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铁窗,在地上投下一小片光亮。魏玉怔怔地望着月光出神,却听见牢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薛祈站在他面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明日,你会被绑在两军阵前,我想以你的命,来换大寒国的安宁。”
魏玉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反应过来薛祈的意思后,他只想笑。
“他不会在乎我。”魏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从来都不会。”
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的呢?简直是毫无用处啊,他想,林瑾的执念一直都是薛祈,怎么因为他就此收手。
薛祈皱眉,他看出这个太监的哀伤,但他仍决定尝试。
“探子说,他待你不同。”薛祈的声音带着几分探究,”六年来夜夜召你侍寝,却从未让其他人近身。”
魏玉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些夜晚,林瑾透过他看的是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陛下只是需要一个替身。”残忍的话刺痛魏玉内心,却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薛祈沉默了,他看着那张脸,自然知道那是谁的替身。寒风透过地牢铁窗呜呜地吹,像笛声,像哭声。吹进记忆里,化作过往的声音。
早已远去的某个寒冬里,燕国战败,被迫将林瑾送往寒国为质。
初到寒国时,林瑾不过十五岁,身形单薄,沉默寡言。寒国贵族子弟瞧不起这个战败国的皇子,时常欺辱他,克扣他的饭食,将他推入冰湖,甚至在他寝殿里放蛇。
这一切,他只能沉默着忍受。
直到有一天,寒国太子薛祈路过偏殿,看见几个世家子弟正将林瑾按在雪地里殴打。
“住手。”
少年的声音清冷如玉,那群人瞬间散开,跪伏在地。
薛祈走上前去,弯腰向林瑾伸出手:“起来。”
林瑾抬头,看见一张如霜雪般清冷的脸,寒国的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在此刻向他这个敌国质子伸出了手。
他迟疑着,将沾满雪泥的手搭了上去,这那是他们孽缘的开始。
薛祈待他极好,带他骑马,教他射箭,甚至允许他自由出入东宫,寒国的冬天好像并不寒冷,他渐渐沉溺在这份温柔里,不可自拔。
可薛祈对他,却始终只是君子之交。
林瑾感到郁闷,难过,这种感情在见到薛祈的挚友时,通通转化为不甘的恨意。
那人与薛祈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他们并肩策马,把酒言欢,薛祈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笑意,林瑾觉得那人分走了属于自己的亲密。
嫉妒像毒蛇,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心。
终于,在一个雨夜,他亲手杀了那人 ,至此,林瑾与薛祈的关系破裂。
每次想起这些往事,薛祈都觉得这是份孽缘。
他回过神来,长叹一口气,对魏玉道:“他待你不同。”随后最终转身离去。
在魏玉失踪的当天,林瑾就察觉到了。他暴怒地将皇宫翻个底朝天,也没将那人找出来。
林瑾不认为那胆小听话的奴才是自己离开了,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魏玉,不知为何,那颗心脏总是不安地跳动。
然而,他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那熟悉的身影,林瑾阴气沉沉地回到大殿里,心情愈发烦躁,抬眼时,忽见殿前雕花窗棂上站着一只白鸽。
他眯着眼睛盯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朝着白鸽的方向走去。
那白鸽似是不惧,连翅膀都没煽动一下,直到林瑾将鸽子腿上绑着的纸条取走,那白鸽才扑腾着飞走。
他打开卷着的纸条,看清上面所写的内容,神情莫测。
翌日,魏玉被两个士兵压上城墙。
寒风呼啸,吹得他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远处燕国的军旗猎猎作响。
当林瑾的身影出现在阵前时,魏玉闭上了眼睛,他不敢看那人的神情。
陛下,竟真的来了,来送他最后一程。
“瑾。”薛祈的声音嘹亮,哪怕这话听起来很荒谬:“用这个太监,换你退兵如何?”
