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轮船停泊在海面上,船体倾斜,看起来已经坏了很久。
“姐姐,你的手!”黄茉莉顺着地上的血迹发现寂未手上的伤。
宋朝闻言去看,她指尖的伤痕未愈,血还在顺着手指滴落。
想起刚才的事,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在自己身上翻了翻,发现并没有什么包扎或消毒的工具。早知道这样,他应该从医药箱里带点东西出来的。
寂未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随意扫了眼:“幻境出现的时间不算长。”
“那船上的人?”宋朝不由得担心。
船上还有被感染的乘客,小丑的演出大约也没有结束,那些乘客的处境实在危险。
她没回话,蹲下身用那根滴着血的手指在冰面上画着符咒。
血液沾到冰面很快渗入其中,成丝成缕地穿透冰层和水融合到一起,从他们脚下向着轮渡扩散,开出一条血红的路。
寂未蹙起眉,手掌压在血上——
冰下白光迅速闪过,抽成无数细丝冲向四周。刹那间,光丝卷动着海水自冰层中破出,层层堆叠的碎冰被顶向空中四分五裂,化作小块碎碴簌簌而落。
风雪变得更加迅猛,密集的雪花将视线遮蔽。
她紧盯着那艘轮渡,将手中的木簪丢向上空,双指并拢在海面上划出长长的裂痕。远处的船像是被什么给拽住,随着手指位置的下移开始沉入海底,速度无比缓慢。
宋朝勉强还能睁开眼看到轮船模糊在风雪中的影子,另外两个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最后一个蹲下把自己缩成一团,另一个背过身去。
巨大的轮船彻底不见踪影,寂未强行破开幻境入口将船上的乘客送回现实。
不过瞬间,她再次冰封海面,长指夹住木簪重重插进冰层,封锁住幻境的入口。
几乎是同时,紧绷的唇角毫无征兆淌下道血痕,手指擦过随即掩藏在掌中。
待一切平息,黄茉莉试探着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他们是回去了吗?”
前面的人没回头,宋朝替她点了头。
“那我们呢?”黄茉莉不解地问。
头顶的天光暗下来,距离他们不远的灯塔亮起光。
寂未略微闭了下眼,很快又睁开,答她的话:“还有些事要处理干净。”
见她这么淡定,几人估摸着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就松了口气。
“你们也是遇难的幸存者吗?”站在灯塔下的人顶着风雪喊他们,“先进来吧!”
就是黄茉莉小时候在这儿住过好一阵子,经历过刚才的事也有点怵,谁知道里面又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正在犹豫之际,就看到寂未转过身要朝灯塔去。
吴谓心里没底:“咱们真要进去?”
寂未瞥他:“你想在这儿冻死?”
那肯定是不想的。
话都说到这儿了,就是他们再不愿意也只能跟着进灯塔。
“你脸色不太好。”宋朝看着她苍白的脸,有些担心。
手被插进口袋,她否认道:“没什么大碍。”
吴谓落在他们后面几步,看到宋朝背上的伤已经愈合:“诶!你伤好了。”
黄茉莉一听也歪头瞧了眼,有些惊讶:“真好了!”
她暗自想着,搞半天这伤还是个仅限船内的限定款。
知道真实情况的两个人都没解释,任由他俩瞎猜。
走到楼梯上的时候,两个人也自动安静下来。
等在门口的人给他们打开门:“外面太冷了,先进来吧。”
灯塔里的壁炉烧得很旺,是一进屋就能感觉到的温暖舒适。门刚关上,几人就暖和地打了个颤。
这样的环境实在容易让人放松警惕,黄茉莉环视一周,觉得和记忆中的灯塔没太大的区别,小声嘀咕:“这里看着还挺正常。”
吴谓闻言回过头看她:“小丫头还见过灯塔呢。”
黄茉莉:“那当然,我不仅见过,还住过呢。”
“你又能看见我了?!”鬼魂回身喜道。
黄茉莉直接略过他:“早就能看到了。”
在他们刚被从船上丢出来的时候黄茉莉就看到他了,只是那时候着急找寂未他们,没时间跟他废话而已。
房间里的灯不算很亮,仅仅能够视物。
给他们带路的男人手里提了盏油灯,回过头来跟他们说:“我是这艘船的大副,孟诚。这里是个孤岛,信号不太好,我们还没联系上救援。”
“也是赶巧,正好刚才出去扫雪,这才看到你们。”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进到客厅,里面除开给他们带路的孟诚还有三个人,两男一女,情绪似乎也都有些低落。
看到他们进来,坐在沙发上的人率先开口:“这是?”
