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烬奉上的那诗出自梁悫,这人大抵是没什么名气的,或虽有些才气却没留下名来为后人知,季初心中回转着这诗,脑中渐渐勾勒出一个并不瘦削的英武书生模样。能怀上阵杀敌之心的人,身子是不羸弱的,如有机会他倒想见上一见这梁氏公子。
不知福乐用了何种方法,季初倒是真的在本月望月之后寻到了出宫的机会
在福乐的协助下,季初换上粗布麻衣从南天门宫人日常采买的偏门出了宫。
孟都盛京的繁华自是不必说,但行在这繁华街道上,却没来由让人感到一阵萧瑟,季疏影让季初走出宫、去看一看大孟如今的模样,约莫就是指的这掩在繁荣下的破败,藏在盛景下的暴乱.兴许是主观感觉,盛京市坊街头依人来人往,季初感觉它无破败之相,却有破败之感。
出了坊市,来到京都贱民聚集的地方,方知那种盛京的破落感因何产生。
福乐到底是放不下心,私自调了两个会武功的自家待卫在暗处保护季初。宫里他们信不过,宫外临时请又来不及,福乐亦上了年纪再加上要掩护,也出不了宫,只能出此下策。
他自是听了近日京内暴乱,可圣上执意出宫,他又想光复先帝大业,如此也是穷途末路。
福乐寄希望于两人可以保护季初无恙,又希望季初看到暴民可以醒悟明白天子之责。
而彼时季初对此毫不知情,他悠然行在街巷里,却未发完他肤若凝脂却一袭麻衣的模样于此处分外惹眼。
流民在暗中窥视着他,试图从这看似富贵的人身上牟取暴利,以换取一人或全家的生机,北市的空旷杂着几分腐朽的味道,几点纸灰随风飘动,恍若上天的哀歌,侧耳细听之下,断断续续哭声、打骂声此起彼伏,它们带着下层的粗鄙和底层人的绝望在北市回响,落入季初耳中。
这是帝王未曾听过的声音,是埋藏繁华下的**,是一个又一个想逃出生天却被扼杀在此的希望。
少年帝王恍然发觉,原来盛京的繁荣和大孟的生机都只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样子,而黎民正处在真正的水深大热中,可他却无能为力,放任人民的痛苦在炼狱渐重。
“公子。”
一道清朗的男声打断了季初的思绪,他驻足望去,只见一白衣公子向他示意。
他见那人面生,不由几分疑惑。
"你是?"
那人回头一望,见无人,便拉着季初走到一角落处,他眸中微光荧荧,语重心长劝导季初:"公子想来家境殷实,不晓得北市如今情形,如此醒目在北市走动,是要出事."他松开手,对季初拱手一礼,言笑晏晏道:“在下梁悫,字木心,刚考过春闱,如今正在京中等待放榜,敢问公子尊姓?”
"我名楚霁,尚未弱冠,故无字。”季初学他的模样行了一礼,总觉得这人名分外耳熟,不过目下他更好奇梁悫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敢问梁兄,方才话是何意?"
梁悫闻言长叹一口气,他看向北市的街道,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又似有难之想不便直叙:"近日流民暴动,想来不太安全.还有就是..."他斟酌着语言,余先瞥到巍巍皇城,又是叹气,"流民之事,皇城内似乎不知,且多日来都未有官府管控。”
季初下意识顺着他目光望去,"不知?难道无人汇报官府吗?盛京府的尹令不知吗?"
只见巍窥皇城掩在缕缕白烟后,是朦胧的,是模糊的,恰似深宫之中折了羽翼的帝王,想看清,想帮与被帮,却只是徒劳,渴望帮助的人苦苦哀求,但青烟直上,如天堑,使他们与救赎希望永隔,站在残垣断壁之后,季初才知道,大孟的衰微并非季安之力可抗,亦非季安揽权所致,他垂眸盯着斑污的地面,内心陷入了疑惑和迷茫。.
梁悫在他问后并未立即回答只是把目光定在青烟后的皇城朱墙处。
良久,他才低低回答,却似是答非所问:"蝗虫涌过,稼轩之不存,众庶匍匐,炊米以难求。神佛无形,虽在虽否,天子之形,犹存犹失,痛也思哉,臣何为耶?"
梁悫并未告诉季初京兆尹与朝廷是否知,若不知,又为何。
但他离开前告诉季初,他此次大抵要落选了,并吟了首诗。
"楚公子,今日一别,他日不知何时再见,在下就为你留诗一首,以敬相识一场。”
季初望着梁悫那双永远闪着希望的双眸,点了生头:"那小弟就受数了,梁兄请讲!"
“少而骑马访春围,名落孙山自可归。朱庭信步邀风月,采梓草野畏官威。京幾何以春风生,刍荛何自叹哀。寒门怎可高庙堂,对酒月犹可追。寒士无门,终难入仕,小生此次怕难以及第,谨以此诗劝你。”
梁悫虽是说着落第的必然,却达毫不见颓然,他仍但是迈着自信的步伐离开,如同方才一般提点季初小心流民。
告别了梁悫,季初并未离开北市,他只是谨慎了些,仍是向着北市中走去。
捆于囚笼的苍鹰纵使注定飞于九天,然而折了羽翼,囿于一隅之墙,又怎知风雨摧折臂膀的痛呢?
藏于暗处的两人相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出面制止季初,可又因主人之令和君王之威不敢冒然。
短暂商议后,他们决定不出面,但他们身为家侍,休班之时走烟花柳巷,所听之流民暴动实属渗人,内情哪怕不知他们也是清楚的,就这样放任圣上行于民中恐有危险,但家侍又不得违有主令,一时有些为难。
二人是这样认为的,他人身怀武功又有武器加身,流民乱则乱矣也有助圣上脱险之力。
不知是两人一语成谶,还是近来流民更甚,总之季初没走几步便遇到了流民。
他们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神貌颠狂,似是地狱来的恶鬼。他们裹扶着啼哭的婴孩,捆绑着病弱老妪和总角小儿聚于烹锅前,两两交换着。
季初双目猛缩,他下意识后退几步。
看着眼前一幕,他只感觉胃中一阵翻腾,几欲作呕:无助的弱者在绝望中将暴行施更弱者,他们因饥饿而丧失理智,本是良善的人,如今却吞食着同类的肉糜,被推入沸水中的妇孺在鼎锅中哭喊着,哀鸣萦绕在北市,甚至极多数妇孺出于生物饥饿的本能在锅中,一边承受莫大痛苦一边唇瓣微张,似发不出声,又似是想要啖肉。
血腥而暴力的一幕冲击着季初的眼睛,他几欲作呕,仓皇地逃出了这里。脚步踉跄,脸色发白,他从未想到偌大王朝一朝衰败,竞连王都的北市都如此不堪。
两个家侍脸色同样不好看,他们虽是听过此言,却也第一次见,然而毕竟是见过刀光剑影的人,不过须臾两人便反应过来,向季初的方向追去.
当日回到宫里,兴许是受了太多惊吓,季初脸色一直不好,食欲不振。
他人兴许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福乐是知的,如此一来,他便不能不着急了。
家侍早已把所见之事所遇之人禀与他,那梁悫不打紧,坏不了什么事,问题便出在流民上。
流民一事福乐自然不知,家仆不会在他面前嘴碎,季安都未从朝堂上得到消息,他更不会闻到风声。
福乐本意只是想借盛京繁华不再的景况告诉陛下应当上进亲政,却不想盛京的流民竟如此猖狂,这便在福乐意料之外了,而圣上打养尊处优,如此一幕自是看不得。
眼下陛下只是食欲不振,隐隐有些高热的迹象,福乐估摸着陛下可能要大病一场了。
福乐料得不错,季初子夜时就发了高热,昨日还是灿若桃花的面颊,却失了所有色彩。
太医院的太医进进出出,热水烧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季初才有所好转,这般动静,必是瞒不过季安的。
福乐长叹一声,看了眼面色略有好转的季初,只得先行离开,明日早朝之前再作打算。
他离去时,忽瞧见一宫女在殿门附近鬼崇,以为这是季安的眼线,随即收敛愁容,端着掌事太监的派头呵住那宫女。
“大胆!小小奴才也敢在陛下寝宫逗留,你是那个宫的?”
