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虫知道,看起来无坚不催的菲诺尔·恩瓦少将,也有害怕的东西。
菲诺尔最害怕的便是那“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么多年过去,小时候的一些记忆,他已经不记得了,就连他雌父的脸在记忆里都已经模糊了。可他却仍然记得,那“咚咚咚”的敲门声带来了他雌父的死讯。
多少次年少的噩梦里,他都躲在那扇门后,固执地不肯去开门。
而今天,他将给另一个少年带去噩梦。
菲诺尔在凯恩家门口站了很久,直到想起常树和萨布尔,他们还在等他!他才敲响了门,门后露出迈尔斯有些疑问又有些不安的脸。
“迈尔斯,你的雌父,凯恩他,牺牲了。”
菲诺尔把一切都告诉了这个少年,包括那段录像,他也交给了迈尔斯。
于军雌而言,他们每个都做好了死在战场、尸骨无存的准备。可于家属而言,他们却难以接受。
“迈尔斯?要不要我喊你的朋友们过来陪你?”菲诺尔对泪流满面、却压抑着不肯放声大哭的雄虫少年询问道。
“不,不用了。”迈尔斯哽咽着说,“少将,我不去学校。我要参军,请您允许我进入第一军团。我会努力的,迟早我也会成为合格的战士的。”
“求您了,少将,请给我一个机会。看在我雌父的份上。求您了!我也要走我雌父走过的路,我再也不要在家等着他回来!”
也就是在这时,蓝星的警报拉响了:“所有蓝星居民,请立刻回到家里躲好。星际商港遭遇不明爆炸,有飞船强行冲关驶离,请蓝星各处警务所做好戒备。再重复一遍,所有……”
菲诺尔突然想到了常树,他不久前给常树发的询问对方在哪的消息,没有回复。他又给常树发去了通话请求,过了很久,那边都没有接通……
菲诺尔又分别给蒂莫西和贝罗发去了通话请求,一样没有虫接听。
“迈尔斯,回去房间里躲好。你的事我们回头再谈,我现在得马上离开了。”
菲诺尔准备先去贝罗家看看,虽然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但常树并没有给他发消息说已经离开贝罗家了,这和常树的习惯不符。
可马上,贝罗的通话就打了过来。菲诺尔接通,对面出现了抱着幼崽的贝罗,他满身狼狈、一脸慌乱:“菲诺尔,蒂莫西有问题。蒂莫西他是个大骗子,他是帝国的奸细。我听到了蒂莫西和外界的通话,他在秘密谋划着什么。他发现我听到了,就把我绑在家里。还好邻居发现了爬出去的幼崽,我才得救。”
贝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告诉常树他们蒂莫西有问题,他看见有菲诺尔的未接通话,连忙回拨了过来。
蒂莫西有问题,那常树去哪了?
菲诺尔浑身发凉:“什么时候的事?常树呢?他和蒂莫西一起去你家了,就在傍晚的时候。”
“常树?我没见过常树。从昨天蒂莫西就把我绑在家里了。今天早上他出门后,没有回来过,常树也根本没有来过。不好,糟糕了,蒂莫西他是不是把常树也绑起来了?我……”
贝罗后面说的什么,菲诺尔没有再去听了,既然常树根本没有去贝罗家,那一定是蒂莫西把他带走了。他会把常树带到哪里?
他想起刚才的警报,星港、爆炸、飞船……
飞船!
……
蓝星是有完整的攻击防御系统的,在那艘飞船强行起飞后,蓝星的攻击系统就锁定了对方。他们本有机会将对方击落,可对方声称挟持了蓝星所有者常树,这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他们双方僵持的时候,有几艘星舰通过空间跃迁瞬间出现在蓝星周围,对蓝星地面实施无差别打击,为了保证地面上的安全,工作虫员只能迅速将防御系统打开。也就是在这个短短的时间差里,那艘冲关的飞船就趁机冲去了蓝星的攻击系统的攻击范围。
“快安排星舰追上去,不能让他们把常树先生带走!”
“快看,那是什么?”
“是‘银翼’!是少将!少将追上去了。”
蓝星外的那几艘星舰和那艘飞船汇合后就停在某个点不动了,明显是在准备空间跃迁。菲诺尔已经通过内部通讯确认了他猜想的没错,常树就在那艘飞船上。
他绝不会让对方跑掉。
他操控“银翼”攻击,准备炸掉对方的跃迁点。
可就是在激光炮蓄能的那瞬间,菲诺尔感觉到了危险。战场上训练出来的对危险的直觉是比什么都准的,也是这个直觉让他多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危险来自哪里?