这人的年纪看着比其他几个略大些。
“他们是船上的乘客,也是幸存者。”孟诚将手里的灯熄灭,看了看周围,问他们,“黄叔呢?”
另一个人开口:“黄叔说壁炉的柴火不太够,去添柴了。”
黄茉莉听到这几句,从后面走上前:“你们说在这守塔的人姓黄?”
孟诚点点头。
“那他叫什么名字?”黄茉莉语气变得急切。
男人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愣了下才答:“守亮。老先生说他叫黄守亮。”
站在女孩身后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隐约猜到什么。
吴谓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人,奇怪道:“怎么了?这么大反应。”
黄茉莉眼睛眨巴两下,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转身冲向最里面的屋子,就连被沙发拌了下都无暇顾及,给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那位老先生应该是她爷爷。”宋朝压低了声音,对吴谓解释。
鬼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呆愣半天:“难怪。”
已经逝去的亲人重新回到自己面前,任谁都没办法保持淡定。
寂未往那边望了眼,转头问孟诚:“洗手间在哪儿?”
孟诚回过神来,给她指了方向。
黄茉莉进屋的时候并没有关门,她停下脚步看着里面老人的侧脸,缓了口气才喊:“爷爷……”
这两个字一出,她差点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老人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过来,在看到她时有些愣神,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豆子?你怎么来的?”
女孩跑过去紧紧抱住老人,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呀这是?是不是你爸妈又骂你了?”老人拍拍她的脑袋,故作生气的样子,“等爷爷见到他们狠狠骂他们一顿给你出气。”
“没有。”听着熟悉的话语,她喉头一哽,过了好久才站直身子仔细看老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就是太久没见你,想你了。”
老人把手里的树枝丢进火里,笑她:“这有什么好哭的。”
黄茉莉吸吸鼻子,把他手里的树枝拿过来,小声说:“爷爷,我想吃你做的面了,好久没吃都快忘记味道了。”
“那爷爷去给你煮。”老人擦掉她脸上的泪,猜到几分,满脸的心疼,“你也是和外面的人一起来的吗?是不是吓着了?”
黄茉莉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只是说:“还好,反正现在平安了不是。”
老人叹了口气,拎起旁边的毯子披在她身上:“身上这么冷,在这儿烤会火,等爷爷给你做面吃。”
她看着老人的面容,轻轻点头。
黄守亮从里面出来,和寂未他们打了个照面,就去厨房了。
外面的人太多,有些话不好说,几个人索性就进了屋子里。
“所以那些船和船上的人是真的不见了?”黄茉莉抬起头问。
宋朝试了下杯子的温度,递给坐在身边的人:“那些怪物就是。”
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吴谓想到在船上时这俩人杀掉的那些怪物都是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他们?”
“完好无损回去了。”寂未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将水握在手里,又看过去,“你爷爷去世多久了?”
“几个月吧。”黄茉莉垂着眼,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她看向寂未,“就是因为爷爷去世爸爸才会来接手这边工作。”
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爷爷一直担心要是自己不在,灯塔就没人管了。爸爸之前不愿意放弃工作,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来的。”
“对了,前面一直没机会问,余闻现在怎么样了?”女孩抬起眼睛,泪在火光的映照下很明显,声音有些闷,“我当时问他以后会怎么样,他只说让我好好生活。”
树枝噼里啪啦地响着,狭小的房间里许久都没人说话。
宋朝轻声回答:“他已经去轮回了。”
屋中安静着,直到握在手里的树枝被折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黄茉莉目光停滞愣了几秒,缓缓垂下头,没再吭声。
轮回对她来说,实在是个陌生的词。
“其实我之前有很多次都想要放弃的。”她把折掉的树枝放在地上,声音很低,“我们怎么认识的,余闻跟你们说过吧。”
她笑了下:“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找不到继续这件事的意义,要是没有他,乐队大概率会就那么解散了。”
那条信息不止改变了余闻,也改变了她。
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黄茉莉。
“他跟我说,他看到我演出也就不会再有遗憾了。还说很开心在人生最后的阶段里有我这样的朋友。”她边笑着,边耸了下肩,“但其实我也一样。”
她的出现让余闻重拾对生活的希望,余闻也让她做的事有了意义。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曾彼此支撑着,走过人生最迷茫难熬的那段日子。
吴谓把那堆树枝丢到壁炉中,语重心长地宽慰:“这辈子能有这样的朋友已经是件很难得的事了。”
“我知道。”黄茉莉瞥他一眼。
知己难得,生死却寻常。
可不论如何,人在面对离别时难免不舍。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长出一口气,面上带笑:“你们别不说话呀,我总要接受习惯的。对我来说,能见到余闻,能在这里再见我爷爷一次已经很知足了。”
寂未半垂着眼,视线落点在燃烧的火上,看起来有些困倦。
“怎么了?”宋朝略微贴近了些去看她。
她掀起眼皮瞧他一眼,站起身:“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了。”
黄茉莉问:“姐姐,你不吃点东西吗?”
