头，她将手指轻搭在小姑娘的手腕处。
小姑娘脉象虚弱且节律不齐，似有淤血阻滞的迹象，只怕是伤了内脏，瘀血积在体内。
突然，小姑娘吐出一口血来，沈元安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溅上了一些。
可是沈元安似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拿出帕子替小姑娘擦拭脸上的血迹。
跟在她身后的玉竹本想接过帕子，被沈元安拒绝了。
宝儿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沈元安擦干净小姑娘脸上的血迹后，把宝儿拉到身边，握着她的小手保证道:“宝儿不要害怕，你姐姐会没事儿的。”
与此同时，珍羞楼二楼雅间里的三人也注意到了混乱中的这一幕。
“世子，马车已经被世子妃身边的侍卫拦下来了。”慕寒推门进来向赵璟禀告道。
“失控的马车是都督府李大姑娘的马车。”
“李大姑娘原本是去王府拜见王妃的，她受了些惊吓，已经派人送到王府去了。”
“马车为何会失控？”赵璟问道。
“听车夫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冲出来一条疯狗，跳上来咬住了马脖子，马吃痛才失控的。”
“世子妃？”
“世子妃在哪里？”听慕寒禀告完，周显不明所以地问道。
可还没等他得到答案，便见赵璟抬脚走出了雅间。
三人赶忙跟上。
——
“世子。”
玉竹突然惊呼一声。
沈元安闻言下意地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他整个人笼罩在阳光中，沈元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不待沈元安有所反应，赵璟蹲下身来看着地上的小姑娘问:“她怎么样了？”
沈元安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如实说道:“被马踢中了胸口，伤得不轻。”
赵璟问:“请大夫了吗？”
“嗯。”沈元安轻轻应了一声。
说话间，孙丽娘带着妙手堂的人赶了过来，众人小心地将小姑娘抬到了担架上。
宝儿年纪太小，因为惊吓过度，拉着沈元安的衣服不肯撒手。
沈元安安抚地摸了摸宝儿的头，柔声道：“别怕，姐姐会陪着你的。”
说完，沈元安看向赵璟，眼中带着询问。
赵璟看着沈元安身上的血迹，眼中的复杂一闪而过，他点了点头道:“我随你一起去。”
然后又吩咐身后的慕寒道：“你带人去看看还有没有伤者，确保伤者得到妥善安置。”
“是，世子。”慕寒领命道。
沈元安牵着宝儿和赵璟一同往妙手堂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周显语气僵硬地问慕寒道:“刚刚的那位姑娘不会就是晋王世子妃吧？”
“是。”慕寒面无表情道。
“完蛋了。”周显忍不住哀嚎。
只换来萧祈安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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