方才离得远,他未曾看见这宫女容貌,走近时才发觉这官女面生得很心中更是凝重,因而面上也带了几分沉郁和严肃。
那面生宫女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月季初忽悠过来的翠丫,但福乐是不知此事的,故而也不知其人。
他这一言,吓得翠丫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福乐公公饶命,奴婢方才入宫..."
她到底是不经事,福乐不过摆了脸色,尚未真的生气便一股脑把事都交代了。
福乐听罢,只是笑:"好啊!好啊!"
直至离开他也未说哪里好,只是让翠丫守在这里,以应对陛下醒后的一些事宜。
按嬷嬷教习的规矩,翠丫这种身份是不可离陛下过近的,又何况她方才的确看上去不太光明正大,掌事太监分明是要责罚她,却在听到季初的名头后不罚了,这一起一落之间,更让这未世面的小姑娘对季初充满了感激。
小宫女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守好陛下,以后唯陛下马首是瞻。
熟料子时刚过,一个大宫女就来叫走了翠丫,吩咐翠丫打扫好偏殿,只说殷王殿下便要觐见陛下。
翠丫虽有心守季初,奈何她不得不听从大宫女的话,只好离开。
燕京的宵禁是戍时至卯时,宵禁期间无全不得外出,这是始帝延续的前朝的规矩,自然是不得破坏的,宫禁与宵禁大抵是同时始同时终,为了处理政务的方便,留在宫中处理的官员最晚亥时离开,最早也要丑时三刻才能进宫。
翌日刚过卯时,福乐便收到了季安入宫的消息。为了不让初有好转的季初独自应对季安,一夜未合眼的福乐匆匆赶到季初寝居内,却恰好听到季安与季初的对话,欲叩门进去的手瞬时便住了。
他屏息凝神,倾耳细听,唯恐季初说出什么孩子气的话,可他又不能进去阻止。
"陛下,这是...出宫了?臣多次告诉陛下以龙体为重,万事有他人在,怎么不乖呢?"
"皇叔。”
"嗯?陛下可是有悔了?"
"皇叔,啖亲人之体肤,食生民之血肉,饮活者之生机,劳民载道,莫燕哉!"
"管他们作甚?陛下,臣是您的皇叔,自然只为您着想,流民罢了,自有官兵平乱,又何必劳您烦心,既他们让陛下大病一场,臣以为这些流民是不不值得,至于陛下....若是陛下再不听话,臣为叔父,自然是有教化您的权利。”
房内长久无声,福乐正欲推门进去,帮季初说话,却听到了季初的回答:"别...别杀他们,皇叔,我…我知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出宫了。”
权利的争夺往往伴随着刀光剑影,可季氏叔侄却好像不是,似乎永远是季初的退步,委安的胜利.总之,这件事的最后,是流民被镇压,皇帝被幽禁。
春光依旧明媚,但往往风雨在更高处不断向下压,随时有摧枯拉朽的危险。
这点,季初知,福乐知,王公贵族亦知,而季安,只会更清楚。
季初说是被幽禁,倒底是皇帝,他想做什么,还是不会有人明面上阻止的,更何论还有福乐这个掌事太监帮衬他,更是对禁足不放在眼中。
那天季安并未再言其它,只是唤来了宫女为季初更衣,准备早朝。
季初木然地的从床上起来,同木偶般被宫女摆弄着更衣,他原来以为一场高热,他大坻以不必早朝,谁知季安今日进官主要就为带他去上朝,他竟不知这位殷王这般热爱朝会,倒让他产生了兴趣。
"皇叔。”
季初望向窗边的季安,又想了先前对季安的猜测,因而对这人产生了几分好奇。
季安的眸中常带着温柔笑意,总会给人一种温儒公子的错觉,一双凤眸微变,玉面桃花灼灼开放,未施言语,便可让人心生好感,但相处一次便知这人惯会耍这种表面功夫,恰如此时,分明刚还对季初言语威胁,现在再次对话,却仿佛方才争执未曾发生。
"陛下何事唤臣?"季安习惯性笑了一下,转身向季初走去,"时辰不早了。”
恰此时铜钟起响,到了上朝的时间,季安从窗外移开眼,侧身望向季初,脸上仍旧是笑;"陛下,到了上朝的时间了,有事我们路上说。”
照理,两人本该乘轿辇的,但季初总感觉轿辇不便他与季安讲话,因而便与季安步行去了。
虽说是早朝,其实天色尚未大亮,如今还是初春,到底还是有些春寒,尤其是宫墙之高,更显得压抑。
路上季初几次提开口,却是犹豫着,直到季安开口询问,他才启齿。
"陛下方才想问什么?为何眼下却不问?"
春风料峭,吹在身上不免有些冷,但季安却着装单薄,丝毫不觉冷。
他未必真的想知道季初所问是什么,可能不是路上无聊,碰巧想起此事,季初拿不准他是是愿意回答:"皇叔会认真回答吗?”
"当然,陛下想知,臣知无不言。”
季安走在季初后方,他无从得知季安说话有几分真心,但听他之意,又不像是玩话,便定了心神,抛出了自己的疑问:“他们说皇叔与皇祖母关系不好,可是真的?”
“大概吧,哪个人又在陛下面前嚼舌根了?"
"没谁没谁,为何?"
"为何?陛下与太后娘娘祖孙情深,臣这般腌臜事不值得陛下上心。”
"那皇叔和先帝关系不是很好吗?"
"皇兄啊,他与臣倒底是同胞兄弟,臣于他无竞争力,他又安会拿臣作眼中钉?"
"啊?皇叔何出此言?"
"陛下,到天渊殿了,臣就先行进了."
季安未曾自答,只是借口到殿,自己先走了。
朝会还是同昨日一般无聊,无非是多了几张新面孔,有福乐在一旁介绍,没多久人也就认全了。
季初在朝会上无非是个花瓶摆件,所幸他们几个时辰的朝会除了吵架也没什么重要的,倒也给季初谋划的时间。
今日他们争吵的主要人物便战胜归来的岑王时烬。时烬不是个善荐,但也没同他们吵,只是盯着季初的方向。
季初同他对视时,依稀从时烬中看出了几分杀意,但他又十分肯定这杀意不是对的自己。
时烬虽不与他们争吵,但钱正则却坚决捍卫着他。这个年近不惑的男子硬是抗着重压,一个个批驳那些人。
监察台其实也没剩多少刚正不巧,克己奉公的人了,钱正刚撑着一身傲骨支撑起监察台最后的颜面,让这个官署不再名存实亡。
乃至后来多年,季初忘了很多人嘈杂的辩驳,却仍记得这天钱正则力排众臣时说的话,也是他的这句话,让季初在泥沼中发现了一支莲花,足以出淤泥而不染。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来毙于风雪。岑王殿下既平乱有功,再如何也论不到坐享其成者置喙,若马革襄尸者遭人非议,为国尽忠者落人贬低,国又安能强盛?胡人再犯,山河动荡,何来忠义之士挺身而出?”
