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禹因为许昭的缘故，帮市局办案充当专家顾问的次数不可计数，不过和余潇合作是头一回。余潇的性格不软不硬，不似许昭那么锋芒毕露，也不像周衡的周全妥帖、处处圆滑，余潇是内敛的，或者说是将性格隐藏得极深，阴沉藏在表面的平和之后。
林清禹率先打破沉默：“许昭拜托我来盯着点病人的情况。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清禹，精神科副主任医师，也是你们刑侦队许昭的对象，你们的保密流程我清楚，案情我尽量堵着耳朵不听，当然肯定会不小心听到一点，反正保密这块你放心。”
余潇完全没有异议：“您别这么说，我肯定没有不放心您的意思，只是先跟您打声招呼，可能会有一些对病人的刺激。”
林清禹点头：“我明白，许昭的意思就是让我给你们保驾护航。”
余潇十分感激：“多谢您。”
林清禹摆了摆手，让余潇先进病房，自己去隔壁的监控室和周衡一起先旁观，如果情况不对再进门。
余潇再次展现了他极善伪装的那一面，虽然也有些真心的关心在，他拿温热毛巾仔细帮乔然擦拭着额上的细汗，见乔然一直未醒，最后时刻意加重了点力度——
乔然果然懵懵懂懂地醒来，一睁开眼便看见余潇站在眼前，下意识瑟缩地往后躲。
“抱歉，吓着你了？”余潇温声说。
“没……余潇哥，您、您说……”乔然的声音仍有些颤抖。
余潇轻叹了一口气，随手搬了把椅子放在乔然床边，假作关怀道：“你先好好休息，领导那边我去说，这阵子不会为难你，你安心养病。但——你这病到底怎么回事，是阿庆他们逼的吗？”
乔然警惕地打量着病房四周，但监控摄像头是隐形小孔，藏在床尾，周衡一开始就没打算作证据用途，只是用来监控嫌疑人的一举一动。
余潇依旧温柔道：“不想说算了，没有逼你的意思，好好休息吧。”
“等等，余潇哥……”乔然果然上套。
余潇温和地回头：“怎么？”
“我没跟着庆哥。”乔然低头喃喃着，但只吐出一句。
“嗯。”余潇鼓励般地点头，用和煦的目光看着乔然，静待她的下一句。
“我……”
“不着急，慢慢说。”余潇给足了空间和时间。
“余潇哥，你可以帮我吗？”乔然突然问。
“看什么事，你知道——我是警察。”余潇这句话确实出自真心。
乔然果然又犹豫了很久。
余潇深谙欲擒故纵的道理：“没事，你慢慢想。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治病这段时间不可能接触到外人，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不过线的事我会尽力。”
乔然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含着希望：“余潇哥……帮我打听一个人，可以吗？”
余潇答应得果断：“光打听没问题，但不一定能全部告诉你，特别是可能涉案的人员。”
“我、我可以交换，我不知道是谁派我来做切电源这个任务的，你知道集团里一直是匿名联系，他们知道我我不知道他们……”乔然几乎说出了被警方扣留以来最长最快的一段话。
余潇轻叹一口气，他当然知道集团里是匿名联系，乔然大概率不知道上线，他也没想问出这些：“我没想让你交换，如果能告诉你的我不用你交换，不能告诉你的我也不会用来骗你的话，我真想套你话根本不会说这些，乔然，我当你还是小孩子。”
当乔然相信这番话时，她早已跳进了余潇设置的陷阱。
余潇虽然刚回警方队伍，还没做过几次审讯，但他能混到老庄身旁直接掌权的第五把手，各方面能力都不是盖的，余潇本就是其中最年轻的，比那些老家伙更懂软硬兼施，何时该唱红脸的道理和策略。
林清禹在隔壁旁观着，对周衡啧啧感叹：“之前去你们市局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位，新调来的吗？以前是做预审的吗，我看许昭就比不过他，许昭唱红脸从来就没人信过。”
“嗯，省厅下来的。”周衡打了个哈哈一笔带过这个话题，“许队虽然唱红脸不擅长，但能追到您不也是靠温柔攻势嘛。”
林清禹佯怒：“滚吧，他得了便宜后就不演了，惯会在人前装装样子。”
“领导可说每次回去都给您跪搓衣板来着。”周衡笑说。
林清禹无语：“嘴上说说而已。”
周衡对早已热恋三年的小情侣间的矛盾十分理解，反正冷战不会超过三天，且始终以许昭主动跪搓衣板“哄老婆”为终结。
周衡继续观察着一墙之隔的病房。
“余潇哥，我相信你，请您帮我查查我姐的下落。”乔然果然被余潇的伪装骗上钩。
“你姐？”余潇心里一惊，他知道乔然只有一个姐姐，就是他想套话的朱庆三情妇。
“对。”乔然泫然欲泣，“我姐不见了，就在五天前……”
余潇立刻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具体的时间、地点。”
乔然想了想：“上周五晚上，我回我姐家，湖畔花园12幢1601，敲门一直没人反应，打电话直接显示关机，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大概几点钟？”余潇问。
“晚上、九十点吧……”
“行，我等会儿去查你姐的通话记录。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信息能帮助到的，你再仔细想想。”
乔然断断续续补充着：“然后我就回了自己家，又陆续给姐姐打了几通电话，都是关机，我想着她可能在朋友家喝醉了或者手机没电……”
“你姐是做什么工作的？”余潇发问。
“调酒师，在中河路上的黑五酒吧上班。”
“除了调酒以外，还有没有别的附加工作，比如陪酒之类？”余潇问得直白。
“这……”乔然脸色瞬间尴尬，很明显她知道些什么。
