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继续用折扇给颜舜华扇着微风。
躺在水粉色锦被里的少女瞳仁乌黑,脸色苍白,一脸倦怠冷漠。
梁玄深深地看了她一会,说道:“屋中闷热,怎么不用冰鉴?”
颜舜华很不想理他,声音淡淡地说道:“困,想睡觉。”
她的声音如银铃,又脆又冷,同她的神色一样,饱含着冷漠与倦怠。
说完,颜舜华翻了个身,背对着梁玄,又抬手拉高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她脑后柔软漆黑的发丝铺在粉色缎面软枕上,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动人的幽光。
这长达一年半的冷待,彼此都疏远了不少。
梁玄低声说道:“舜华生我的气?”
他的声音低沉缱绻,听着真是十足十的温柔。
颜舜华被脸埋在丝被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也许是她天生傲慢轻狂,被她打败过的、被她踩在脚下供他向上攀爬的男人,她从来是看不上眼的。
屋中的寂静持续了一会,梁玄又低声唤她:“舜华?”
颜舜华把丝被往外推了推,转过脸,看着梁玄,说道:“皇兄这忽然忽热的态度真叫人奇怪,先是和父皇提议让我去北狄和亲,现在又问我生不生气。”
梁玄的声音又压低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深深地凝视着她,“你不愿嫁给北狄太子?”
颜舜华苍白冷漠,纤长细密的睫毛扇动着,上上下下扫视他一眼,然后梁玄就看见她微微蹙起了眉,一双乌黑的眸子带着一丝厌烦,声音也冷冷的:“听说北狄太子高大英武,仪表堂堂,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梁玄握着折扇的手猛地一紧,神色一瞬间沉了下来,眼里迅速蒙上一丝阴翳。
颜舜华这会却笑眯眯的:“多谢皇兄为我寻的这份好婚事,我日渐病重,太医们都说我是早夭之命,是该有份婚事来冲冲喜了。”
梁玄眸色幽幽,脸色更不好看了。
颜舜华笑了一声,声音柔柔的:“夜深了,皇兄不宜久留在此,恕舜华病痛之身,无法起身远送。”
这已经在赶客了,梁玄脸上的神色也淡了下来,声音也不再缱绻温柔,冷冷说道:“舜华,好自为之。”
他转身离去。
颜舜华坐在床上,冷笑连连。
梁玄确实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太子,年少有谋,博闻强记,容色昳丽,华贵无双,是令景帝、令大梁都很满意的储君。
但在情之一字上,他拖泥带水,拉拉扯扯,遮遮掩掩,反复试探。
他死前说什么早已心悦于她,只要她表露一丝情意,哪怕火海刀山也敢为她去闯。
说的倒深情,一边心悦于她,一边与李思弦如胶似漆,如此三心二意轻浮不定之人,死前却在她这做什么深情腔调。
什么东西,也配叫她好自为之?
颜舜华憋了一肚子气,想到自己十二岁到十七岁都喜欢这么一个玩意,不禁发出一声干呕。
候在不远处的阿佩听见这一声干呕,急忙飞奔过来,大呼小叫的:“不好啦夏嬷嬷,公主的身子又不好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紫色宫装的嬷嬷就带着两个宫女小跑过来,拿痰盂的那痰盂,拿帕子的拿帕子,呼啦啦地将颜舜华围住了。
颜舜华一旦呕吐起来,是吃什么吐什么,连药也会吐出来,往往三五天吃不下东西。宫人们都绷紧了,生怕她就此一命呜呼。
颜舜华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吐出什么,宫人们发现是虚惊一场,纷纷松了口气。
夏嬷嬷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念念叨叨:“公主这几日水米不进,若是再犯了呕吐之症,这单薄的身子骨可怎么熬过去。”
颜舜华倚着身后的软垫,笑道:“我没什么事,你们别慌里慌张的,屋子有点闷,把窗子打开吧。”
宫女们陆续退下,只留阿佩和夏嬷嬷在这,阿佩撑起窗子,夏嬷嬷拿了件丁香色的衫子给颜舜华披上。
颜舜华拢了拢头发,顿了顿,才问道:“我娘现在如何了?”
