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意识是从脚底密密麻麻的水泡处率先苏醒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紧接着是喉咙里拉锯般的干渴，以及胸腔中因长期饥饿而泛起的、带着酸腐味的空虚。最后，才是弥漫在周遭，混合了泥泞、汗臭和隐约尸骸气的、属于流民队伍的特有味道。
阿芜抬起仿佛灌了铅的眼皮。
视线里是晃动的人影，像一条濒死的灰色河流，沉默地向前蠕动。破败的草鞋，裹满泥浆的裤腿，拖在身后的吱呀作响的木板车。一切都蒙着一层绝望的尘霭。
“阿芜，看……看到了吗？”一个嘶哑至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风箱般的喘息。“前面，山那头……那金光……”
扶着她手臂的是李婶。老人的脸被风霜蚀刻得沟壑纵横，唯有一双望向远方的眼睛，还燃烧着一点微弱的、执拗的火星。
阿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天际尽头，山峦的剪影之后，有一抹极淡、却异常耀眼的金色轮廓，像一根支撑着昏黄天幕的巨柱——黄金树。传说中赐福之地，皇权根基，所有流民心中唯一的希望。那光芒圣洁而遥远，却仿佛能传递过来一丝微弱的、虚幻的暖意，勉强对抗着刺骨的寒风。
她扯了扯干裂的嘴角，发不出声音。希望？这一路，希望是易子而食时父母眼中最后熄灭的光，是为半块霉饼捅向同伴的锈刀，是瘟疫扫过营地后死寂的沉默。希望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看得见，追不着，追到死。
队伍忽然起了骚动。前方传来哭喊、呵斥，皮鞭撕裂空气的爆鸣。
“滚开！挡道的贱骨头！冲撞了粮车，诛你们九族！”
是押送粮草的边军。几名骑兵挥舞着皮鞭，粗暴地驱散着试图靠近官道的流民。队伍慌乱后退，阿芜被推搡着，李婶死死攥着她的胳膊。
一个瘦小身影在混乱中摔倒，眼看要被马蹄踏中。阿芜猛地前扑，将孩子死死罩在身下。
“啪！”
鞭影落下，火辣辣的痛感从背部炸开。她蜷缩着，咬紧牙关，对上马背上兵卒冷漠的眼神，以及他胸前铠甲那枚冰冷的、镌刻着黄金树的徽记。
圣树的标记，与施加苦难的皮鞭，如此和谐。
兵卒骂咧咧地走了。李婶哭着扶起阿芜，擦拭她脸上的泥污。阿芜摇摇头，沉默地站直。希望，到底是什么？
夜里，队伍在背风土坡停驻。寒风如刀，人们挤靠着汲取微薄暖意。
阿芜难以入睡。背伤和饥饿啃噬着她。这时，她听到一阵奇异、微弱的窸窣声，来自坡地裂缝。她小心摸去，发现洞穴深处一片散发柔和金光的苔藓。
“是……是黄金树的恩赐！”跟进来的流民激动低呼。
饥饿压倒了恐惧。人们争先恐后地扑上去采集、吞食。李婶也采了一大把，塞给阿芜：“快吃！吃了就有力气了！黄金树没有抛弃我们！”
阿芜看着手中温热、散发甜腥气的苔藓，看着周围人们脸上重新焕发的生机，看着李婶满足而充满希望的侧脸，她学着样子放入口中。
奇异的温热感弥漫开，饥饿感迅速消退，背上的伤痛也减轻了。
李婶靠着她，发出安稳的鼾声。
阿芜靠回冰冷的岩壁，感受着体内那虚假的、依附在骨头上的暖意，心里那个空洞却越来越大。
那金色的光，如此温暖，却又如此……不真实。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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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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