他言并无错,但既在朝堂,处在对立面的朝臣总能挑出话语漏洞,口舌之争是否有用姑且不论,他们所代表的不止是政见的不同更有朝堂的敌对势力。然而就目前看来以尚书云泱为首的人是一股势力,以玄夜为首是一股势力,以掌事太监福乐为首又是一股势力,最后一股势力便是殷王季安。
福乐毕竟是二朝元老,朝中多少有些相熟的人,季安作为有摄政之权的亲王,手握一定势力也不足为奇,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信佛神鬼,国师玄夜也的确算是一个神明的使者,自然会得人亲附,独独一个云泱云仲舒令季初不解。
这人虽是托孤八臣之一,但除这一官位之外,其先辈都是土野农民之徒,并无所谓拉拢人心的能力,而他也不过二品官的尚书,纵使有内阁之权,也只是一个群辅,地位不高,同品阶的尚书尚未拥有势力,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莫非....."
如若他猜得不错,云仲舒背后怕是有人,只是不知是谁。但在季初印象里,云仲舒分明是两袖清风之士,又怎会轻易亲附于旁人?况朝野之上,官位权力比其高的,也没了,大抵只剩下一个季安和其他尚书,但季安....
"福乐。”
无亮了些许,又到了散朝的时间,今日朝堂上也没人提什么重要的事.季初索性便让福乐提早退朝了。
"退朝吧。”季初挥手示意福乐凑近,而后轻声吩咐,"暗中把钱正则带来,莫让他人看见!"一个人影忽然浮现在季初脑海里,他叫住福乐"时崇之也带来,朕有事问他。”
福乐深看了眼季初,并未多言:"诺。”
今日见此二人,并未特意将他们带回养心殿,只是看人将早膳送到了泰和殿,准备在那里见人,季初思来想去,决定先见时烬,而后见钱正则。
时烬其人,看上去并不像个安分守己的人,岑王一脉靠战功得到的王位,即使数代时氏中人被夺兵权,困于京都未曾磨灭他的血性和好战,时烬虽相貌平平,那双眼眸却藏着他最深沉的思想和所有魅力。
季初和他说话时,总喜欢看着时烬的双眸,因为那双眼中藏不在情绪,他对任何事的反应面上不显,言上不露,但眼却分明。
“殷王为何派你领兵?”
晨光透过瓦菲,映在两人的脸上,时烬逆光而站,面上看不出情绪,但眼睛微不可察的眨:"微臣不懂陛下之意,殷王殿下与微臣鲜有交集,微臣亦不知他为何要微臣领兵。”
他言之切切,眼中赤诚,竟是真不知,无奈,季初只得作罢。
“朕忽而想起,你回京之日向朕递了一首诗。”
"陛下看了?"
本是肃然的时烬,闻言突然眼中一亮,一抹喜色攀上眉梢。
"若朕看了,你当如何?"
季初见他如此反应,不由挑眉,他从未从这人脸上见到如此明显的情绪,难道……
时烬倒没想到季初真的会看,面对他的提问,他怔了片刻,才回答:"臣想知道,陛下没什么想告诉臣的吗?"
"朕问你,这首诗何人所作,他是何身份,你为何帮他递诗?”
“回陛下,此诗乃梁悫梁木心所作,他本来京参加春闱,可惜前些日子忽而对臣说他大概要落便打算离开京城,如今应当已经离京了。”时烬正了正神色,停顿片刻,似是在想接下来的措辞,“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是他央臣的,他告诉臣这是他毕生所愿,他想重振山河,再复大孟往日光辉,臣怜借他爱国的拳拳之心,便同意了。”
他这么一说,本初想到了昨日北市遇到的男子,便了然了,后他便示意时烬离开,只是说没别的事了。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万岁万岁万万岁。”
依旧是那缕光,它映在钱正则的脸上,不很刺眼却很夺目,正四品的官服穿钱正则的身上,却让人感到莫名的适配.
"陛下臣有书要上。”
没等季初说话,他便紧接着说:"是关于尚书云大人的。”他神色肃然,并不惧自己上书二品官员之事,“微臣己作此书多时,一时不知如何才能交于陛下,昨日国师大人告知臣,今日陛下会传唤臣,故臣决定今日将此书递给陛下。”
那是一本厚厚的奏折,奏折的进缘不似新纸,看得出有人经常翻阅。
季初接过奏折,并未打开,只是笑道:"爱卿为官数载,不知奏折是不能直接交给朕的吗?"
钱正则神色微乱,他的手藏在衣袍下攥得很紧,用力到指节泛白,他几次犹豫,斟酌着话语:"臣知,但臣此书事关权臣,臣恐此书若经内阁之手必无法传与陛下,故斗胆逾越,请陛下责罚。”说罢,他撩起衣袍,跪下头请罪。
他言倒无大错,按律法,要经内阁审批出较重要的内容方可递交皇帝处理,钱正则的奏折真的递交内阁,季初怕再无看到的机会,但既违规,若季初不惩治他,依他的性格,怕是要惩罚自己的。
思忖许久,季初望着体厚厚的奏折,并未去看钱正则,只是浅浅点头,示意钱正则起身:"爱卿既已知错,朕便不多言了,但你此责有失规矩,朕就罚你半月俸禄,爱卿意下如何!"
钱正则闻言起身的背一僵,他闭了闲眼,嘴唇颤了一下,须臾,他睁开眼,沉声道:"陛下所言极是。”
他的反应在季初意料之中,他是故意罚他俸绿的,时烬与钱正则未到之前,他便着翠丫打了这二人的情况。宫人所传的便是钱正则家贫,家中只够温饱,若传言不错,至少,季初大至可以判断出钱正则是一个清廉之人。
如此一来,便是审问其人品,确定他是否可靠。
"爱卿可曾听闻前些时日市井的暴民?"季初随手翻看钱正则的奏折,余光观察着这人的反应
只见钱正则目光忽而一亮,他猛地抬头,殷切地看着季初,声音透着一丝是急切和希望:"陛下也知了吗?陛下...如何想?"他言之切切,又担忧圣上是否挂念此事,目光又垂了下去,“流民难安,臣是知的,可臣无奈,臣权有限,劳民虽苦,臣亦无奈。"
看来这钱正则倒也不傻,他知季初没什么权力,亦知自己也无什么权力,可他又殷切盼望圣上清醒亲政,是个明君,足以安顿黎民,幸而季初非昏君,否则钱正到这般口不对心,是为大患。
窗外几声鸟鸣伴随着福乐的声音:"陛下,殷王殿下求见。”
季安为何求见,想必是听了季初传人的消息,只觉坐不住,故而来了。
季初不动声色将奏折塞进衣袖里,向着钱正则微微颔首:"此事朕知,你的奏折朕会看的,你且下去吧。”想了想,季初又补充道:"你我今日所言莫让第三者知,你且告诉福乐让殷王进来。”
福乐自是知道季初召见二位大臣的,他本想着季初不会见季安,因这泰和殿并非理政之地,季初出现在此理应不会引起季安注意,熟料他竟还是要来,更出乎意料的是季初这次竟未发脾气拒绝见季安。
上位者会见,未得应允,室中不该有旁人,这是孟朝宫中禁令,季安进去时甚至没有看福乐一眼,季初也未让福乐进来他在只能在殿外候命。
二人说话声音并不高,福乐没能听到他们所谈何事,但两人出来时没有什么不妥的表情,大概也无事发生。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对上次出宫心有余悸,也许是和季安的几次商谈让他有所收敛,也许是岑王与钱正则引发了他对局势的思考,总之季初不再提出宫之事,反而日日看着岑王上的诗和钱正则上的书。
那日的情形也属实惊到了福乐,他也不再提此事,不敢再拿龙体冒险,他只感觉近日陛下很忙,但并不知陛下想做什么。
其实福乐之所以对季初寄厚望且不遗余力帮扶他,与先帝有很大关系。
福乐十三岁入宫,孟季皇族向来轻视身体残缺者,因而太监便是离皇族最近常遭怠慢的人,福乐自然是如此,那时的先帝才六岁,刚死了母妃,尚未被皇后收养,在宫中也是被皇子公主们欺凌的。虽是如此,先帝也是皇子,地位要高出福乐很多。
那时福乐刚入宫难免有孩童稚气,那些皇子公主看厌了太监的谄媚,分外喜欢捉弄刚入宫的小太监,而福乐不知为何,总遭欺辱,先帝帮他许多次,一来二去,二人便有些熟稔了。
时隔三十六年,再忆起那段岁月,福乐仍会庆幸,幸而他被折辱时遇到了先帝,那年月里,慈母新丧,严父不在,幼弟待长的二人互相取暖,身为皇子的先帝给了福乐最大的尊重,也是这份尊重让福乐誓死效忠他。
"福乐,朕约莫要去了,若朕不在,皇后和太子难免会被人利用,到那时朕…我希望你能帮助他们。”只因先帝一句话,季初及位之时便多了福乐这个助力,纵使权力不大但却始终为季初成为一代明君而坚守。
但这些前尘往事季初终究是不可得知,而目前的局势,若其他想成为明主有所作为,势必要吃很多苦。
春光正明媚,和煦东风在不同人眼中自有不同风情。
于季初而言,这春光便有些扰人了,他只兀自坐在大殿让几缕春阳光晖乱他心绪,几声鸟啼更令他静不下的,再翻开钱正则的奏折,他仍旧是发怔,不知所以。
"陛下。”翠丫踌躇着,脸色十分遑恐,"可是今日餐食不合胃口?"
