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肆虐,吹得外头树叶飘落,脚碾过干瘪的落叶,发出“嘎嘎”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黑云压在他们的头顶,仿佛随时会准备降下大雨,洗涤走林宅的一切罪孽。
尸体受风的影响吹得晃动,历烊的动作轻而谨慎,几张符箓固身,以血为引,手指交叠划出,金黄色的结界成形,在一瞬间打入尸体内,肉眼一下消失不见。
如此雷厉风行的动作,林秋眼睛瞪大表情发虚,心里的深处生出戒备。
历烊没注意到她的变化,完成这一切,他才将那具早已僵硬的尸身,小心地搬回棺木内,放置躺平安好。
对方的嘴里念叨着让人完全听不懂的咒语。
林秋缓慢退至一旁,她亲眼目睹着那一场多变的形势,心上悬着一把刀左右摇晃,直到这一刻,她才对面前的少年,开始有具象化的了解。
历烊忙完这些,才重视起她来:“林公子身上的伤,我想除了当事人,林小姐应该再了解不过了,仵作未能验明的真相,林小姐,你还在有意隐瞒什么。”
“……”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林秋矢口否认。
历烊手指着棺材,看着她道:“林公子的致命伤来自于脖颈处的头颅断裂,如此力大无穷绝非寻常人所为,更别提令嫂一介弱女子,林小姐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在假装不知道?”
林秋表情严肃:“你怀疑,是我在说谎?当日情形万分凶险,说谎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杀人的是她!我们林家恨她都还来不及,若非寻不到她去处,定要她血债血偿!”
“王公子谨言慎行!这等无凭无证的话说出来,我们林家的名声,可不是你随便就能败坏的!”
她说着,特意加重了诋毁两个字,面上没有透露出半点心虚,有的更多是气愤。
林秋说得义愤填膺,做足了受害者的姿态,历烊心里怀疑,却苦于没有其他证据,莫非真是自己多疑,搞错了方向?
半晌沉默……
“在下刚才言语上多有得罪,还望林小姐恕罪。”历烊低头作揖:“此事来得蹊跷,凡事还需等到天亮再仔细查验一番。”
“王公子说的是,可事已至此,小女唯愿家中父母健康两全,但愿还是不要再生事端为好。”林秋的眼神短暂停留在对方的脸上,帕子轻抚过眼角泪水,双眸隐藏在帕子下。
历烊眼神清亮,他低头微微回避:“对方心狠手辣,妄自伤其无辜之人性命,事到如今,林小姐还是要多保全自己才是。”
林家已无男丁,历烊终究不便在林家久留,他接着想办法道:“林小姐识大体,顾全大局,若再遇蹊跷,性命安危,在下愿尽绵薄之力,保小姐平安。”
林秋小声抽泣,对于历烊,她已经失去了一大半耐心,林秋现在只想用尽一切办法,先打发走对方。
多一个人在这,碍手碍脚!于她掌控整个林家无半点好处,对方满心满眼标榜着正义,绝不能让他发现母亲的存在,这人要尽快赶走!
“多谢王公子出手相助,小女以及家中父母,在此谢过。”她的身形摇晃,堪堪行了个礼。
此刻历烊心里的疑心打消了一大半,或许林秋真的不知情,是自己太过武断,竟将一个弱女子想得如此不堪。
历烊想起什么向她伸出手,顶着林秋疑惑的表情,露出掌心上的符箓,区别于刚才几张的潦草,这几张明显是他用心准备的。
历烊没有别的心思,赶紧开口解释称:“死魂凶险,伤身损命,林小姐遇上怕是敌不过对方,此符虽不能永绝后患,遇到危险时还是可以帮上小姐……”
他垂眸:“时至今日,无力挽回,但愿小姐岁月静好,风调雨顺。”
林家这滩浑水,就没有几个人是干净清白的。她该说他天真无邪好呢,还是该说他蠢笨,林秋险些笑出声来,她的嘴角勾起弧度,浅浅笑容明媚,暗藏着不易察觉的嘲讽。
林秋说话时的声线颤抖,目光少了那份狠辣,多了丝让人心软的怜悯:“王公子,……你是个好人,祖母身体欠佳,明早家中设宴,聊表谢意,感谢王公子的出手相助,王公子暂缓半日再行离开,我们林家定当好生招待。”
历烊没什么话要说,低头行了礼,转过身就要先行回房。他留给林秋的,是一个决绝的背影,历烊的身后,那抹丧服衣摆飘起,林秋放下手帕眼里的轻蔑来得明晃晃。
她思忖着什么,抽出袖里早做足准备的匕首,眼神来得无比坚定。
林秋被无形的枷锁所困,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林家作恶多端,害人害己,落得今日绝子绝嗣的地步。……至于对方,那就是他自己倒霉。
历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凶狠的眼里。
他的瞳孔发颤,瞬间功夫,一道寒光闪过,匕首的尖端狠狠地刺进他的脖颈处!血液喷溅林秋的脸,她绽开无声的笑容,鲜血溅在她脸上,衬得那笑容更添一种诡异的美艳。
“你别怪我……”林秋攥紧匕首,猛地拔出!
