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被官差押走的流民,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只在窝棚区荡开几圈惶恐的涟漪,便迅速沉底,再无音讯。人们更关心的是如何弄到下一块苔藓饼,或者如何躲过下一次强征的劳役。李婶没能进入工坊,回来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三块黄金苔藓饼藏得更深了,偶尔看向阿芜的眼神,带着一种让阿芜心慌的决绝。
恐慌是在几天后,像霉菌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开的。
起初,是东头老张家准备拿去换盐的几张鞣制好的皮子,一夜之间失去了韧性,变得像干燥的落叶,一碰就碎。接着,是西边那户人家攒了许久的、一小袋准备交“安居税”的黍米,莫名其妙蒙上了一层灰绿色的毛,散发出呛人的霉味。
没有官差再来大声呵斥,但几个穿着不同服色、脸色冷硬的人来看过,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将那些“坏了”的东西连同那几户人家一起带走了,再没回来。一种更深的、无声的恐惧攫住了窝棚区的人们。流言在压抑的沉默下滋生:
“是瘟神过境……沾上就完了……”
“放屁!分明是那些外来的流民带来了晦气!”
“我听说,是靠近了镇外那些枯死的木头……”
人们开始互相防备,尤其警惕新来的流民。阿芜和李婶明显感受到了周遭目光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了排斥与恐惧的冰冷。
这天,李婶难得地掰了稍大一块苔藓饼递给阿芜,催促她出去走走,自己则说要补衣服。阿芜心中不安,却拗不过老人。她在窝棚区边缘心事重重地走着,下意识地想离那些审视的目光远一些。
在一个堆满废弃物的角落,她停下了脚步。那里扔着几件被主人匆忙丢弃的东西——一个发霉的粗麻布袋,半张变得酥脆的兔子皮。吸引阿芜目光的,是旁边几根同样被丢弃的、来自镇外枯败灌木的枝条。
饥饿的本能,让她对一切可能蕴含食物或价值的东西格外敏感。她记得逃难时,也见过植物枯死,但和这里的似乎不一样。这里的枯败,带着一种……死寂的彻底。她蹲下身,并非出于探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习惯性观察,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干枯的树皮。
“别碰!”
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阿芜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像受惊的小兽般警惕回头。
是那个叫苍远的年轻学者。他眉头微蹙,快步走近,但保持着距离。“这些东西……可能有问题。”他的语气没有指责,更多的是提醒,目光扫过那些枯枝和霉变的物品,“最近镇上不太平,好些人家都因接触了不干净的东西遭了殃。”
阿芜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没有回应。她不确定这个陌生人的意图。
苍远似乎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个游学的,对各地风土异闻感兴趣。望金镇最近发生的这些‘怪事’,让我有些在意。”他顿了顿,看向阿芜,“你是刚来镇上的吧?那天在镇外,我见你在看那些枯死的灌木。”
阿芜依旧不答,只是看着他,眼神里的戒备未减分毫。
苍远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我打听过,出事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接触过镇外那些枯死的植物,或者用过受潮霉变的粮食。”他指了指那些被丢弃的枯枝,“它们像是……引子。”
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一些枯枝碎屑和霉变的粉尘。阿芜下意识地侧身躲避,用手掩住口鼻。苍远也后退了一步,用袖子挡了一下。
等风过去,苍远放下袖子,神色更加凝重。“看到了吗?它们甚至可能通过风传播。这不是简单的霉变或虫害。”
阿芜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这东西真能通过风传播,那窝棚区谁又能幸免?李婶藏起来的那几块苔藓饼……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得去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线索。”苍远像是下定了决心,对阿芜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着镇子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履匆匆。
阿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杂乱窝棚的阴影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触碰过枯枝的指尖,似乎残留着一种异常的干燥感。
她不再犹豫,转身快步往回走。她得回去,看着李婶,看着她们那点可怜的家当。无论这“怪事”是什么,她只知道,必须离那些枯死的东西远一点,再远一点。
空气中,仿佛飘浮着无数看不见的、带着恶意的孢子。黄金树的光芒依旧笼罩着小镇,却照不进窝棚区深处,那日益浓郁的、冰冷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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