"啊,倒没,只是…”季初回过神来,看看面前的午膳,不很有胃口,但他若不食,难免有人要糟殃。他随意应付了几口,便叫人撤了下去。
虽是宫外动荡,但宫中仍是安宁,殷王倒也确实将皇宫护的不错。
季初若有所思地盯着井然有序撤下饭菜的宫人。
"翠丫,朕与你早已认识,却不很了解你。”季初抬手示意翠丫留下,"你莫走,坐下与朕唠上几句。”
“是。”
"你是哪里人?家有几口人?"
"回陛下,奴卸本是蜀人,后因蜀地战乱,家父带我们到了巫山一带,如今应当还在这一带不远。"翠丫努力地回忆着离家前的情形,却怎么也记不清家中有几人,她颇犹豫,“约莫是九口人,家父家母,与五个姐妹,一个兄弟,家中很贫困,奴婢被送进了宫,其它姐妹也去了旁的的地方为奴为婢,家中当是只剩三人了。”
"蜀地到巫山..."季初重复道,"你入宫之前蜀地情形如何?"
“嗯……大抵是不好的,聿人总在压境边界无人守,他们嚣张的气焰吹到了蜀地,又有民兵伺机作乱,所以我们逃离故土。”
季初听着点了点头,却来说什么,忽而他想起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个故作深沉的表情:"你这名字,朕叫着委实不顺口,不如改了罢。”
“啊?奴婢不知改什么,"翠丫闻言皱皱眉,思考着,“家父随便起的,奴婵未念过书,也不知起什么好。”
季初大手一挥,笑了笑:"既做了朕的人,这不是问题,你既有改名之心,朕便赐你一名**遥,巫云蜀雨遥相通,你意下如何?"
"多谢陛下."**瑶激动地眼圈泛红不住地谢恩。
"**遥。"
"奴婢在。”
"朕命令你即日起每日随联学习一个时辰,一旬日后,朕要检查你对经书的识记内容。”
"陛下,这不妥。”
季初打断她,他示意**遥跟着他:"你且跟朕来。”
**遥有些不明所以,低低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二人离开大殿,向看宫中最高的楼阁——葬云楼而去,传说这楼阁初建时,地基并不高,因而整座楼间也矮了几许,后来一片云彩因宫中权贵只知作乐,怒而自戕,自沉于阁下,使此楼阁高出一丈,传言它是为了让权贵知权力当造福天下,知位权重更当双眸望向四海八荒。
传言不知真假,但登在阁上凭栏远眺,季初和**遥确实可以俯观盛京城。
季初信手一挥,手指向盛京乃至远到聿孟交界的地方:"朕要你学习,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寻欢作乐,更不是把你当成下作的东西逗弄,而今流民暴乱,天下哀歌,朝野上下作乱,朕手中无一兵一卒可信。朕并非贪图享乐之人,亦非沽名钓誉之人。但泱泱大孟,内忧外患,朕拥天下,又怎可袖手旁观?”
**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隔着万里长路,仿佛可以看到从来都是伏低做小的聿国在蠢蠢欲动,一直未曾安定的西域兵荒马乱,大孟百姓水深火热的惨状,她张了张嘴唇,宛若杏仁般的双眸盛着犹疑:”可是,不是有那么多人在吗?有岑王殷王殿下,有戍边战士……若是他们都无法使国平定,我一个女流,又有何用?"话虽如此,她脑海中又浮现出父母亲人,她内心又在犹豫了,"陛下,他们不会那么坏,杀老百姓,对吗?"
季初一听,愣了愣眼中的情绪又变得惊恐,但刹那间又消失了,以至于**遥怀疑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不,**遥,我见过的…混乱之下,百姓也变成了恶鬼,他……他们……"吃人肉的一幕幕不断在脑中浮现,一陈反胃感涌上来,季初脸色发白,他恍恍地呢喃道,“他们吃了自己的孩子,吃了自己的发妻……他们……"
他声音越来越小,但在寂静的楼阁上依然清晰得传入**遥耳中,看着他愈来愈苍白的面颊,她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扶住季初,"陛下,我会的,我……奴婢会遵从圣旨。"**遥声音很小很轻,仿佛只是随口应付的,但这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
自陛下出宫归来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大病之后提起看到的东西。**谣听着那梦魇似的呢喃,一股寒意挟着恐惧包裹着她。
待他们回到养心殿,侍候季初歇下后,她仍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真的有勇气去面对陛下想让她面对的东西吗?答应一个她未有把握的事情真的可以吗?
