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虚构的“幻梦”，而是还原过去的“实梦”。
一花一树，皆为发生过的真实。
最开始桑明雅也以为，小女孩是蝴蝶妖假扮的。
毕竟他有特殊癖好，可能喜欢女装。
但让桑明雅感到不对劲的是，蝴蝶妖想杀她，根本用不着兜这么大圈子，让她找什么人偶。
所以只剩下唯一可能。
蝴蝶妖从始至终，根本没进这个“实梦”。
想进“实梦”，只有两个方法。
一是获得主人的邀请。
二是强行打开主人的梦境。
谢知夜把她拽进来，变相于达成某种“邀请”。
让桑明雅意外的是，蝴蝶妖这种层级的造梦妖，竟然都闯不开谢知夜的梦境。
小魔王果然还是有过人之处。
这样一来，就好解释了。
“实梦”全都是过去真实存在的人。
唯二多出来的，只有桑明雅和小女孩。
结果显而易见……
小女孩是谢知夜。
“姐姐，你好聪明啊。”小女孩弯起眸子，眸光盈盈，似乎完全忘记她刚才想杀桑明雅的事。
“要是你完成我第三个愿望，我就把人偶的头，也送给你。”小女孩大方表示。
桑明雅：“……”
原来人偶的头被你藏起来了。
那你刚才还好意思问我要？！
“这是别人送你的人偶吗？”桑明雅尽量笑容真诚。
“不是啊。”小女孩一脸天经地义，对自己的强盗行为没有一点羞愧，“是我从蝴蝶妖那里抢来的。”
桑明雅：“？？？”
抢来的……
还是从蝴蝶妖手上！
那这么说起来，人偶还是关键道具。
《妖界异奇录》有载，捉妖少女假意接近李公子，曾送他人偶作为定情信物。
蝴蝶妖弄丢了人偶，肯定气得发疯想杀人。
桑明雅想拿到这个人偶。
“你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小女孩立马泫然欲泣，可怜兮兮望着她：“姐姐，家里人不要我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桑明雅第三次无语：“……”
好演技，她甘拜下风。
要不是亲眼见过谢府院子横七竖八的惨状，桑明雅真要信了这鬼话。
但谢知夜现在一看就不正常。
桑明雅无奈，硬着头皮带他在街头闲逛，耐心带他找所谓的“家人”。
桑明雅也没想到，他找个人，要求还挺多。
“小时候，家人总牵着我的手，去逛集市。”
所以桑明雅也要牵他的手走。
“还会给我买糖葫芦，就像草靶上插的那样，红彤彤一串。”
于是桑明雅也要掏钱给他买。
“什么？你没钱？没钱你买什么东西！”
摊主摆手，让她快滚。
梦境细节以谢知夜意志为主。
见他黑黢黢的眼珠盯着自己，有意为难，桑明雅只好拿出夜明珠，和摊主交换。
摩挲着那颗小夜明珠，摊主一脸嫌弃：“一颗夜明珠，换一个糖葫芦。换不换随便你。”
“……”
面对明晃晃的抢劫行为，桑明雅头一次忍气吞声，哗啦啦倒出一堆，艰难挤出微笑：“我换。”
摊主扬起眉梢。
桑明雅吁气。
还好她有钱。
看着桑明雅抵押一堆夜明珠，才给他换来一小串糖葫芦，谢知夜完全没有自己是只吞金兽的自觉。
想要拼好娃娃，获得娃娃的喜欢。
就要陪他玩游戏、给他做饭、哄他睡觉。
一整天下来，小女孩让桑明雅，陪着他做了很多无聊的事。
迎面走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男人肩上坐的小姑娘眉眼俱笑，头上戴着花环，插着各色花枝，像春日的小精灵。
连最普通的粗布衣裳，都染上轻快幸福的气息。
桑明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牵着人与他们错身而过时，小女孩轻轻拉住她。
“姐姐，那个花环真好看，你去帮我抢过来。”小女孩眼底阴翳，指着走过去的一家三口，指使桑明雅和她一起当强盗。
