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头遥望庙宇，山林里，高伯乾隐约看见那仆人似是追来。
他有些害怕，赶忙加快速度，朝山下去。
赶上林瑜晏时，高伯乾略带疑惑道：“你不认识那看守庙宇的人吗？”
“并不认识。知道我的人很多。不是各个我都见过。”林瑜晏一笑，这话听起来在理。高伯乾侧目，蹙眉看他。林瑜晏这会儿似是心情大好，咬文嚼字起来：“而今并行间，天地远行客。远行客。真好，我就喜欢无拘无束做个行侠客。”
高伯乾听着他在前念着自己方才作的词，心中惴惴不安。他觉得有些奇怪。没道理林瑜晏不识得刘承的贴身仆役吧。
如今唯有一个办法……
终于，高伯乾忍不住问道：“我这儿有块儿白石，林兄看看值不值钱。”
说罢，他自怀里将那块暖热的石头摸了出来，犹豫再三，递给林瑜晏。
“怎么……在你这里？”
只见他满脸惊讶，满是高兴，不由慢下马儿，盯着高伯乾，又看看手心里的白石，奇道：“这是我的！怎会在你这儿？”
“这……”高伯乾如鲠在喉，不愿提起十几年前的事儿。仅仅是因为一锭银子，自己没出以援手。而让林瑜晏半生飘零。他不好意思提。
“这块石头，当年掉在一间客舍……那时候的我跟随在父亲身边……”林瑜晏断断续续念着，高伯乾听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终于一番心理斗争后，忍不住倾吐道：“我……那天下着雨……我就站在离你不远处的廊上……”
“是吗……”林瑜晏眼神迷离，好似在回忆当年。如今那件事儿对于林瑜晏来说也过去十几年了，但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只听他不吐为快道：“事情过去再久，我还是忘不了。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父亲。竟卖掉自己的子女。呵……”
“我……”高伯乾想伸手拍拍他的脊背安慰他，可林瑜晏在前他已落于身后些许。
“一锭钱。当时还真是觉得自己连个物件都不如。那天我记得院子里人很多。可那些人巴不得将我卖掉换钱去。”
高伯乾听着，如鲠在喉。
看着前方林瑜晏的背影，纵使玉树临风，身姿绰约，可还是隐隐透着些病弱之感。
也许那是心病吧。
他说的故事与当年情景如出一辙，如果不是林瑜晏，是绝不会知道这些细节的。
那人低眉颌首，瞧着手心里的石头，许久不曾说话。
也正是高伯乾将石头交给他这日，而后林瑜晏就再也没找过他。
这件事儿在高伯乾心里也成过不去的坎儿。
原来，林瑜晏与他想的一样。
一样觉得当年如果自己肯出一锭银子救他，就不会害他过着那样的生活，哪怕是做个奴隶，也比卖身的男娼强上百倍吧。
悻悻失意浓烈，高伯乾在聚茗馆沉迷于酒水之中。
日子一过就是大半月。
他始终没有得到林瑜晏的消息。
只要林瑜晏不找他，那人就像消失一般，神秘莫测，不知所踪。
— — —
夜里，女人锦衣半拆，柳腰儿一握，紧接着便钻入高伯乾怀中。
二人只将鸳枕捱，云鬓仿佛坠金钗，偏宜松髻儿歪。
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清牡丹开。
鱼水得和谐，檀口揾香腮。
如此还未尽兴，高伯乾便停了下来。
女人怀抱着他，眼含春水问：“公子怎么了？”
高伯乾低叹一声，翻身躺在一侧，哀怨道：“突然想起家中妻妾。”
“公子孩子多大了？”
“也该……不知道。”
高伯乾真的不知道。就连孩子出生的日月时辰他都不知道。
这一年多来他曾给家中带过信，表明在襄平县常居一阵。只是一直不曾得到回信。
这一阵子平静且苦闷的生活让他思乡情切，他想回去，可这里确有他难以放下的人。
— — —
时间一晃又是半月，正当他下定决心回家时。林瑜晏却大正旗鼓的闯入了聚茗馆前来找他。
“林兄。”闻声，高伯乾一怔，放下笔即刻起身去迎接。
因为夏季，林瑜晏着一身白色直裾，通身紧窄、长可曳地，下摆呈喇叭状，行不露足。衣袖窄式，袖口镶边，腰系玉带。衣交领，且领口很低，露出里衣。外裹冰蓝色单薄氅衣罩于衣外。直领，大袖，以带相系。
“瞧我带了什么来！”只见林瑜晏手持白色羽扇，摇曳生风。
一缕俏皮青色坠落下来在扇子吹出的微风中摇摆。
说罢，下人自他身后走出，低眉垂眼抱着一样东西，外面裹着一层布。
他将布扯下，一把黑色瑶琴展现在高伯乾眼前。
正是仙音庙里的那把。
高伯乾不可思议，抚着琴身，触摸到万奉贤三字。
“你瞧下面。”
林瑜晏高兴的掏着羽扇说。
高伯乾顺着琴身看去，琴下缀着一块白石。
“这是……”
“正是那块石头。我觉得这二者很是相称。”
“是……相称……真的……”高伯乾细细看着：“你怎么得来的？”他有些不可思议。
“辽东郡都没我得不到的东西。”
看着他翩翩自信的神态，高伯乾点头若有所思：“也是……有郡守大人在。”
听闻此话，林瑜晏脸上有一瞬间愣住。随即还是那副笑容：“难道我在众人眼中就是靠刘懿才得以有名望吗？”
“我并非那个意思。”高伯乾尴尬的解释，可林瑜晏始终是那副笑颜，无谓道：“众人都快忘了还有我这个少府史了。”
林瑜晏那可掬的笑容莫名让人心酸。
世人就是这样，林瑜晏仰仗郡守刘懿才做上的少府史，也没人敢让他真的劳心劳肺做事情，那就是个闲职。若不提起，连高伯乾也忘了。
想着原本那样身份的林瑜晏如今也步入仕途，是个正正当当的人，过去的事也无人再提。
高伯乾盯着那块白石发呆。他想，就这样留在这里，留给林瑜晏物归原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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