**遥只是一个普遍到不能再普通的姑娘,她不过是恰巧入了宫做了一个宫女,她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她不知道陛下为何青睐她。但她眼前浮现出父母亲人的模样,若陛下所言不假,自己有机会作为却无动于衷,父母亲人是否也会步人后尘。
**遥回头望向太医奔去养心殿,圆圆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
罢了,既然答应了陛下,那便去做吧,定要尽力不辜负陛下的厚爱。
那恶梦般的经历让季初一次次受惊,但他知道,福乐知道,乃至他久居中宫的皇祖母也知道,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春日如风,和风伴着书声,在两人悄悄努力下,**瑶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文字,再下步的问题便是一如何让**遥成长为季初一开始便希望她成为的人。
季初伏在案边,毛笔在宣纸上晕开大团墨迹,但他心不在焉,对此也不甚在意,他想,他应当为**遥寻一个可以教她的人,可他不知这宫中有谁可以相信。
这样想着,他忽而想起一件事情,他曾不只一次打量过他醒后拿的那面镜子,总感觉它不同寻常,但仔细察看,发现参政殿的龙椅上有一个凹槽。
他原以为是年幼时的皇帝把什么装饰不小心弄掉了,现在才发现那小小的纹路竟与那镜子背面的装饰吻合,季初猜这个可能是只有皇帝才知道,凡不是正统继承的是不知道。
毕竟,父皇同福乐那样亲近,福乐都不知此事。
那此事恐不是广而宣之的趣事,若龙椅是锁,那镜子约莫是把钥匙,它们也许可以打开一间暗室之类的地方。
季初又猜测,皇家历代皇帝最重要的东西或许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答案,那么"季初"的真正秘密或许也在其中,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发现。
想到此,他漆墨如黑的脖子亮了亮,决定今夜趁旁人不在自己去探索一番。
待季初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抽出时,浓墨已透过雪白的宣纸印在了名贵的紫檀木案几上,他若有所思地移开宣纸,盯着那案儿上的墨迹,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在宫里想找到合适的时机出入内外宫并不容易,自那日季初被放出宫大病一场后,宫中的警戒又严了些,约莫是防着季初再次出事,养人殿的宫女太监多了几倍,来来回回都能感受到有人在监视。
但倒底事在人为,二更天后,趁着守卫换班之际,**遥为季初做十足准备,顺利让季初到了参政殿。
白日威严的大殿收刻只是微微的亮着几盏灯,柔和的烛光为大殿皆上了一丝烟火气,冲淡了那威严的气势,自下而上的望向龙椅时,其中上的金龙张牙舞爪,在黑暗中打射着烛火的微光,似乎有飞下来掠走窥视的人的生命。
借着光,季初走上了高台,他眯起双眸,仍在思考龙椅上的机关是否应该打开。
良久,他从袖袋中取出那面随身携带的镜子,镜面光滑平整,将人像映很是清晰,微若的光芒下一双桃花眼格外有神,里面盛满了星辰,在幽幽烛火中映出绚烂的光华,目不转睛盯着镜面时,那镜中似乎有几行小字,不甚清晰,时隐时现。
季初在参政殿四处走动,寄希望在哪个角落可以看清那些字,可到底无用功,那几行小字仍然像是镜中花,水中月,看不真切。
烛火轻快地跃动着,火光映在季初脸上,睫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眸,他只是静静站在高台上,手里摆弄着镜子。
忽而,他长又一声,回到龙椅处,将镜子放入凹糟:“罢了,姑且不管那字吧,先去看一下这龙椅倒底有何巧妙。”
片刻后,龙椅下方的机关打开了,一株短小肥胖的植物绿油油地冒出来。
"此处没有阳光,这小东西是如何长这般好的?"
季初蹲下身,颇好奇地打量这植物,那植物仿佛有种诱惑力,让他情不自禁将手伸向它的根部。
谁知这看似憨厚的植物却长着一根根刺,刹那间一串血珠从季初指尖滴到了植物上,植物感受到血液,生命力愈加蓬勃。
只听"吱呀"一声响,龙椅之后的屏扆之下赫然出现一扇暗室的门,似是有所感应,季初将目光投向镜子上,发现那行小字变得血红,"孟季真龙尚在,孟季秘密永存,金波涌厅堂,望舒记先折。”
盯着字看了一会,季初便搞明的这其中缘由,眉宇间盛满了赞誉。
来不及多想,他打开暗门,沿着漆黑如墨的甬道前进,通道恰好一个人过,这其中没什么摆没,一路上摸索着,总算到了地方。
四周静悄悄的,一轮月亮挂在窗边,月光涌了进来,整个室内亮若白昼,虽说是厅堂,但不过只有一套桌椅,一扇窗户,整个室内很大,却大部分空间都被架子所挤占,架子上满是书册,纸页,奇珍异宝等,明明没有人指导过,但各个皇帝都依照顺序,在属于自己的架子上放上了自己的东西,举目望去,甚是震憾。
季初顾不得别的,眼下四更天已过,他必须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一路找着,忽然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层放满书册的架子前,每一个书册都写着"季初"二字,其下还标有日期,季初找到了最近几本,放入怀中,便出了暗室。
外面依旧守卫森严,经历几次惊险,季初终于回到了养心殿。
“阿遥,你在外面候着,不许人进来,谁都不行,五更天之后你便去歇歇吧,明日未时再起便好。”
**遥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看着季初恹恹的神情,便没再问什么走出去守在门外。
季初身穿亵衣,长发如瀑散在身后,神情恹恹的,方才差点被季安的人抓到,这个时辰出来,真被抓住,他怕是解释不清了。
几本书册静静地躺在枕边,季初眨了氤氲着水汽的双眸,拿起了去年冬月完成的一册。
"坏了坏了,朕真的在忘事,这如何是好...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只有一次了,我还是没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下次之后,我怕只记得黄粱之事和自己的名字了。”
"见了玄鸣大师,他不建议我再来一次,哼,朕才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朕可是答应父皇了,一定要找到缔造盛世的法子
"明日玄鸣大师便要来了,我已经忘了好多人了,也忘了好多事了,这次之后我....罢了,希望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我还可以找到这间暗室。
"若季初,看到了这句话,请……唔……请自己好像有点奇怪。总之就是我近六年的发现,感想和预测都在这里,一定一定要护好我们的家,就算你不记得大家了也没关系,我把这些年所有的事和人都写入册子放入暗室,会对你有帮助的!当然,你应该也发现了,黄梁中事情我们记得,唔....你的话,应该只记得最后这次了,不过没事,前几次我也写在册子里啦!
“季青岩嫡子,孟熙宗十六皇子奉上,望君谨记,勿,怠慢。”
原来……季初便是"季初",他便是那未可亲政的皇帝。
季初的眼眸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他无力地扯扯嘴唇,却没笑出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落款,英挺的眉目间盛着忧伤,难怪他总感觉这季初的字与他几分相似,难怪他记不清"继兄"的相貌,难怪他对盛京宫的东西有八分熟悉....原是如此,原是如此,黄梁一梦。
他者仍在,只是向来人心境有变,饶是如此,那片热忱的心也还想成为明主,缔造盛世。
五年前方才十二的季初便在谋划了,那么,他又怎会是无能之人。
眸中云雾散去,没来由,季初笑了笑:原来,曾经的他一直在为此刻作准备,为国大业,哪怕失去全部记忆,哪怕忘了父母伯叔,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那怕忘却了自己,也没有放弃追求,季初其实从来没变。
庆安六年正月廿七一庆安六年九月廿九:
"这次醒来大多人都忘了,季安也被忘了,皇叔脾性还是一如既往,不过父皇说,皇叔只是性子不大好,却是个好人。皇叔说我又装失忆,回暗室看了下,果然第二次梦入黄梁时也忘了皇叔......怎么办?皇叔不会觉得我讨厌他吧?
"这次黄梁里,我成了武师,我决定组织一个军队和一支组织,也许有用。
"听到皇叔和首辅讨论当今天下大乱,我的决定是对的。
"我托人把军队交给时烬这小子,父皇说时家人都有大用。对了,时烬这小子竟然开始还不要朕给的,由不得他不要。军队叫黑骑兵。
影卫也建立了,统领是前勇毅候嫡子,父皇总说勇毅侯灭门有内情,但他也不说更多。
南昇乌是父皇悄悄养起来的,眼下大多人都认为他在勇毅侯死那天一起被杀了,这样也好,他也不用被非议了。
“季青岩嫡子,孟熙宗十六皇子附上,黑骑兵兵符一分为二,一半在时烬处,另一半在暗室中,影卫找南昇乌便好,他在坤宁宫。”
眼下来看,黑骑兵确保日后有战乱可有力量平息,影卫大概...是暗卫一类的吧。
季初熬了一宿,对去年——也就是庆安六年的事有了大概了解但也不完全,庆安六年十二月廿五的册子里说这一年共写了八册,可他只拿了五册,看来有时间还要再去一趟。
翌日,季安一如前些日子,带着季初上朝,宫里人人都说自圣上出宫回来后,殷王殿下对圣上可谓是担忧呵护有佳,可是,真的是吗?