桑明雅也没想到，谢知夜已经病态得连自己梦境中的人，都要嫉妒。
“不可以。”桑明雅义正辞严。
“哦，所以姐姐你是不肯帮我满足愿望吗？这就是我的愿望。”
桑明雅曲膝蹲下，望着小女孩，挤出笑：“我只是觉得，别人用过的东西，配不上你。”
这话似乎说服了小女孩。
于是不再纠结，想了想：“行。偶尔我走累了，家里人也会抱着——”
借着小女孩的身份，谢知夜大胆试探，想看桑明雅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停！”桑明雅赶紧打断他施法。
“姐姐，你也讨厌我了吗？”小女孩眼圈红了起来。
湿润的眼眸盯住桑明雅最脆弱的脖颈部位，冷森森含泪，扯出个笑。
“没有。”
有也不可能承认。
想到什么，桑明雅心中难得片刻酸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眉眼柔和：“还记得在哪里和你家人走散的吗？”
“不记得了。”小女孩话音一转，咧出一个笑，“不过我记得一个姐姐。”
桑明雅强颜欢笑：“姐姐也可以。”
虽然谢语宁就生了你一个欠债鬼。但世事无常，万一你那个病弱的大哥，恰好也有女装癖好呢？
小女孩桀然展颜，笑中透着股狡黠机灵，忽然定定望来：“那个姐姐杀了我全家，还想杀了我——那个姐姐，就是你啊！”
诅咒般的话语当头淋下。
桑明雅登时头皮发麻。
仿佛被一眼看穿皮囊，直击灵魂的震颤感。
她下意识想甩开小女孩的手，却被死死抓住。
“都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家人，他们死有余辜！”小女孩恶狠狠张口，森白的牙齿咬下来。
桑明雅呼痛，心想小魔王是属狗的！
按住小女孩脑袋推开，她好不容易扯出手。
血珠渗出，瑰丽艳红，滴落衣上，开出点点红梅。
盯着小女孩顽劣的笑意，桑明雅心中生气，知道谢知夜果然又在诈她！
须臾之间，仿佛一室之内灭了蜡烛，天光遽然消散。
黑幕开始主宰世间。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桑明雅下意识想抓住小女孩，却捞了个空。
“谢知夜？”
没人回答她。
很多杂乱无章的声音，老少皆有，铺天盖地朝桑明雅涌来。
“这孩子是修仙者的血脉，留着他吧。”
“他就是个不死的怪胎……”
“修仙者的血肉，吃了可愈百疾，长生不死！”
黑暗中，漫长的寂静。
一道男人的沉哑声响起：“修仙者的后代？”
桑明雅脊背发寒，仿佛听见那个要屠尽仙门的魔王，揽固住她的肩，在她耳后低语。
面前亮起一点光。
她眼前出现很多虚幻人影，都是过往的真实。
被围在当中的少年跪坐其间，他捂住半张染血的脸，抬起惨白的下颌，笑得像个恶鬼，“不。”
“我只想让所有人不得好死！”
他不是修仙者的后代，只是被人厌恶的邪魔。
对于母亲，谢知夜早就没有印象，只知道她被抛弃后，毅然跳入清荷镇唯一蜿蜒南去的乌水江。
画面一转，桑明雅又回到谢府。
小花园中，景色迅疾流淌而过，春夏秋冬不过指尖一隙。
青涩花苞，从桀然盛开到枯萎坠落，也只在眨眼间。
一只大黄狗从桑明雅面前跑过，夹着尾巴，淌涎的长嘴衔着什么东西，在花园四处刨坑掩埋。
桑明雅定睛看去。
人偶娃娃穿着鲜艳的衣服，被人打碎，又被黄狗叼走，分开掩埋在花园各处。
与此同时，桑明雅怀里的人偶消失了。
坏了！
谢知夜的梦境里开始下雨。
夜幕袭来，将要侵吞最后一丝天光。
桑明雅忽然明白什么，跑向黄狗待过的角落，颤抖着眼睫，用手指挖掘被埋进土里的破碎人偶。
大雨淋遍她全身，浊水顺着发丝滴落，她也全然顾不上。
赶快挖，在天黑前拼好人偶！
桑明雅终于明白谢知夜在梦境中的执念——他只想在天黑前，得到拼好的破碎人偶。