“乔然，你不说实话，我很难帮你。”余潇循循善诱，“一起失踪案，我们首先会从社会关系进行排查，当然，很多知情人会撒谎，在查证验证的过程中耽搁三五天是常事，你如果觉得这三五天无关紧要……”
周衡略有些惊讶，余潇并没有刑侦工作经历，原本不应该对这些流程如此熟悉，而且随口一说的耗时也没有差错。
乔然已经等不及开口：“不，我姐确实有兼职，是酒吧的陪酒，如果客户有……有……”
余潇轻拍了拍乔然的肩：“不着急，慢慢说。”
“如果客户提出了需求，我姐确实会做……会答应这些……”
“来的顾客中，有老庄的人吗？”余潇一步一步引到自己关心的问题。
乔然认真回忆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面孔：“有！庆哥！庆哥找过姐姐……”
余潇仿佛第一次听闻这个信息，谨慎地和乔然确认道：“你说朱庆三，你能确定吗？”
“我确定！”乔然坚定地点头，“大概半年前吧，那天我刚好没事路过我姐家，就没打招呼直接进了，谁知一开门就撞见个男人，然后我姐也被惊吓到了，但是是被我吓到……她虽装作和那男人不熟的样子，但她衣服还没理整齐，就要送男人出门，而且这种情况前两年也有过……”
乔然说到一半，突然仰头看向正站着的高瘦挺拔的余潇。
余潇也盯着她瞧了眼：“怎么？”
“余潇哥，你能救我姐的——对吧？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父母丢了，是我姐搂着护着我在福利院抢食活下来的，余潇哥我也感激你救我帮过我的那几次，你现在怎么对我我都不怨你，但求求你！你救救我姐好吗！只要你救出她，我什么都说……”
乔然说着说着激动地下了床，就要给余潇跪下。
“你别！”余潇眼明手快，立马抢先一步扶住人。
乔然又抬起可怜巴巴的眼，紧紧扯住余潇的衣袖：“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我不认什么老板还是条子，我只认你，你是好人……”
这句话让余潇心里的情绪突然翻涌复杂，让原本古井无波的水面突然翻涌震荡，七情六感交错，突然在心中翻出一口血来。
他想起刚卧底时，面对鲜血和屠戮，面对自己人变成敌手，他曾觉得灵魂出轨、躯壳空荡，他分不清什么对错善恶，他分不清他要追逐的究竟是正义，是报仇、杀人偿命，还是被纵恶裹挟着沉沦深渊、放纵人类本性，这样该是毒-品指向的极乐世界罢。
他只感觉眼前红黑交错，红的是**裸的鲜血，黑的是愈来愈回不了头的深渊。
余潇面对乔然，没有像方才那样自然简单地给出答案或拒绝，他用十秒钟斟酌了下说辞：“这……我无法打包票，我问问领导的意思。”
但，能否找到被害人和领导的意思之间本无因果关联，真正有因果关联的是领导是否同意为乔然的求情而投入人力精力去当大案办。
出乎余潇的意料，周衡听后态度十分平静甚至是漠然，他只公事化地劝阻余潇道：“这种谈判我们见的多了，嫌疑人事后立马反悔，毕竟被害人已经救下，我们警察又不可能反手把人还给歹徒。嫌疑人的承诺又反悔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总不会上天霹个雷来惩罚他们言而无信吧。”
见余潇皱了眉，周衡耐下心来仔细解释：“支队的人力十分紧张，都在忙大案，一大队除许队外全员出差，二大队在忙309案你知道的，三四大队在协助省厅搞一个极大型□□组织……不是说不找，我们市局出不来人手，但可以交给分局和派出所嘛，分局也有技侦，再让他们日常执勤时特别留意，常时留意闲时走访，发动群众科技协助……”
周衡扯起官腔来，许副支队绝对甘拜下风，毕竟许昭也算是个政法系统二代，周衡却是实实在在的群众平民出身，肯定要付出更多、成倍的努力才能坐上市局这个位置。
余潇的脸色又黯了几分，他根本不想听这些，他太清楚这些流程了，全年失踪的人口不计其数，如果不能跟朱庆三案并案，市局专案组不管，那么交给下面基层大概率就是进入失踪人口档案，在分派给派出所的日常巡逻中不了了之。
余潇虽没说话，但周衡已觉察出他的心思，继续柔和劝说道：“余潇，我们是人非神，没有三头六臂，就像你说的失踪排查至少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起步，人海茫茫，在海底捞月，收效也只有微小。但用十分之一的时间撬开乔然的嘴，二十小时完全能抓到朱庆三，然后撬出背后的人，拯救更多无辜者，那不止是一个两个人，孰轻孰重你知道的。”
周衡很有同理心，知道余潇希望救人的心理，也很会劝说人，他迅速收起刚刚冷漠的语调，而变得推心置腹、娓娓劝说，仿佛完全出自真心真意。
余潇淡淡撇了下嘴角，似有些许讥嘲：“是啊，一个卑微不堪的情妇当然无足轻重，也许我刚才就不该跟你说……”
周衡却仿若没有听到余潇讥嘲的语气，继续宽慰道：“你要不先休息会儿，就别跟我出任务了，或者我把警务通留给你，你可以查查看，但我匀不出别的人了，抱歉。”
林清禹默默在旁看着，待余潇离开后，才对周衡开口：“你倒真是圆滑，你以前对下属哪儿那么耐心解释七八句呀，直接一句闭嘴干活就完事。”
周衡对旁人不便说出余潇是位功勋累累的卧底，自己当然是尊重且敬佩的，因此他只说了心里的最浅一层：“大领导的儿子，托我照顾点。”
“哦。”林清禹见怪不怪，这蛮符合余潇八面玲珑的作风。
不好意思变成月更了TAT，还是有存稿的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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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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