走在宫道上,彼时天方蒙蒙亮,几个宫女在前面掌灯,季安便在季初的斜后方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是用余光去看,季安就不甚好看的脸色分外阴郁。季初想到册子上说季安的话,不由多看了这人几眼。
季安有一双极好看的凤眸,眼型流畅,恰到好处的落在三庭五眼之处,脸部轮廓大概随了太上皇,因为季初也是这般脸型。季安若不笑,那双凤眸中的压迫很强,但他平日看季初,看大多数人,都是笑着的,尽管笑意未达眼底,但却让他多了几分鲜活。他肤色白皙,气质也是极好的,身量很高,哪怕不笑,也是一株傲人的玫瑰,只是这玫瑰刺人,想要靠近的人大多都付出了生命。
"皇叔。"季初又想出城了,但这次他想带季安一道,"皇叔,朕想同你一起出宫一次,先前听父皇提过皇叔自小习武定是非常厉害,若有皇叔,我定不会那般怯弱。”
季安没说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回应,但在季初有点放弃时,他轻声笑了笑:"陛下,整个太医院可是为了稳住你的高热,整整几夜不曾合眼,眼看他们日渐消瘦,有人因医治不力被处罚,陛下竟还想出去,莫非……陛下视他们命如蝼蚁?"
“这次有皇叔,定不会再出事了。”季初停下脚步,回身仰望着那双凤眸。
两个极相似的人对视着,季初凤眸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宛若一瓣桃花的双眸闪着光。
良久,季安微领首,示意季初边走边说:"既是陛下所要,臣定会应下。”
他的声音辨不出喜怒,沉静如水,鸦羽长睫覆着双眸薄唇微抿,思索着最近的事。他认为季初不可能知道那些,所以安了些心,"近日在处理一件棘手的事,过几日臣再带陛下出宫走。”
"都听皇叔安排。”
季安今日不知怎么,卸了温柔的伪装,也没有疯狂的内里显现,只是平静,但季初总觉得,这种平静似乎昭示着什么.但早朝已始,一切风浪也只能延后处理了。
早朝一如往日,只是今日,朝臣竟连争吵都心不在焉的,倒有些可疑,唯独云泱一人,没有那种心不在焉,又想起钱正则那奏折,季初忽而感觉此人的怀疑未必空穴来风,但眼下没有证据,只能日后再作打算。
"近日坊间又兴起了空明教的传说不知诸位大人有何看法?"依旧是钱正则,但在他抛出这个问题之后,朝臣诡异地安静下来,倒十分有趣。
“我等日日为国奔劳,又怎会有闲心知道什么空明教又起?莫非是钱大人常无心公务,留连市坊?不然你怎知访间流传了什么?"一个胡须花白的官员拿腔拿调,不给人留一点面子,季初盯着那得意志形,咄啮逼人的官员许久,才想起来他是太常寺少卿——李征之。
"百姓只要不作乱,有些自己的玩乐事不是正常的!难道钱大人想封闭百姓思想让他们生如奴隶?"
这是一个从四品官员,叫什么看来,啊对,张秉书,看着一幅大义凛然,为民着想的模样,一个从四品官员,锦衣玉食,单看身形,就知道生活奢侈,竟也好意思说这话,令季初费解。
"禀陛下,微臣夜观星象,东,北,西三方星辰忽明忽暗,但大致是不断变亮的,南方有一颗红星闪烁。”玄夜一向少在朝上讲话,今日却不知为何,凡世大多都引不起玄夜的兴趣,他说的话都是按心情,"坊间传闻,钦天监也有所耳闻,空明教,便是自南方传来的,或许钱大人所言,应得到重视。”
玄夜的国师身份的确让朝臣几分畏惧,但也仅是几分,因事为玄夜并未说其它。
"钦天监义务已尽,臣已尽数告知陛下,陛下圣明,之后的事需保定夺。"
相似的官服,同样的束发,但玄夜和季安确定比旁人出众。季安的出众是他令人心悸的气场和绝世的容貌,那玄夜的出众便在于他入世却脱尘的气质,一头白发似是冰雪雕就,不染尘埃,肤色病弱的苍白。
若说季安是美丽而危险的红玫瑰,玄夜便是不落凡俗的白蔷薇,各有千秋。
“此事朕自会派人调查,若无事,自行退朝吧。”
坤宁宫。
"朕来了,南昇乌你人呢?"
季初换上一身便衣,三千青束成马尾,额角心出了几滴汗珠,他好不容易甩开福乐他们,到了坤宁宫还看不到人,堂堂皇上,怎能被如此怠慢。
"南昇乌,快给朕出来."
"美人陛下别急,我这就来!等我一会儿,马上!"
季初眸子微眯,不可置倍地冲进坤宁宫:"南昇乌,你好大胆小,连皇上都敢调戏!"
不多时,一个身着深蓝绸衣的少年从寝殿里跑了出来,看到季初,他眼睛亮亮,满不在乎地说:"你说你家有愧于我家,我想怎样就怎样。”
季初张了张嘴,只好点点头:"罢了,真是我们欠你们。”
南昇乌狡黠地站在原地,满意地扫了几眼季初,看到季初微微泛红的耳根,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小陛下怎么每次见我都害羞,莫不是爱上小爷了?"
"别闹,"季初吐出一口气,心情却没来由变好,"南昇乌,你有听到近日的风声吗?"
南昇乌满不在乎地轻笑,他捏起季初的下巴迫使小皇帝与自己对视,看到那双桃花眼中盛着他的倒影,才满意地点点头:"听了,并且我还是很热情帮几个老妪找了那个空明教呢。怎样?美人,不夸夸我?"
季初顾不得下巴疼,急切问道,"你去空明教了?”
"也不是,"南昇乌放开季初,脸上有几分凝重,“看到了空明教传播教义的地方,那地方在一处山庄,百姓进去后守卫就变得格外森严,我进不去,也没有他们的把柄,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那种邪里而气的笑,"美人,有没有发现小爷我格外了解你,你想这件事,小爷就提前帮你查了,要不你从了我?”
"....放肆!"季初的脸红了起来,不知是气还是羞,"两个大男人,怎会有如此想法?"
眼前分明是个快弱冠的少年,但此刻这少年双颊通红,他本就肤色白皙,眉目如画,生得甚是好看,如今更是,南昇乌看爽了决定以后都要说些让季初害羞或生气的话:"美人说笑了,美人虽男子,却比这世间的所有女人都好看,旁的男人小爷可看不上眼。"
春光明媚,月落宫墙,风景如画,却也不及眼前人半分,南昇乌虽是调戏,却也是实话。
奈何季初还未适应此人的性格,只觉得他在轻薄自己,他克制住自己的情堵,抬眸认真的望着南昇乌:"影卫如今有多少人?”
南异乌望向他笑:"十二个,如今在外训练,怎么,要用?”
季初思索一番,又细细地打量了南昇乌:"你为何不训练?"
"小爷武力高强,熙宗皇帝可是在我5岁时就把我送去练武了,世上能单枪匹马打过我的屈指可数。”
"过几日我需出宫,你可以来做一段时间暗卫吗?"
"当然,美人之邀,必赴。”
"少贫嘴,我这里有一个人,你可以叫她一些武功吗?”
南昇乌的眼睛扫过季初,狐疑地转了几圈:"人?美人,你不是背着我有相好的了吧?"