梦境正在坍塌。
梦境的主人开始虚弱，蝴蝶妖在最后关头强闯了进来，望着雨中狼狈的桑明雅，恍然大悟笑道：“你输了！原来他想带着你一起死啊！”
所以谢知夜拉着她逛街，耗费时间，做尽无聊的事。
却就是不肯把真实任务告诉她。
天黑之后，执念不破，小魔王会彻底失去记忆，成为这里的一草一木。
整个梦境都会成为蝴蝶妖的养分。
他们再也出不去了！
桑明雅无心搭理身后怪笑的蝴蝶妖，不顾渗血的指尖，疯狂刨土，寻找人偶最后差的头颅。
某种程度上，梦境中的人偶，就是谢知夜。
也许某一次死亡时，他穿着谢语宁亲手缝制的衣服，被分尸埋在不见天日的花园里。
看着桑明雅焦急寻找，小女孩出现在她身后，冷着俏生生的小脸提醒：“姐姐，我的生辰要过去了，你还没有把完整的人偶给我。”
桑明雅停止挖掘湿重的泥土，手指麻木肿胀。
她回身看着小女孩。
对啊，人偶的头，一直都在谢知夜那里。
小女孩眼底没有丝毫动容，安安静静，带着沉沉死气回望她。
“死心吧。”蝴蝶妖玩味地看着小女孩，“你不会给她的，对吧？”
它悬着一颗心，不安地询问。
小女孩不置可否，一言不发看着桑明雅。
这并不取决于他。
而从来都取决于她。
桑明雅蹲坐在地，没有管手上的污泥。
低眼，从储物符取出下雨前编好的花环，轻轻戴在小女孩头上。
这是她用花园里的花编的，每种花都有。
春夏秋冬四季，都在上面齐全了。
雨中花园开始大片枯萎。
桑明雅手中的花环，却带着一层符咒防护灵光。
即便暴雨天，只要桑明雅想，再娇弱的花在她手中，也会安然无恙。
扶正花环，确定它不会被风刮掉，桑明雅轻柔笑道：“好了，别闹了。姐姐已经满足你全部愿望，是不是该把人偶的头给我了？”
她语气和善，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仿佛丝毫不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恐怖又诡异。
蝴蝶妖打量着小女孩的神色，忽然大喊：“你这是在作弊！”
桑明雅没管蝴蝶妖。
谢知夜只低眼看着她。
雨淋湿了桑明雅的眉眼，那双少女的黑眸，也带上世俗之外的清冷感。平平静静，隔着雨幕，眼含笑意看他。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是暂时寄居小女孩的身体里，只能控制小女孩些许言行举止。
真正可以主宰小女孩意志的，是被困在谢府时、年少无依的他。
鬼使神差，谢知夜的灵魂被挤了出去，漂浮上空。
他站在另一个视角，冷眼看着小女孩将稚嫩双手，放在编织了整个四季的花环上。
桑明雅瞳孔骤缩：完了！
她绷紧心弦，以为小女孩要不屑一顾，把花环扔掉。
预料中的嘲讽场景没有出现。
小女孩面无表情，双手用力，摘下皇冠一般，将头颅连带花环，一起摘给了桑明雅。
最后一丝天光黯然，世界跌入沉寂。
不是鲜血、不是杀戮。
绿色灵力蕴养中，那颗血肉之躯的头颅，变成木头脑袋，补全躺在地上破碎的人偶。
桑明雅的笑意凝固在唇畔。
小女孩恶劣又顽皮，满嘴谎话，不讲道理。
可只要把花园的花送给小女孩。
他就愿意为你摘下头颅，放你离开。
这章有个彩蛋，应该会在番外写=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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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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