对方星舰的攻击?不,这对于“银翼”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菲诺尔刚来的途中,他就对“银翼”进行过全面扫描检查了。蒂莫西既然有问题,那他很有可能会在“银翼”上做手脚,菲诺尔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可检查下来,他却没有发现任何“银翼”有任何问题。而眼见对方要逃走,时间紧迫,他也只能驾驶着“银翼”追击。
突然,菲诺尔意识到了什么。电光火石间,他打开了“银翼”的驾驶舱,直接展开羽翼飞到了星海里。
就在他刚飞出去的瞬间,“银翼”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爆炸是从“银翼”的翅膀开始的,它那对堪称顶级工艺的金属翅膀直接被炸得粉碎。“银翼”的金属翅膀和机甲躯体的连接部位就是驾驶舱,那里也被爆炸波及,要是菲诺尔没有及时离开,现在也跟着驾驶舱被炸烂了。
而菲诺尔之所以会逃离驾驶舱,是他察觉到“银翼”的激光炮蓄能的时间过长了。
蒂莫西动手脚的也是“银翼”的武器系统,他将本来单独工作的各个武器系统连接到了一起。这样一来菲诺尔在使用其中一个武器时,根本无法发出攻击,还会因为武器系统的能量无法及时释放,导致翅膀上的武器爆炸。
这样的做法十分阴险。通过机甲全身扫描是完全无法发现异常的,只有使用武器才会发现不对。可一般虫根本没有菲诺尔这样的反应能力,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就迟了。
“哎呀,不愧是菲诺尔,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蒂莫西站在飞船内感慨道。
菲诺尔现在失去了机甲,其他蓝星的星舰还没追上来,他又是孤身一虫。这么好的除去他的机会,蒂莫西可不会放弃。
他一声令下,那几艘星舰纷纷瞄准了菲诺尔,在跃迁的最后时刻,发出了致命的攻击。一击之后,几艘星舰连带着那艘飞船消失在了原地。
蒂莫西没有停止跃迁专门留下看着菲诺尔的下场,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相信在这样星舰级别的打击下,没有机甲的辅助,不论什么样强悍的虫子也躲不开,必死无疑的。
“不好!”蓝星的星舰跟了上来,可他们来晚了一步,敌虫的炮火已经快到菲诺尔跟前了。
虫族的肉身再怎么强悍,那也是血肉之躯!菲诺尔知道,这一下他是怎么也逃不了了。
常树,奥科叔叔,萨布尔……菲诺尔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和不甘!
炮火炸开的瞬间,菲诺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好像看见眼前的空间被撕裂,萨布尔出现了……
怎么可能,一定是死前的幻觉!
失去意识前,菲诺尔感觉他被牢牢包裹了起来,意识模糊中,他隐约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蓝星星舰内,军虫们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家少将被庞大的炮火烟云笼罩。
“少将——”有军虫忍不住哭了出来。
“少将!”
……
“咦,那是什么?”有军虫眼尖地看见了星海里有什么东西。
蓝星星舰的其他军虫也都诧异地看过去:只见在炮火消失的地方,本该什么也不复存在了,可现在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奇怪物体,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巨茧一样。
“快,快把那个东西捕捞起来。”
里面是少将吗?蓝星军舰里的军虫们又燃起了些希望。
那个东西被捞上星舰后,军虫们都沉默了。
那哪里是什么茧啊,分明是一只巨大的星兽被炸的焦黑的只剩下一部分的尸体。
哪里来的星兽?那里当时分明只有少将在啊!
“快看,那里面是什么?”
虽然焦黑一片,但能看出来星兽残留的四肢里有个什么东西。
军虫们合力把星兽残余的尸体翻过来,才发现那残余的四肢里牢牢抱着的赫然是同样焦黑的东西。
“应该是少将!”有虫辨认出来了,那像个焦炭一样、面目模糊的是个虫子。那必然是自家少将。刚才那里除了少将,哪里还有别的虫?
他小心地去确认对方的生命体征,其他军虫也都紧张地等待着确认结果,就像在等待最后的宣判一样。
“还活着!太好了!”那虫眼含泪花地激动大喊。
“少将还活着!快把少将放到医疗舱里。”
……
菲诺尔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都开始清晰起来。
他看见小时候的他被一个年轻的黑发雌虫抱在怀里。那雌虫有着一双和他一样的洁白的没有任何瑕疵的羽翼。借着小菲诺尔的视角,他看到了一双深邃的黑眸,那眸子里是点点碎金般的笑意。
“菲诺尔,今天开心吗?我的小宝贝儿。来叫爸爸,爸,爸!”
“爸,爸~”
“叫得真好!我们菲诺尔真聪明!”
那年轻的雌虫站起来抱着小菲诺尔开心地旋转起来。
“哈,哈哈~爸~爸~”
……
爸爸?菲诺尔认出来了,梦境里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是他的雌父埃德加。
埃德加在菲诺尔幼时就死在了前线,他的事是菲诺尔心中一道抚不平的伤痕。自从被送到奥科元帅身边,菲诺尔总是试图控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和埃德加有关的事,他连埃德加的照片也锁在了光脑里最隐秘的文件夹里。
爸爸!菲诺尔在梦里轻声呢喃。
……
医疗舱外,有虫在惊呼:“少将流眼泪了!元帅,这说明少将的意识在恢复了。”
……
在梦里,许多记忆碎片闪过。
菲诺尔抓住其中一片,他看见埃德加坐在客厅里满脸阴云地陷入沉思。小菲诺尔轻轻走到他身边,不安地哭泣着:“爸爸,是不是菲诺尔惹你生气了?是我的错!”
“菲诺尔,你不要哭,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埃德加从沉思中惊醒,把小菲诺尔搂到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这个世界全是错误,可你是唯一的正确。”
菲诺尔俯下身去想伸手去触碰埃德加的脸,却跄踉着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等他再抬起头,发现他变成了小菲诺尔,而埃德加正打开前厅的门,就要离去。
菲诺尔听见埃德加说:“菲诺尔,乖乖等爸爸回来!爸爸会给你带克瑞石。”
克瑞石?
菲诺尔想起来那是奥米加星系的特产,并没有什么价值,只不过是软软的,可以随意揉捏塑形。所以很多军雌都会带给自家幼崽当玩具。
埃德加一生只提到过一次克瑞石,那就是在他牺牲前那次离家时。
埃德加最终什么也没有带回来,他死在星兽潮里,尸骨无存。
后来菲诺尔在奥米加星系见过很多克瑞石,可他一个也不想要。
“不,不要去!不要——”菲诺尔忘了他是在梦里,他在小菲诺尔的身体里大声呐喊着。可埃德加仿佛什么也听不见,门外的光线一点点收缩,他还是消失在了门后。
“不!爸爸,不要去——”现实中,医疗舱里的菲诺尔猛地睁开了眼睛。
“少将终于醒了!”
“快!通知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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