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乾跪伏在塌旁小憩，双腿已然麻木。
清晨，他缓了半晌才敢起身。
高伯乾不敢在城中逗留，托人在城郊外寻了一处废弃茅屋，将屋子打理了一番，购置了不少新东西，虽不豪华，但胜在舒适。
林瑜晏在里面一睡就是三四日。
若非肩头一阵刺痛，恐怕他还醒不过来。他浑身酥软，费了不少力气才坐起身。
一双浑浑噩噩似水眸渐渐清晰，迟迟才将面前一切打量着清楚。
似乎不是大牢……
一盏油灯在案上闪动着不安的光，茅屋的门半敞。正愣神间，一阵阴风袭来，灯火不安的闪了几下熄灭了。
一瞬间的黑暗叫林瑜晏浑身哆嗦，赶忙靠墙挤了挤，可又怕这堵泥墙被妖魔鬼怪、豺狼野兽撞坏，赶忙朝榻下仓皇而跳。
这屋里似是没有任何令他安稳的东西。
双脚才落地，身体顺势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抱了个满怀。
“瑜晏……”
高伯乾不觉的这般喊他。
也许这样的称呼在林瑜晏听来很冒犯，但却在高伯乾心中晃了十多年，更耗费了许多的心血和情感。
怀抱着小心谨慎的林瑜晏，高伯乾拥着他的肩头朝案旁挪去，手中金燧点燃了那盏被风吹灭的油灯。
整个房间再次明亮起来。
“何时醒的？”高伯乾手执金燧，冲林瑜晏痴笑。
林瑜晏的个头如今已比自己高了。
林瑜晏缓缓离开案边，与他保持距离。
高伯乾再想上前抓他，却被对方轻轻闪过，然后在房中转来转去。
不知他想找什么，高伯乾就跟在他身边，陪他走来走去。
终于，找寻无果，林瑜晏将自己的衣裳脱了下来蒙在头上。
这举动叫高伯乾酸涩不已。
一双手盖在林瑜晏的脑袋上，抚过他的脸，隔着衣裳，仍能触及到那凹凸不平的伤痕。
“瑜晏，你别这样……”高伯乾声音极低。
林瑜晏却微微摇头，向后又退两步。
“把它拿下来。你不需要……不需这般！”高伯乾激动说到，不受控制狠狠抓住他的衣角，想要将其扯下来。
他越是这样，林瑜晏便捂的更紧。
直到高伯乾感觉他快要窒息，终究不舍这般野蛮，只得先松开手。
他颓然后退几步，不远不近的站着，看着林瑜晏躲在屋子一角。
高伯乾忍不住啼笑皆非，对着林瑜晏道：“瑜晏啊，这世上没有比你过人的美人。我不在意你受过黥刑，不在意你脸上的疤。在我眼中，你还是从前那个林小公子，你还记得年少时的自己吗？在我眼里你只是比从前高了些……不过更瘦了。”说着话，高伯乾忍不住上前，再次捉住林瑜晏双手：“瑜晏，让我看看你吧……让我看看你……”
林瑜晏双手冰冷，透过衣缝瞄向高伯乾，眼神中流露出的狐疑被高伯乾收入眼底。
不由惹高伯乾自嘲一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晓得我了……我说这些话你定会觉得奇怪。罢了罢了，只要你觉得好，便先这般遮着吧。我明日给你买顶斗笠，用纱布遮盖下来，透气明亮，你就不用害怕别人看见你的脸了。只是……”高伯乾将掌心覆盖在林瑜晏的手背上，紧一握，“只是你跟我二人之时，叫我看看你，不要蒙着脸。别闷坏了，好不好？”
林瑜晏依旧维持原状不动。高伯乾目光越发黯淡。
突然间，林瑜晏躬身弯腰掩住心口。
方才二人争执，他不免触及伤口，这会儿疼的难耐。
高伯乾趁势将他头上的衣裳扯下，喊他不要乱动。而后扯开他的里衣看伤口：“你瞧，又流血了。”
那血渍湿了肩头。
罢了，他牵扯着林瑜晏按回榻上。
转而去拿药于他清理伤口。
— — —
此间，林瑜晏很是乖巧，一言不发，也不再挣扎。
高伯乾审视着眼前人，眉宇始终紧蹙，不敢松懈道：“你多躺上几日。别出屋子，转眼快要入冬。我早晨起来，见林中雾重霜浓，别叫冷气侵了身。”他手上涂着药膏，一边又安抚起来：“你瞧这蝶翅，如今挨了一剑，倒似是刺了个身子，更完整灵动了。”
林瑜晏一言不发，亦盯着高伯乾。
“哟！我的药！”
高伯乾喝了一声，突然起身，正撞上林瑜晏的脑门。
两人皆疼的呲牙咧嘴。
正此时，他的家奴端着一碗药腾腾跑来。
高伯乾将林瑜晏的衣裳裹了裹，接着又将被子拽起，整个将他裹住。
林瑜晏似个刚出生的孩子，被裹的严严实实。
高伯乾转身接过汤药，试过温度，吹了几下方才舀上一口递在林瑜晏面前：“喝吧。这药已不烫了，我一直在热水里温着。你慢慢喝，要是觉得苦我还给你备了点心。”
话落间，林瑜晏斜眼看见院落里的石桌上当真有一木盆，盆中的水还冒着热气。这碗正是从那儿取来的。
想他一番心意，林瑜晏乖巧张口，只是唇角旧伤，令他的嘴难以张开，烧伤烫伤将他变得扭曲。
他喝一口，那汤汁就会从唇角露出些许。
“慢些。”高伯乾才喂一口，又是为他擦嘴，又忙不迭递上一块点心来。
林瑜晏看着他，嘴里尝不出苦涩。
当年之后，他便不识酸甜苦辣为何了。
罢了，林瑜晏抬手拒绝了高伯乾捧来的点心，拿过桌上的药碗，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
林瑜晏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高伯乾也盯对方，生怕他把药吐出来，又怕他觉得苦。捧着糕点备用。
林瑜晏将碗轻轻放在案上，高伯乾顺势就将点心捧到他的面前：“吃一口，去去苦涩。”
林瑜晏望着他，微微摇头，从而伸出一只手触上高伯乾紧蹙的眉心。
一下，两下，试图将它舒展。
高伯乾微微一愣，心情激动，一把握住那只手，缓缓放在心头暖着。
摇曳的烛火中，二人默默对视。
高伯乾连连长叹，终将林瑜晏抱在怀前。
他坐着，高伯乾站着。
林瑜晏整张脸埋在高伯乾胸前。高伯乾的衣裳上带着泥土、柴烟、中药的气息。
“打你心底，认识我也好，没见过也罢……可日后你都得跟着我了，知道吗。”高伯乾抚着林瑜晏散落的青丝，在指尖轻轻穿插抚弄。
渐渐的，高伯乾感觉到怀里林瑜晏埋首之处，自己衣衫沾湿了一片。
转身的功夫，药劲上来，林瑜晏在他身前沉沉睡去。
就这样，高伯乾于微火中静静凝视着林瑜晏的面庞。
高伯乾一连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总是想起过去，想起错过的那些年。
他奇于缘分，更欣慰于此。也不知为何，这些年，会有一个人让自己如此牵挂。
林瑜晏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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