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碧蓝如洗的晴空被浓墨般的雾气笼罩，海面翻涌起数丈高的巨浪，海水成了墨色，像是无数条扭动的腕足。
那些腕足瞬间绽开，露出里面的东西，脸上长满森白牙齿的怨灵，他们正朝岸边涌过来，速度极快。
岸边其他人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后撤，满脸惊恐：“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快跑！它们身上有很重的怨气，看到了没，海水都变黑了！”
虎啸庄的修士却失神地望着某处的怨灵：“大哥，你还活着吗？”
“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他说着，像是失了魂般向海中走去，怨灵争先恐后地向他涌去，迫不及待张开血盆大口。
本该撤离的几人像中邪般折返回来，嘴里低念着熟识之人的名字。
“它们来了。”
“深海的怨灵会蛊惑人心，不要看它们腕足上的眼睛。”
谢瑜白抚剑劈开扑过来的浪潮，单手凝出青色光阵，将怨灵尽数笼困。怨灵嘶吼着冲撞光阵，可它们的数量太多，显然，就算是谢瑜白也挡不了多久。
余柚宁一把扯住凌驹的缰绳往后拉，“你们是要留下来，对付那些怨灵吗？”
“是我撕裂灵障放它们出来，自然该由我来清理。”谢瑜之瞥向谢瑜白，“你可以走了。”
谢瑜白沉声道：“你惹出祸事，我作为长兄，自该担责。再者，这些怨灵不及时处置，恐危及苍生。”
谢瑜之轻嗤一声，“又是这一套，真是令人厌恶。”
“不行的，神明都做不到的事，你们如何能做到！”余柚宁从马背上纵身跳下，忽视了自己所在的高度，直直往下坠去。
“嘶……”谢瑜之凝视着那抹极速下降的残影，脚尖点地跃起，飞身将她接住，旋身落下后顺势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可真够笨的。”
“我承认，这次是我大意了。”余柚宁揉揉脑袋，耳边传来一阵巨响。
海面上青色的屏障已被撞开裂口，几只怨灵飞涌过来，与此同时，一面碧色的镜子从海中浮出落到余柚宁手里。
沉星惊呼道：【浮生镜出来了！小主人，有办法了！】
余柚宁将浮生镜捧在手里打量，催促道：“快说快说！”
【浮生镜内有一部分神力，我将神力引渡给小主人，小主人再以血重新画出天符，便可再次将怨灵涤净。】
【不过，要画得一模一样才行。】
“一模一样？！天符的图案我只看过两次，而且你知道的，我画技很差。要不……你试试把神力引给谢瑜白，谢瑜之也行。”
【只有小主人才能画，小主人多尝试几遍，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以防拖累他们，余柚宁躲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巨石后，避开怨灵的视线，咬破食指在虚空中画起来，“一轮弯月，三滴晶泪。”
灵血化成的图案浮在虚空中，她大体看了一遍，“应该……没画错吧？”刚说完，赤色图案就被风吹散了。
【不行！】沉星急得声音都拔高，【线条不流畅，抖得断断续续的，弯月的弧度也不对，天符讲究气韵连贯，你这画得跟打结似的！】
“我再试试！”余柚宁咬着牙，指尖的血珠仍在渗出，她闭了闭眼，弯月是更清浅的弧度，三滴晶泪呈倒转的品字排布。
海面上青色光阵又裂开一道口子，涌出的怨灵密密麻麻的，被剑气斩断后又扭曲着重聚起来，杀不死，灭不尽。
余柚宁指尖刚动，就被怨灵的腕足扫过，赤色的血线瞬间歪得斜飞出去，她差点看见怨灵腕足上滚动没有眼睑的眼睛，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别看！”
赤色剑气斩断那只腕足，剑光擦着她的耳畔掠过，谢瑜之瞥见余柚宁渗血的指腹，眉头微蹙，“你的手被那些东西咬伤了？”
“不是，我自己咬的。”
又是一只怨灵从她身侧飞扑过来，“小心！”谢瑜之瞳孔骤缩，可承影剑被几只怨灵缠住，怎么都扯不开。
余柚宁破阵时耗费了太多灵力，沉星传导的神力也只能用来画天符，便下意识地拿浮生镜挡住攻势。
没想到怨灵透过镜面看到自己的眼睛，顿时停下来。它的声音尖哑，但依稀辨得出，它在唤“母亲”，而它的墨色腕足正缓缓缩回体内。
【小主人，怨灵好像可以通过浮生镜看到自己的生前之事，所以暂时恢复了本性。】
“有了！”余柚宁惊呼道：“快把浮生镜放大，让怨灵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心结所在，暂时控制住他们！”
谢瑜之点点头，掌心聚力将灵力注入浮生镜，镜面颤震几下徒然放大，谢瑜白也注意到浮生镜的出现，与谢瑜之合力运功。
果然，怨灵在看到浮生镜时，纷纷停止躁动，安静得像一排排看电影的观众。
余柚宁控制住颤抖的指尖，凝神继续作画。可画了数遍，明明和记忆中天符的图案越来越接近，却屡屡失败。
【小主人，再试试吧，沉星也觉得很像了，只是少了那么一点点感觉。】
“少了感觉？”
