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灭屋黑,听得耳边一片清净,再无半点声响。
两人都未曾先动。
林瑜晏靠在高伯乾怀中,娇喘细细。
高伯乾于冷气之中闻得林瑜晏身上阵阵幽香,心中爱郁交迸,有千言万语要向其倾诉,长久以来,一直苦于无合适身份,陈述过往。
黑暗里,只觉林瑜晏身子靠在自己怀中,根根柔丝,擦到脸上。
不知何故,顿时间叫他头痛病发,脑中浮出一人面容,正乃闹得高伯乾天天夜夜的梦魇中人——万奉贤。
他忽而捂着额头,一手将林瑜晏推开。
这举动叫林瑜晏心下着恼。退后两步,于夜光中定定看着高伯乾。
恼怒之中,林瑜晏忽冲上前去,他心中愤然不满,多少年来,林瑜晏从没见过待自己如此亲厚却无所求之人,便是刘承也做不到。
林瑜晏也不相信高伯乾会是个无欲无求之人,即跨步上前,将唇凑到他的嘴边。
他右唇边凹凸不平的痕迹在高伯乾唇边粗糙相磨,高伯乾耳边乃林瑜晏呼吸之声。林瑜晏用力撑开高伯乾唇畔,牙齿相磨,唇齿撕咬。
他怀抱高伯乾身体,却不料那人于唇齿间艰难低唤:“奉贤。”
这一句话似怨似悲,如诉如慕。
林瑜晏听得心中一荡,霎时间极恼。
豁然动手,大力推去高伯乾来,抢过他手中金燧,将油灯点明,屋中瞬间一片明亮。
林瑜晏理一理身上衣衫,转身看高伯乾呆立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面色苦闷,低头颔首。
“瑜晏……”高伯乾慢慢回神,轻唤一声,欲靠近他,却被林瑜晏微怒躲开,横扫一眼。
高伯乾口吃,断断续续道:“瑜晏……瑜……”
林瑜晏微动,目光忽转至一角,看见箱上放着的瑶琴,想起琴身几字,俏脸一沉,心中更添闷气,想:“原是如此,高伯乾心中常有万奉贤此人。”
高伯乾其实不知自己时常于夜里唤“奉贤”二字。
脸上如罩严霜,林瑜晏坐在案前,猛饮一杯酒去。
高伯乾走近,这回反倒换他小心翼翼瞧林瑜晏脸色。
见他杯杯下肚,独生闷气,抢下其手中酒杯,一饮而尽,随不禁含泪于眼,哀伤叹气道:“我不知为何,常在梦中纠缠。分不清真真假假,你你他他。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你就是奉贤,万奉贤就是你。”
说到此处,高伯乾哀郁难抑,跨上一步,动身坐下当即抱坛而饮,酒水倾斜,撒了一身。
这话却使得林瑜晏又痛又怒,喉中哽咽,沾着案间洒落酒水,书写到:“我可是替代之物?”
“必不是啊!”高伯乾生怕林瑜晏生恨,直视其目,林瑜晏瞧见高伯乾泪眼朦胧,反倒不能奈何。
指尖软绵绵,垂落几案之下。
“我……我……”高伯乾话语徘徊良久,林瑜晏摇头不愿他再多说。
林瑜晏原待高伯乾也别无他心,只是高伯乾待他之好,唯一副残破身躯还能侍奉左右。
林瑜晏于案上写道:“君可知吾原乃聚茗馆为娼?”
“我知汝之事,非一二件矣。”高伯乾颇有成竹之言,林瑜晏也开门见山,继而写下:“虽已色驰,却愿以身侍君。”
经那日《越人歌》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林瑜晏已心如明镜。
心中常觉:生不是养尊处优之人,惯了平生艰辛坎坷之路。白食人用人之物,此乃短处;唯有身体尚能偿还一二。
“非也!”高伯乾起身走出数步,林瑜晏追上,自身后拥着高伯乾,微表心意。
下山于城中多有时,高伯乾独自看过身体,病症所示:所患乃‘气结梦离’之症,并无良药;长此以往,再患郁思;从而身困体乏,常犯困顿之病。
此事他不曾与谁人提起。
近些时候,梦魇缠人,已叫高伯乾困苦不堪。
面对心爱之人投怀送抱,何有不心动之理。
可高伯乾绝无此意,一来他心中忧怕林瑜晏生误会;二来不愿林瑜晏生出‘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之心。
那便是将自己的一干劳苦荒废。
今感受高伯乾絮絮叨叨、浑身颤抖喉中低冷嘲笑。
林瑜晏喉中啊啊咿咿,急于说话,无奈失语多年。
听他急声,高伯乾慌忙转身猛拥林瑜晏入怀,泪水积于林瑜晏颈间,颗颗滚烫。
那夜二人喝干了‘高彘之酒’,酩酊大醉、同床共枕,一夜过后,仍旧相安无事。
林瑜晏因此方知高伯乾乃真君子,也深明高伯乾对其心意,根深蒂固,乃至谨小慎微,不愿损伤分毫。
高伯乾是醉了,林瑜晏却醒着。
他手心在高伯乾里衣的口袋中摸上一物。
掌心贴在高伯乾心口,此处坑坑洼洼有两块明显凹痕。
— — —
次日醒来,高伯乾一掌捂在自己心口,昨日林瑜晏掌心之温尚存心口,旧伤枯木逢春似有祛除疤痕之功效。
醒来时,榻上身侧微凉,林瑜晏已不在屋中。
不久前回来之时高伯乾与人相约今日要谈一宗生意,需前行至城中酒舍商议。
出屋见林瑜晏刚从灶房出来,手中握着两枚鸡蛋。正乃昨日两个,今日早起重新加热。
见高伯乾整理穿戴整齐朝马棚牵马去了。
林瑜晏随跟去将两颗滚圆的鸡蛋放入高伯乾右手掌心。他掌心剑痕明晰,结痂疤痕丑陋无比。