鲜红的血喷洒在她身上的丧服,历烊捂紧脖子,喉间嗬嗬作响,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林秋的手腕控制不住颤抖,一层冷汗浸湿她的后背,她笑着轻启朱唇:“到了阴曹地府,记得替我向他们问个好……”
她的话骤然停止,只见历烊的双眼瞳孔涣散,脖子上的血窟窿却开始蠕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愈合,直到变成一条狰狞扭曲的缝合线。
林秋眼睛缓慢瞪大,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你!你……”
眼见林秋不死心,举起手就要补刀,历烊攥住她的手腕一个过肩摔!
林秋重重地摔在地上,吃痛之下,匕首脱手飞了出去,甩在不远处的庭院里,发出“哐当”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
“……果然是你!”
历烊扭了扭脖子,颈椎发出“咔咔”两声响,他笑得更为诡异:“林小姐可是想杀人灭口?一刀,可是捅不死我的。”
“不是!我……我,我只是……”林秋的眼泪说来就来,历烊的眼神冰冷,落在她身上就像在看已经束手就擒的猎物。
林秋不断往后缩,历烊身形高大,低着头,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熊熊燃烧的怒火:“你捅了我一刀,你让我也捅回来,……怎么样?”
“不,不行……”林秋手无缚鸡之力,她是人,一刀下去,她必死无疑。
情急之下,她的思想迅速转动,对着历烊愈发靠近的身影,林秋故作镇定地喊道:“你不能杀我!王公子通晓奇闻异事,可我刚才分明都瞧见了,你又是在和谁说话!”
“……”
见对方成功因她的话停下脚步,林秋壮着胆子,本能地,声音颤抖着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吗?”她神情阴冷,孤注一掷:“你不是真正的王公子,对吧?我都看到了,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
那个身影迟迟没有反应,林秋愈发的胜劵在握,就在她这话刚落音时,刚松了口气,那抹背影突然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冲到她的跟前,林秋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股顽石般的力量扼住她的喉咙,少年看都没看她一眼,将她整个人提起。
“啊——”
双脚腾空离地,呼吸急促的恐慌加剧她的念头,林秋拼了命地捶打那只手,她仿佛看穿了什么,嘲笑道:“啊!呃——,被我说中了!没想到你也会有秘密!”
“你在威胁我?死到临头!”历烊的脸上没有被拆穿该有的气愤,反倒像是有意教训她自作聪明,他转眼就撒开手,目光居高临下,尽数落在痛苦喘息的林秋身上。
“你有点聪明过头了,林秋,你有没有想过一点,我大可以现在,就在这里把你杀了!”
“不!不要——”
林秋摔在地上,被他严肃的语气吓得往后退,余光瞥见庭院里的匕首,正想有所动作,没等她想出应对之策,历烊抬起手的同时,仿佛早就洞察到她的想法,那把匕首若有所感地飞回他手中。
林秋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你!”
少年手里的刀,锋芒毕露,刀面反射映出他此时此刻的冷静自信,林秋喘息的空间,那道目光锃亮,狠厉朝她刺了过来,林秋心里一阵后怕。
“你不能杀我!”林秋不断后退:“只要别杀我,我任凭你处置,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说到后面,她的话语重复,碎碎念着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不仅低估了我,还高估了自己!”历烊说着,将匕首扔到她的面前。
林秋神色慌张地捡起,死死握在手中,刀锋直指少年。有了武器在手,她的呼吸稍稳,但手指仍因紧绷着发白:“你没有必要针对我,我可以帮你,出于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林秋急忙表态的发言,不止是为了拖延时间,争取活命的机会,更是为了自己,寻求庇护。
她根本不在意面前的他,到底是人还是鬼,林秋的大脑飞速运转,一时间冲动还是占据了大脑。
“……”
见对方沉默,林秋的心彻底凉了半截,她能做的只是赌。
林秋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砖石的寒意渗入骨髓:“今日之事我绝不会泄露半分……但请大人恕罪!”她额头触地,姿态卑微,却在暗处死死地咬紧牙。
林秋试探着往前挪动膝盖,生死关头,这个识时务的女人心里清楚,大仇未报下,她绝不能死在林家人前面。
“我凭什么相信你!”历烊开口道,目光扫过她那散乱的发髻,紧接着挪开视线。
“我愿以命立誓!”林秋态度决绝。
林秋毕恭毕敬道:“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做到绝无隐瞒,……但求大人施恩于我,只求您别再插手我与林家的恩怨。”
膝盖下跪着的砖石冰冷刺骨,林秋上下起伏的心随着历烊的沉默,一点点跌落谷底。
匕首从她指尖滑落,短小的撞击声中,终于传来少年的回应。
“顺天意,承因果,你既心中有冤,自有百官陈情,明辨是非,你视公道为何物?又置自己于不仁不孝的地步?纵使万人唾骂,你也不在乎?……林秋,你可曾想清楚?”
林秋怔愣着抬起头,她被迫仰望着少年,眼眶湿润眨眼间流下两行清泪。从那双寡淡冷漠的眸中,她看到了一如当初那时候,少年眼中的情绪,那是独属于对她的悲悯。
历烊跟林秋,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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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状元郎告“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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