魏玉感到无数目光刺在他身上,他闭着眼,只觉得眼眶酸涩,好像有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又被风吹得冰凉。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林瑾心头一颤。只见紫色身影一晃,再回神时,那人已站在城墙边缘。
他害怕,他不敢听见林瑾的回答。
“都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他声音淡然,轻得像一片羽毛。
寒风卷起他破碎的衣角,露出脚腕处狰狞的伤疤,林瑾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耳边嗡嗡作响。他看见魏玉的脚后跟已经悬空,只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落。
“魏玉!你给朕下来!”林瑾的声音变了调,惶恐地嘶吼着:“朕命令你!下来!”
魏玉望着远处寒国的军旗,眼神涣散。这是薛祈的江山,是林瑾心心念念要征服的土地。而现在,薛祈正用他作筹码,要挟林瑾退兵。
多可笑啊,他不过是个替身,一个连名字都不配被记住的太监,皇帝怎么会为了他放弃带走薛祈的机会?
“陛下。”魏玉突然笑了,声音很轻:“您的江山,您的宏图伟业,怎能为我这个奴才放弃?”
这些自取其辱的话,说完他便后悔了。他算什么东西,林瑾自然不会为了他放弃什么。
魏玉站在城墙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仿佛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他知道,这就是他人生的终点,是无法逃脱的命运,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闭着眼睛,缓缓张开双臂,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晃。衣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结成深褐色的痂。
这样也好,林瑾看不清他脸上的悲伤,看不见他眼中的绝望,就让他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吧。
“奴才祝陛下万寿无疆,余生得偿所愿……”
魏玉的声音被风吹散,那抹紫色已如折翼的蝶,从城头坠落。
“不——!!!”
林瑾的嘶吼划破长空,他疯了一般冲向城墙,却被亲卫死死拦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总是默默跟在身后的人,像片落叶般飘落。
嘭的一声闷响,摔得粉碎。
世界安静了。
林瑾跌跌撞撞地扑到城墙边,看见那团刺目的紫色,魏玉安静地躺在血泊中,嘴角还带着释然的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你……”林瑾伸出颤抖的双手,将那破碎的人揽入怀中,鲜血顺着手指缝隙流下,他抓不住这人的生命。
为什么?他分明说过不会离开自己的,为什么食言?他怎么敢就这样离开?
“陛下,我们……”副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悲痛。
林瑾缓缓转身,他的眼睛血红,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他咬着牙,面色因暴怒而变得狰狞,像是疯魔了一样,声嘶力竭道:“攻城!给我攻城!”
他抬头望着那张与魏玉相似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甚至生出想要将其撕碎的冲动。
“你满意了?!”林瑾怒道。
薛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城下的尸体,风吹起魏玉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块褪色的玉佩。
那是很多年前,林瑾送小太监魏玉的。
林瑾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癫狂恐怖。他抱起魏玉冰冷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身后,两国的铁骑已经举起屠刀。
这一仗,没有胜者。
战火绵延一年有余,两国边境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林瑾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燃烧的镇子,眼中一片死寂。
上战场时,身旁没有符银的身影,下战场时,没有魏玉的贴心照料,高堂之上,没有皇兄为他出谋划策。
他烂透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燕国的江山,也快守不住了。
“陛下,茶。”
旁边的小太监奉上一杯龙井,香气浓烈,能消除疲劳。
林瑾盯着那茶盏,忽然想起从前魏玉总给他泡的百合花茶,味道很淡,像女人喝的东西,可他却固执地说:“百合安神,陛下夜里能睡得好些。”
他猛地红了眼眶,抬手将茶盏扫落在地,瓷片碎了一地。
“滚。”
小太监吓得跪伏在地,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夜深时,宫女们伺候完林瑾洗漱更衣后便退了出去,只剩天子一人,天子沉默地躺在龙床上,第一次觉得这张床空得可怕。
闭眼时,他恍惚听见有人轻声唤他,是魏玉的声音。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于是伸手去摸身侧,却只触到冰凉的锦被。
林瑾知道了,这是梦境。
于是他难得乖巧地闭上眼睛,渴望沉入梦里,去见他想见的人。
夜色如幕,狂风在宫墙间肆意穿梭,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窗外,值夜的宫女听见寝殿里传来微弱的啜泣声,天子似是还沉在睡梦中,声音模糊不清。
她好奇地凑近,听见皇帝一声声悲切的呼唤。
“魏玉……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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