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院落没人洒扫清理，一股子霉味弥漫。
门开后的屋子里，也没有开窗采光，灰尘被带起吹进口鼻，让人不免呛出声，空气里隐约夹杂着长久没通风的气味，锅碗瓢盆落在地上，王成才皱眉打量着四周，一时没注意脚下凹陷，直接踩空扭了脚。
他疼得一声嘶哈——
“你来干什么？”
王金贵听见动静，人这才起身，慢悠悠地打开窗散味，直到光线照进屋里，屋里这才勉强些亮堂起来，王成才一看到他这幅病弱的模样，也被吓出声。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王成才冷冷地瞥了一眼对方，审视和打量的神色里，语气直接流露出嫌弃与不屑。
王金贵这些天跟消失了一样，就连摆摊的肉铺子那都见不着人，他迫不得已下找上门来。
“近来几次，都不见得你们父子俩的人影，爷爷特叫我过来看看你们，顺便叫上长生一起过去，家里给备了饭！”
他话是说着，目光已经先行一步，扫过一览无遗的家，见不到王长生的踪迹，王成才的心里没来由感到不踏实。
王成才的表情严肃，多半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着急过来。
王金贵倒水时的手腕没使上力，明显抖得厉害，水不小心洒了自己一手，他的眼神格外阴暗，水渍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一把，嗓音发干嘶哑：“他走了——”
“你说什么！”王成才的手掌，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整个人弓着后背，活像受到了什么刺激。
他压低声音，语气却急迫地道：“走去哪了？你怎么可以让他走，我不是有跟你讲过，王长生一旦出去了，以后就不会回来，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受你的连累！”
一股恐惧涌上心头，王成才再也坐不住了。
他绝不可以重蹈上辈子的老路，王长生可以走，但不能是现在走！科举的路他已经走不通，在自己没有再次取得长生的信任前，一旦对方离开这里，那他的下半辈子，注定只能困死在这王家乡。
王长生就算走，也必须要带上自己。
王金贵见他的反应眼中带笑，不急不缓，解释道：“你伯公前脚刚走，你婶子个没心没肺的，后脚就抱着孩子，不管不顾也要走，那小子放心不下，便跟了过去，送段路而已。”
王成才听完他的话，勉强松口气，他没注意到的地方，王金贵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疲惫的双眼抬起，那只干瘦得皮包骨的手，颤颤巍巍地把倒好的水推到他跟前。
“放心，他走不了多远，到头来，不还是要回到这里。”
坏事做多了，总怕报应找上门来，王金贵近来的精神气不好，整个人是足不出户，连他自己都察觉得到的身体异样，现在就更怕被别人给看见。
自那次的撕破脸后，“王长生”跟躲他一样，几天见不着人影，托在外的其他几个卖肉的兄弟探听消息，他才知道“王长生”消失后，其具体的行踪。
“你就这么放心，觉得他不会跑？”
王成才还不知道他们父子两已经彻底撕破脸的事，他语气警告道：“长生不能出事，我不管你在背后，都搞些什么名堂，他的性命不论如何，都不能在现在，出差池！”
这次，王金贵没有应他的话，一眼看过去，屋子里除了案板上的那把菜刀，擦得铮光瓦亮，就见不得还有哪个干净的地方。
“还有甘子，他留不得太久，他的心已经向着长生那边，早晚解决掉他，来得干净妥当些。”
王成才自说自话，语气说是吩咐，不如说是命令。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现在就是一整个使唤的意味，在跟王金贵交代事。
……
等到王成才自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语气明显发虚，解释道：“甘子偷盗成性，如此主次不分，品行败坏的一个人，有他在，多一个人，就多一番承担的风险。”
王金贵的身体微微后仰，脸上的表情始终阴恻恻的。
自“王长生”回来，这王家乡里乱作一团，他免不了将这一切怀疑到王长生的身上。但使这怀疑加深，让事情演变成如今父子撕破脸的更大原因，则来自于王成才的通风报信，
他那截短细的手指敲在桌面，王金贵眼里闪过道不明的笑：“话说如此，我还要感谢你，当初要不是有你在，我还不知道咱们的背后，已经有人，……生了二心。”
“咳！咳——”王金贵说着，忍不住放声咳嗽好几声。
王成才的脚踢走地上的酒瓶，背过身，留了个背影给他。
“生了二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掌控。”
王成才双手交叉环在胸前，眼神冷漠勾起笑，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困不住他，即便有了前世的记忆，仅凭他一己之力也无从脱身。