林瑜晏放入蛋前,悉心用指尖抚摸,自这头到那头,极具温柔。
高伯乾抽出手掌,看着粉圆的鸡蛋,随即将其中之一揣入袖中,另一枚则又递回林瑜晏手心,笑言:“一人一个,甚妥。”
闻言,林瑜晏收下鸡蛋,开怀握于掌心。点头应合。
目光迎送高伯乾骑马消失于郁郁葱葱的山林间。
— — —
林瑜晏长风拂面,尚未戴冠,发如瀑倾于身后。
回身间,发丝缠绕于身,尽显身躯纤瘦。
手中鸡蛋掉落在地,蛋壳破裂,蛋身白嫩,沾染泥土尘埃,却依旧完好无损。
他低头瞧着地上之蛋,轱辘一番,思索着弯腰拾起,随手抛入不远处猪窝之中。
山林间风吹草动沙沙作响。林瑜晏站在院子里正喂猪,家奴手里打磨着一样造型不明的物件,说是抵御野兽袭击。
最近总听见远处有狼在吼,要知道狼不是独居动物,生怕成群结队前来袭击。
家奴正打算在家畜周围设下埋伏,以防遭袭。
“这山里就怕狼,它专吃咱们的牲畜,连人也不放过。”家奴一边手拿弯刀削着木棍头,越尖越好,一边说道:“这叫……未雨绸缪,大公子时常教我。”
林瑜晏半面笑颜如花,笑家奴小心谨慎,然而心中却也知猛兽作乱之怖。
曾于山间自居时,已从野狗之口挣脱出一条命来。
林瑜晏怎会不知其中凶险。
他依靠马棚而坐,家奴在栅栏处比划比划,不满地摇摇头再拿回手中制作。嘴上不停,跟喂猪的林瑜晏说道:“说实在,你觉得我家大公子好不好?”
说话间,家奴抬头瞅林瑜晏,见他手中木瓢停下,转头呆愣看自己,家奴抱歉一笑,道:“你点头摇头就行。”
林瑜晏放下木瓢,想要拿过旁边制作机关的木头写字,家奴赶忙拉住:“诶诶诶!别啊公子,您就是写了,我也不认识几个。摇头点头就行,嘿嘿,点头摇头就行。嘿嘿。”
瞧他笑得呆傻,林瑜晏起身表情严肃,随即摇头。
“啊?”家奴倒是吃惊,赶忙的林瑜晏又拼命点头。
搔首间,家奴长呼一口气,“点头摇头,这算甚?”他一边做东西,一边感慨起来:“其实……我也觉得大公子不好!”说完这话自己吓了一跳,赶快瞅向林瑜晏板着脸又道:“若非你不会言语,我才不跟你唠叨。你可别告诉他!”
闻言,林瑜晏点头允诺。
家奴松一口气,说道:“公子哪儿都好,就是跟自家不亲近。最可怜就是小小公子,自出生便没见过父亲,再见之时,竟是死期。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怎么说彘公子于他也是父子,血浓于水啊。”听他埋怨的语气,林瑜晏很想问问他,可是说不出话。家奴忽然提高声音又道:“你不知道?从前那个林公子见过小公子。那是我家公子独子。”
林瑜晏想自己曾问过高伯乾高彘乃何人,却被他草草了之。今日方知高彘竟乃高伯乾唯一独子。
“诶呀!”家奴一拍脑门,后悔大吼:“大公子不让我在林公子面前提起那个林公子。”
话刚完,他万分后悔,赶忙捂住嘴巴。装做哑巴。心中暗骂自己不长记性。
林瑜晏眉头一簇,常虑一番,虽不曾提起,但心若明镜、一清二楚。
林玉衍恐对自己并无印象。想当年生父带弟妹于聚茗馆外生活,衣食住行之物不少乃是自身作娈/童供养之。怎奈七岁那年,父亲携弟妹消失不见。
在聚茗馆生养多年,林瑜晏只是听馆中夫人谈说议论,耳朵也生出茧子。
只可惜,自那之后再与弟弟无缘相见。
去年官署之上,弟玉衍见自己模样万分惊恐,林瑜晏却已不是第一次见到。
刘承尚在之时,林瑜晏也多有穿梭与贵胄间往来;酒席之间曾见过几次;那时林玉衍身边常伴一人,乃刘懿是也。
林瑜晏无奈己身尴尬污浊,又唯恐弟弟遭人议论,暗誓终生不予相见。
故而,至林玉衍离于辽东郡前,将其自大牢救出,二人草草相见,林瑜晏醒着却也不曾提示只言半语。
心中守着誓言:此生不予相认!
去年官署中,林瑜晏承认那封认罪书是心甘情愿。
那封认罪书乃刘懿亲书,林瑜晏不曾细读却识得一二,也知害死之人乃一小儿。
从前林瑜晏从不认识高伯乾,却无意,成杀死高伯乾亲生之子的穷凶极恶之徒。
近一年来,高伯乾甚是优待于他。
如今知晓这层关系,林瑜晏心口发闷,脸上发烫。万分惭愧。
一旁家奴自打自脸,嘀咕道:“我要再不长记性,就叫乱箭射死!”
话音刚落只听耳边“嗖”的一声,如疾风灌耳。
林子不安的沙沙作响。
家奴依靠着马棚动作伴随那一声惊悚停止,斜眼瞧去。
“这……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颤颤巍巍从喉咙发出,裆部已经一阵湿热,不免心中大喊:苍天啊,我说的是下次,若下次再不长记性就被乱箭射死!老天何苦现在要杀!
还是杀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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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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