“感觉么？心里的感觉，而不是眼睛看到的感觉？”
“所以……不是画形状……”她猛地明白过来，“神明赐予怨兽用于涤净怨念的天符，三滴晶泪代表神明的怜悯，弯月是对诅咒族群的祝福。”
她再次用力咬破食指，不再小心翼翼一笔一划去刻意贴近所谓正确的形状，而是轻轻地闭上眼睛，用心去看，用心去感受。指尖离开天符图案的刹那，赤色线条再没有随风散去，竟自发地泛起微光。
沉星欣喜万分：【对了！小主人画对了！】
赤色天符骤然升起悬在半空，焰色流转逐渐淡去，只剩下纯净圣洁的莹白色。弯月似流淌着清辉，晶泪尾端拖着细碎的光尘。
指尖涌出清泉般的神力注入天符，霎时间，白光暴涨，如同光波般炸开。笼罩住那些正对着镜面失神的怨灵。
触及白光之时，它们身上的墨色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显露出他们生前原本的模样，除了少数几个人族，大都是鲛人，尾巴不再是暗沉的墨色重新焕起昳丽的色彩。
他们原本的模样，都很美。
近处一个怨灵望着镜中自己恢复如初的模样，略有皱纹的手轻轻颤抖，嘴里溢出模糊的呢喃：“囡囡……爹回来了……”
话音落下，它化作点点光屑，在浮生镜旁盘旋片刻后，随风散去。
另一个怨灵对着镜中身着鲜红嫁衣的身影，眼角被泪水莹湿，低念着：“郎君……”很快也释然消散。越来越多的怨灵在天符的光芒下，回归虚无。
光屑漫天，恍若流萤。
谢瑜白收剑而立，指尖触及飘落的碎光，视线淡淡落在余柚宁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转而轻笑起来满眼欣慰。
谢瑜之虽依旧冷着脸，身上的魔气却收敛了许多，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沉星雀跃道：【小主人太厉害了！怨灵都被涤净了！】
那道赤色天符完成使命后，化作点点流光，融入汹涌的浪潮中，海面也随之平息下来。浓重的雾气散去，露出原本碧蓝的万里晴空，阳光穿透云层洒下，铺洒出一层浅淡的金辉。
浮生镜缩至正常大小，飘回余柚宁手中，谢瑜之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淡淡：“算你运气好，误打误撞画出了天符。”
“才不是运气呢！”余柚宁得意地扬起下巴，晃了晃手里的镜子，“是我画得好，天赋高！”
谢瑜白走过来，温和道：“阿宁，此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怨灵遁出，后果不堪设想。”
还是谢瑜白的话听起来心情舒畅啊。余柚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其实也有你们的帮忙啦，帮我牵制住那些怨灵。”
就在这时，躲在远处的几个修士察觉意象从暗处钻出来，纷纷露出惊异的神色：“怨灵……怨灵不见了！”
“天符现世？！是谁做到的？”
谢瑜白对余柚宁道：“阿宁，此地已无大碍，我们也该启程了。”碧落剑横在余柚宁脚下，青辉在她身边流转。
谢瑜之翻身上马，斜睨旁边一眼，将余柚宁拉上去，扣紧她的腰，冷声道：“走了。”
合欢宗管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水月宗的谢瑜之竟然身藏魔气，邪性十足。而那只平平无奇的小狐妖，竟然身负神力，凭一己之力画出了传说中的天符。
这都是修真界的惊天大秘密啊！直到几人离开，他才后知后觉找出一张传送符回合欢宗。
难怪那日叶大人给她天级任务，看来叶大人早有筹谋。合欢宗管事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叶莘，向来不留废人的叶大人，竟允许他拖着这副残躯继续留在合欢宗。
合欢殿内，熏香袅袅，横梁垂下的鲛绡帐幔轻轻浮动。叶莘半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摇着团扇朗声大笑，“有趣！实在有趣！”
“天符现世，怨灵涤净……倒是比我预想的快了些。”她立起身子，撑着下颌问：“那小狐妖的血，果真有如此能耐？”
“属下自是不敢欺瞒大人。”
管事垂首躬身，额角渗出细汗。“叶大人，谢瑜之身藏魔气一事，是否要告知仙盟？那可是水月宗的人，若是被他们知晓，仙盟大乱，我们便可趁机……”
“急什么。”叶莘终于抬眼，眼尾的赤色花瓣颤动，“谢氏兄弟向来是水月宗的脸面，他们自己都捂着盖着，轮得到我们来多事？”
“纸包不住火，待真相自然揭晓，仙盟也会自乱阵脚。倒是那小狐妖，能凭心意画出天符，定然有我们所需之处。你派人盯紧些，关注她的动向不要惊动。”
她抛给管事一瓶暗紫色的玉液：“适当之时，可以用这个秘药帮她一把，早日来我合欢宗。”
“至于你，断胳膊断腿的，实在难看，滚去凝脂水里泡好了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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