"不是....人家清白之身,不要毁人名誉。”
"成,小爷单独给她上课。"
"那就麻烦你了。"
"还好,美人要觉得麻烦我了,多来看我几次。”
自从让南昇乌在自己身边之后,季初感觉总有人盯着自己看,久而久之他竟也习惯。毕竟,盯着他的人真的挺多的,一一计较也无甚作用。
季初每天都很忙,因为暗室不是每天都可以随时开,所以他每次总是带十几册书出来,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在季安带他出官前看完所有书册。
季疏影是嫡长公主,在宫斗中,帮了太后很多,季初倒挺佩服这位嫡姐的,只是不知为何,她明明尚未离宫,自己却从未碰见她,除非自己主动去寻她。
长大后季疏影便去了封地,季初留在宫里,姐弟二人就很少有交流了,只有年年不得不出席的场合,两人才会相见,但两人时常书信往来,关系还是融洽的。
福乐告诉季初,季疏影现下住在慈宁宫,日日在太后身边。想来也是,母女二人一年见不了几面,因而更加珍惜。
"福乐,摆驾慈宁宫。"
“诺。"
慈宁宫。
"影儿,你......"端庄贤淑的太后看着眼前肆意张扬,明媚耀眼的女儿,长叹一声。
"娘,阿初是皇帝,他必须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季疏影头枕在太后的膝上,姣好的面容上缀满了疲倦,她不过二十余岁,却早早离开娘亲,守在金陵,为的是压住南方蠢蠢欲动的番王,她是嫡长公主,幼弟无法亲政,这便是她的责任。
"母后,儿臣……”
季初没让人通报,便跑了进来,一进来,便看到了方才睡去的季疏影和眉眼温柔的太后。
"陛下,来,坐到哀家身边。"太后啼笑皆非地看看季初,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你父皇去后,我们鲜少有机会在一起说话了,你阿姐近日在为你备贺礼,有些疲惫先睡了,不如我们二人聊聊?"
"好啊,母后。"
慈宁宫环境其好,一些花花草草,一群禽鸟纷乱,太后却没有丝毫不喜,她望着一双儿女,面上温柔似水,软声细语,很快便把季初也说睡着了,她不禁哑然失笑,只是笑意散去,美目中尽是悲哀和担忧。
“青岩,夫君,初儿尚小,我该怎么办?影儿不过是个女孩,又为什么要去镇守在金陵,十五及笄你赐她封号,令她搬至金陵,那时,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可是皇陵中的季青岩只剩下尸首,再也无法温柔的牵起她的手,告诉她自己的谋划,再也不会伴她身侧,和她一起见证儿女的成人。
太后提到了季疏影在准备贺礼,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那种风花雪月之人,季疏影不只不喜风花雪月,还想要更大权力。
太后也知道,女儿虽重权,但更重情,季疏影在不冒犯弟弟权力的基础上获得更多的权力,她身为母亲,自然也不能为说什么。
"青岩,保佑我们的孩子。”
时间一晃而过,待季初走后,季疏影幽幽转醒,慈母的怀抱总是令人眷恋,奔波久的女儿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哪怕多时未见,也还是贪恋那丝温暖。
太后自然是笑着打趣女儿,又吩咐宫女晚膳。
"何时竟夕阳已过了?"季疏影揉了揉眉心,那朵洁白的莲花在她手间忽隐忽现,到底还是女儿心态,她扑到太后怀里,道,"母后,你怎就没唤醒儿臣呢!"
太后只是笑:“好了好了,多大个人,来,用膳吧。"
慈宁宫上演了一出母慈女孝的画面,但身处皇家,她们究竟是戏中人,还是情中人,怕是自己,也说不清。
翌日,刚下了早朝,季初回养心殿换了便衣,又小憩一会儿,连早膳都没用。
过了半个时辰,季安便来了。
"陛下,今日可否出官?"季安今日未着三公衮服,只是穿了一件暗红色长袍,金丝镶边,银丝为蟒,简约大气又显得贵气,乌发草草束起,他对自己穿着倒是随性。
"可,朕换身衣服。"
季安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才睡醒的季初,暗红色长袍显得他肤色更为白皙,气质儒雅举上风流,竟也不输状元之才风范,只是有些时候,这人是十足慑人的。
这次有季安作陪倒也不用躲躲藏藏出去了,于季初而言,也算是一个好处。
殷王府的马车载着二人一路向南,南边,便是玄夜所指的红星之处,空明教教义的山庄也在南边,这其中的联系,不可谓不引人注意。
已到了仲春,树木枝丫抽打着风的尾气,几点荧荧绿叶早已长成如华盖般密,为他人撑起一把甚是独特的油纸伞。
季初百无聊赖地趴在马车窗边,双目望向外面的坊市,想起自己在过去岁里对季安的描写,总还是有几分好奇,他余光看向季安,心里踌躇又难耐,最后还是没忍住闭口不问。
“皇叔。”
“陛下唤臣何事?“季安本在看奏折,忽然听到季初唤自己,随口回应道,“陛下可是想回去了?”
“非也,皇叔记不记得父皇说过,待朕及冠,若他不在要你为我行冠礼,起表字。”
季初兴致颇高,他偏头望着季初,那人皱眉不语,不知是否是奏折太难处理了。
“是吗?太后娘娘仍在,陛下这不是让臣逾矩吗?臣可不敢,那些言官若是弹劾臣怎么办呢?臣可是……害怕的紧呢。”季安凤眸微弯,眼中又浮现出那抹熟悉的温柔,“莫非陛下与太后娘娘生了嫌隙,日后只要臣一个亲人了?”
“季承佑……你,大胆!”
马车晃动一下,缓缓停了下来,马夫恭敬地回道:“陛下,殿下,到了。”
季安放下奏折,若有思地盯看季初看了一会儿,而后轻轻拍拍手,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味,“明成,陛下同本王这般疏离,一个玩笑话也开不得,约莫是厌烦了我这皇叔 那本王也不扰人了,你随陛下走走吧。”
"季承佑,你!我不是这个意思,”季初看看那不善的马夫,急忙说:"皇叔生气是应当的,也是朕拿往事玩笑,但皇叔也不应这般……这般轻慢朕与母后啊。”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马车的帷慢,市坊之上人影绰绰,偶尔可以听到叫卖声,甚是热闹,但行色匆匆的行人路过,恐惧不安的神情又让这热闹多了几分虚幻。
而马车上,二人对立,气氛凝重,恰与外边的热闹形成对比。
季安漫不经心换了个姿势,他躺在床塌上,只是笑,却不应话,他的眼神扫向外面那行色匆匆的几人,眼神暗中一变。
"明成,恭送陛下。"季安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长发,走到季初身边,一幅关爱后辈的模样替季初理理髮发和衣袍,后戏谑地拍拍季初的肩膀,"陛下,你已长大,臣就送你到这里了,明成会保护你的,臣还有要事就不陪你了。"
季初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季安走下马车,对马夫说了几句话施施然走了,仿佛前些日子又是威胁又是哄骗不准季初出宫的不是他一样。
“陛下,您可有想去的地方?草民护您去。”
季初不想理他,这次要季安出来,本是为了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近日朝政情况顺便看一下季安对他这侄子究竟有没有亲情,可季安却把他留给这个叫明成的马夫。
他刚想回绝,却听到外面几声笑声,来杂着空明"教主""圣子"等字眼,话在嘴也却止住了。他侧耳细听,却只听到那些人渐行渐远。
"明成,朕此次出来是为了寻人,上次有人救了朕,朕欲感谢,却不知那人现在何处,你与朕分头找百姓寻一下。此人名梁悫,字木心。”
季初倒不是真想寻梁悫,毕竟前些日那人就说要离开了,眼下不在京,他说此话不过是想支开明成。
"草民遵旨。"
"你去北边,朕去南边,若寻到了他,你就告诉他朕在醉翁阁等他,"季初仔细想了想,补充道,"对了,朕告诉他朕叫楚霁。"
"是。"
明成倒也没非跟着季初,看上去像是季安单纯派过来陪他玩的,可真的……是这样吗?