要想离开这里，摆脱王家，他必须借助一切力量，而他的希望更多系于王长生一人的身上。
前世若非是他猪油蒙心，王长生前途光明，到时再扶持自己一把，何愁自己未来的前途。
王成才有种莫名的自信傍身，今后仰人鼻息又如何，只要离开这，他早晚能另起东山。
此时此刻，内心的执念滋生，愈演愈烈，彻底化为飞出牢笼的渴望。
长生是易心软的人，只要自己故技重施，救他于水火之中，到时再想一切重来，指日可待。
王成才想得认真，至于王金贵和甘子，都会成为他成功道路上的踏脚石。这个投名状，能帮他，也能帮到长生。
待到王成才转身，王金贵强撑的精神仿佛泄了气，此刻的他精神萎靡，眼神变得空洞，紧盯着王成才碰都不碰的那杯子水。
王成才前后报的信，迫使王金贵对甘子斩草除根，甘子的头脑不够清醒，手脚又比他还不干净，那见钱眼开的毛病迟早坏事。
王金贵不介意先除掉甘子，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王成才的意图，只是这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也揣摩不透，对方背地里的挑拨离间，究竟是冲着什么目的。
虽然，王成才的这些小动作在他眼里太过明显，这小子根本讨好不了别人，但王金贵又何不是借他的话，在除掉身边人。
对于王成才突然的投桃报李，可能远不止是他表面所说的为自己考虑，见不得长生“误入歧途”。
背后的理由肯定来得更为充分，……王成才可能知道的更多。
王金贵想着没说话，不论是他，还是王成才，老王家的祖坟看样子，是要冒青烟啊，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王金贵撇着嘴抢过那杯水，咕噜咕噜全喝进肚里。
两个人各怀鬼胎，彼此在心中互相算计，但都在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共赢。
风头眼看过去了，拐子手里有批新货，在转手途中死了几个，货少了几个，跟账目对不上，王金贵正为此头疼得紧，王家乡里的人知根知底，村里能下手的女孩屈指可数，不论对谁下手，都风险极大。
拐子那边也在想办法，眼看交货的日子就快到了，买家要的人还差一个，他们不可能让这批货就这么砸手里。
王成才此番前来，多少也为了这事，听对方提及，王成才眼含笑意重新坐下，两人四目相对。
“大伯既有打算重操旧业，我这儿倒有个极好的人选，大伯可以听听看，再斟酌着要不要下手。”
王金贵咳嗽着，眼睛里充满疑惑和不解：“我可先给你提个醒，你要真想上这条船，日后就没有再清白的说法，回头盘算着，要死大家一起死！”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这等营生，入了伙就没有洗白的可能，干了就是干了，幕后的身份转变，王成才一旦同意，接手的可就不止是账本。
王成才往后靠了靠身子，脖子以上仿佛被渔网蒙住，笼罩着层黑灰，他说得轻描淡写，眼底却晦暗不明：“我可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咱俩，不一直都是一条船上的？”
王金贵的眼神里闪烁着深邃的光芒，屋外的地窖内，甘子的尸身尚未处理干净，这条遭天谴的行船，又要登上新的船夫。
王金贵往前身子倾靠着桌子，两颊凹陷得可怕：“你想让我帮你解决掉谁？”
……
随着王成才的嘴张合，王金贵听到了他口中报出的名字，王金贵一副看不透他的表情：“你真是疯了，人家上赶着找媳妇，你上赶着卖媳妇！”
王成才的额头暴起青筋，双手捏成拳头，他没说明缘由，只是左右摆动脖颈，发出咔咔的骨骼摩擦声：“时间就摆在眼前，你也是知道的，我只希望你尽快办成！”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成才深知此计凶险，却不得不为。
他若有朝一日，他需要将自己摘干净的同时，也需要掌握住足够多的铁证，坐实王金贵的罪证，逼对方认罪！当然，王成才也有自己的私心所在。
王成才一副恨毒了对方的表情，嘴角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林家虽是富甲一方，却子嗣单薄，他观察过一阵子，林家长子林孟已如上辈子般离奇去世，两家订下的婚期将近，他不得不尽快做好准备。
林秋那个女人蛇蝎心肠。上辈子，王成才与她一直未有子嗣。待到他寻医问诊，才知对方竟早在不知道何时，就给自己下药，令他断子绝孙。
正因为有前世的血海深仇，这辈子他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娶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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