“没胃口。”她径直往外走。
宋朝也跟着起身:“我陪你吧。”
寂未只答:“嗯。”
“不是,你也不吃了?”吴谓问他,看到对方朝自己摆手的背影,他评价道,“真是俩神人。”
这都半天没吃饭了,他都要饿得没力气了,俩人到好,一点想吃饭的意思都没有。
由于房间不够,寂未他们只能先去黄茉莉之前的小房间休息。房间虽然不大,但堆了很多东西,大都是黄茉莉小时候的玩具一类。
屋里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床,可以看到外面还在下的雪。
寂未扫过一眼,拉开窗帘把外面遮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立刻暗下去,只有床头亮着的一盏小灯发出光亮。
宋朝反应过来:“你不喜欢雪?”
黑暗中的人影略有停顿,平淡的话语从对面传来:“还好。”
“那你喜欢什么?”他想了想,开口问她。。
寂未目光落到前方的身影上,他的手侧就是那盏灯,桌子上的光影斑驳,有半张脸是被照亮的。
久久凝望过后,她说:“太阳,还有所有温暖的东西。”
她看到那道人影点点头,似乎是很认真地把这句话给记住:“我记得了。”
“陪我睡会儿。”寂未躺到床上,对他说。
宋朝立在床边,明显有些犹豫,温声同她商量:“我坐在这儿陪你吧。”
床上的人睁开眼,隐没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眸清亮:“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讲过儿时在康宛的事?”
他和她无声对视着,半晌过后,身旁的被褥塌下去,他保持着距离躺在她身侧。
寂未收回视线,话语缓慢:“当年康宛的军师姓殷,比我阿爹小几岁。他怕我随我阿爹不识字文,所以送我的足月礼是诗文书经。”
为着这份礼,她阿爹好些日子没理殷叔父,倒是她阿娘十分欢喜,总叫上他来家里一同吃饭。
“杜家伯父是我阿爹的副将。小时候只要犯错我就会躲到他家去,等我阿爹阿娘找上门来,他和他夫人就会拦住他们替我求情,总能叫我免了一番教训。”
“城东有位安婆婆,是看着我们兄妹三个长大的。我阿爹阿娘没空时就会把我们交给她。她会讲故事,喜欢唱歌哄我们睡觉,她做的胡饼在康宛人人称道。”
当年的康宛随着她的讲述展露出一角,里面的每个人都在她的回忆中鲜活如生。
“还有位吴婶婶,她弟弟是行走西域的商贩,送了我们很多稀奇物件。”她眼眸半垂着,“我和阿姊那时候总嫌阿娘补的衣裳难看,就偷偷去找主簿家的嫂嫂给我们补。”
宋朝侧过头来,望着黑暗中的轮廓,听着身边人的话:“除夕前不久,她家刚添了个孩子,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只有个乳名。”
那些自以为模糊的过往,直到回想时才会发现,原来始终清晰如昨。
“寂未。”他很轻地唤她,“你在哭吗?”
身旁的人没有动,只是扯了下唇:“没有。”
宋朝没有再开口,伸出手拉住她。
她动了动脑袋,许久之后对他说:“我不会哭。”
这种情绪早就已经不会出现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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