季初总有些怀疑,可待他下了马车去看那明成又确实一路向北打听事情,只好打消怀疑,一路向南走去。
"南昇乌。"
季初回头一看,发现明成的身影越来越远,便轻声唤出南昇乌。
"怎么?小陛下要带我去见你相好吗?"
南昇乌从屋顶一跃而下,褐色长色宛若天府之国上好的绸带,一双深绿色的眸中泛着笑意,他抱臂走到季初身边,俯视着少年天子的盛颜,语气一如既住欠揍。
季初如今已经习惯了怎么和他相处,只是气定神闲地转了个弯向东郊走去,"本是想和你单独闯龙潭虎穴,共生同死一番,好加深你我之间的羁绊,谁知道你这样想我的,我自己去好了。"
南昇乌闻言挑了挑眉:"什么龙潭虎穴还需要美人亲自走一趟,你知会我一声,小爷直接帮你拿下,然后我便以此为聘,娶你做我娘子可好?"
季初眼都没眨一下,语重心长地望着南昇乌:"空明教你一个人能拿下啊?年轻人,做人不要太猖狂。"
季初话一出,南昇乌方才还在笑,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语气严厉到仿佛和平日那个流氓语调调戏季初的不是同一个人:"你最好放弃去那个山庄,至少你有自保之力前不能去。如今的你,莫说端了那邪教的老巢,单是混进去再活着出来你就做不到。"
见季初想反驳,他毫不客气打断季初,"别说现在我在你身边,就算再来几十个高手也不行,你是大孟的皇帝,你不仅要对你自己负责,你更要对你的大孟百姓负责,对你死去的父皇,我死去的父母亲族,对平白枉死的那些蒙难人负责。陛下,臣,劝你三思而后行。”
春风习习,商贾者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形形边色的人来来往往,为繁华的盛京添了几分色彩。仲春的日光已有几分目眩神迷,到了和煦春风也赶不跑的难涯之日,故也让脾性不好的人生了几分怒气。
"王爷。"
明成从身后追来,跪在季安身后,季安的身影藏在院墙的阴影之下,而在院墙旁赫然是几具尸体。
"嗯,去查查聿国最近动向,他们细作总是这般明目张胆,本王是不是应该上奏陛下提高聿国岁贡呢?"季安漫不经心地拂去衣袖上的灰尘,若有所思地望向那些尸体,"还是这么急了些,怎就把他们杀了呢?应该处极刑的。"
明成没有回答,他依旧笔直地跪在那里,因为他知道被派去调查的人早已暗中离开,王爷后面的话不过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王爷,陛下如您所料,支开属下。"
明成低着头,一截暗红色长袍行至他眼前,银线巨蟒的一双眼眸泛着阴冷的盯着明成,仿佛下一秒便会吞掉他,而细看,这不过是一条锈上去的蟒蛇。
“陛下还是孩子心性,有了自己的朋友,就不想要叔父的保护了,是吗?"
季安声音里带着笑意,但这笑意中又透着阴冷,忽然他想到什么,身形一动,明成便飞到了半尺远处。
“他是如此,皇兄也是如此,难道那些外人比我这个亲人重要吗?凭什么他们这般对我?"季安双手颤抖,他凤眸变得猩红,内里藏着愤恨和迷芒,不解和自嘲,那双凤眸渐渐合上,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目中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宁静,"来人,把殷王府的聿国细作统统杀了。"
"是,"
又一人领命离开。
明成只是擦去嘴角的血迹,默默跪好。
季安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何又失去了理智,皇兄对他的抛弃似乎一直都是他的逆鳞,可他从不承认。
他瞥了眼失手伤到的明成,淡淡吩咐道:"你且回去养伤,王大夫在翠羽轩,把明光叫来驾车。"
"多谢王爷。"
自熙宗季青岩六岁当上皇后养子后,季安便被扔到了南禅寺,一直到季青岩十五岁当上太子,季安才被从寺中接回去,在官中不到一个月,又被送去习武,直到季初出生他才被接回宫长住。
熙宗皇帝临死前提拔了八位朝臣,他自己也总认为一生最对不住的便是季安这个亲弟弟,故而八位朝臣中,权力最大的便是季安。
想到此,季安眸光一暗:"季青岩,你从来都不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母妃也从未想让你到那个高度,平平安安,青岩,你争夺权力,真的只是为了活下来吗?"
可是季平季青岩已死,再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往日种种烟消云散,可那些无法割舍的情呢?又该怎么办?
日照更毒了几分,映着季安晦暗不明的脸色,也普照天地,映着季初和南昇乌的脸庞。
"你怎么知道它是邪教?"
季初倒也没真想去那个山庄,但看南昇乌反应这么大,想必那里确实危险,他也不至于以身犯险到大业未成先亡于此,"你什么之时候对那里有这些了解了?"
南昇乌沉重的脸色一变,那幅浪荡公哥的神情又浮现出来,他煞有介事地望了望周低声道:“这样家传绝学,如何做到具体情况我只告诉我家娘子,美人,考虑一下?"
周遭嘈杂,两个身着富贵的公子一前一后入了北市,几只乌鸦落到树梢上,几声长鸣似是警告,又似是哀悼。
北市,是盛京中佃农乞丐走投无路之人,穷困潦倒之徒聚集的地方,这里是嫌犯藏身的最佳位置,是最混沌的地方,同样,这里是季初看到食人肉的地方,也是南昇乌看到的空明教徒最后前往的地方。
简而言之,空明教究竟是不是邪教,真相呼之欲出。
向北深入,这里的破败与腐朽就越明显,死亡的气息较上次更甚了些,季初皱了皱眉,是季安强行平乱种下的因吗?
南昇乌前几日来过,但前些时来时北市还没到这般田地。
"是季安杀人才变成这样的吗?"季初目光停在一堆堆白骨上,他停下脚步,略有心悸,但很快他便发现了,季安平乱不过是十余日前,尸体不会达到化骨的地步何况及些白骨虽散扎一地,却也能看出野兽啃噬的痕迹以及那状似儿童的头骨脸色一僵,不很确定地说:"这些……是人吃的?不是兽?"
南昇乌定定地看着尸骨脸上没有平日的风流样,过了一会儿,他从怀中取出一些糖果放在尸骨面前.
"这些是孩子,那些,是人,也是兽。"南昇乌放好糖后站起身,抬眸看了看四周,勾唇一笑,"跟我来。"
几缕白烟散在空中,为北市蒙上了一层面纱,再走下去,隐约可以听到人的哭声,笑声,嘈杂却令人绝望,最后绕过一堵墙,便看到了乌泱泱一群人,每个人都牵着一个孩子,他们的前方立着高台,高台上遮着白色帷幔,看不清里面的人。
只是那人说句什么,方才还牵着孩子的人抱起孩子便扔进了一口锅中,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取悦这些是人非人的禽兽们,他们疯狂地狞笑声,为自己的功绩欢呼,直到大锅的血液四溅,生人肉沫几刻间便为熟食。
没有人说话,但那些人却不好而同地将手伸进沸水中捞出骨肉,大吃大嚼起来。
一切都落在墙边的两人眼中,季初脸色发白,却没在呕吐和其它反应,南昇乌只是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
良久,季初才颤着声开口:"拦不住吗?"
“空明教的杀手一直在,他们不会反对有人看,但反对有人插手此事,我们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虎毒尚不食子,他们……”
南昇乌笑了笑,只是话语间带了笑意:"他们既不是人,也不是兽,是被贪欲和生死蒙昧生成的恶鬼。"
两人相视无言,两只乌鸦从远处飞来,停在两人站着的墙头,至着脑袋看着那人间炼狱,嘶哑地长啼一声,仿佛唱了一曲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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