颜舜华的娘亲叫颜溪玉,颜舜华被她带进宫里后就随了母姓。
这个时候,她因为颜舜华和亲之事与景帝起了争执,正被景帝幽禁在水云榭,无诏不得入。
夏嬷嬷说道:“水云榭守卫森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奴婢们也只能尽力打点,不在吃喝上委屈了娘娘。”
颜舜华长长地叹息一声,倒在身后的软垫上。
娘亲还活着,没有被景帝突然赐死。
颜溪玉的死,对颜舜华而言是一个无解的伤痛和谜题,她的离去带走了颜舜华的最后一点柔软心肠,也是她对景帝痛下杀手的原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上一世的帝王路实在不好走,填了很多人命才走上去。
她走上那个位置时,那一刻,她觉得她大获全胜。
直到她看着大梁在她眼前破灭,看着北阙的黑甲军屠城,看着二十万大梁将士被帝渊坑杀,她才发觉自己的这一生其实一败涂地。
护她的,为她而死。
她想护住的,也因她而死。
人们都说,这是天命。
若不然,为何大梁将星频频陨落?为何颜舜华在位的那十年,大梁竟找不出一个可以与北阙渊帝抗衡的武将。
没有能征善战的武将,繁华的大梁只是一个华美的空中楼阁,一旦她倒下,大梁说塌就塌了。
想起帝渊那身金甲上闪耀的流光,还有那杆穿透她身体的青龙枪,颜舜华的腹部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绞痛。
她心中燃起熊熊妒火,烧的她眼睛微微发红。
不求老天给她万夫不当之勇,只需给她一个寻常人的康健身子,只要时间足够多,武将文臣都可以慢慢培养。
难道这天命当真不在她身上,难道北阙那位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颜舜华捂着腹部,吸了几口气。
阿佩和夏嬷嬷又被吓了一跳,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颜舜华皱着眉头喝下汤药,含了一块蜜饯之后,又叫阿佩多点了几盏灯,倚着软垫看了一会兵书,这才沉沉睡下。
翌日醒来,颜舜华的精神又好些了,已经有力气下床。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年轻了十六岁的自己时,不免有些发怔。
她娘长得美,颜舜华是她的女儿,自然也生的好看,可惜病容残损,哪怕是在女子最鲜妍明媚的少女时代,她也是没有什么颜色的。
既没有少女的如花笑靥,也没有少女的动人晕红。
她身上缺少生命的华彩。
瞳仁极黑,肤色雪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身躯单薄的像一片纸,和娘亲的容颜有五分相似,剩下的五分不知道像了谁。
阿佩小心地给她梳着头发,赞叹道:“公主和娘娘一样,生的仙姿玉色,这头发也像缎子似的又轻又软。”
颜舜华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道还是和娘亲差了不少的,娘亲有绝世美人的颜色和体态,而她,只是一根单薄苍白的豆芽菜。
用完早膳,颜舜华的精神又恢复了不少,趁着太阳还不那么毒辣,颜舜华带着阿佩和夏嬷嬷去了御花园。
路过一丛绣球时,前面百米远的小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忽然走过来一行人。
太子梁玄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锦袍,头戴青玉蛟龙冠,正神色温柔地同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女郎说笑。
那是一个窈窕美丽的女郎,身穿粉色广袖罩纱留仙裙,头上梳着百合髻,鬓边簪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粉色玫瑰。
此女端庄美丽,灿若玫瑰,且纤秾合度,举止优雅。
她身旁有个穿湖水绿衣裙的侍女,笑盈盈地说道:“太子殿下给小姐簪的这朵玫瑰真好看,小姐更是人比花娇。”
那女子抚着玫瑰,脸颊绯红,神色羞涩,似乎不敢再看梁玄含着笑意的眸子,匆忙别开眼,一脸不胜娇羞的模样。
这是定国公李护之女——李思弦。
上一世颜溪玉的死与护国公脱不了干系,颜舜华杀了定国公一家,还用袖箭射瞎了李思弦一只眼,过了几日后,李思弦便因伤口溃烂死于高热。
她身边那个穿湖水的绿衣裙的侍女似乎叫司琴,因为对颜舜华出言不逊,被阿佩用衣袖绞死后扔进了乱葬坑里。
颜舜华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昔日死于她手的人一个个站在她面前说说笑笑,不是死后发白发青的脸。他们血气旺盛、元气十足、生机勃勃的样子实在令人厌烦。
颜舜华那股子戾气慢慢在心里升腾。
这些人的笑容这么灿烂,身体这么康健,这么肆无忌惮地享受阳光雨露。
真是该死。
梁玄和李思弦也看见了颜舜华。
满园姹紫嫣红,站在绣球花丛旁的少女穿却素净极了。
大梁皇宫喜奢华,她却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浅丁香色广袖长裙,腰身被同颜色的腰带束着,勾勒出不堪一握的细腰。
她不施粉黛,不戴钗环,梳着的双螺髻只用浅色丁香发带做点缀,在她脸颊边软软地垂下来,那张雪白雪白的脸被阳光一照,几乎透明了似的。
风一吹,衣袖、裙摆、发带还有垂在她脸颊边的发丝全都飘飞起来,她在风中轻晃着,好像马上也要被风吹起来似的。
梁玄目光一凝,唇边温柔笑意收敛,看到颜舜华时,神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狭长的眼眸看向少女清凌凌的脸,神色不悦:“舜华,今日风大,你不该出来走动。”
颜舜华拨开吹到脸上的发带,不咸不淡地说道:“多谢皇兄关心,只是病久了,难免向往这满园春色。”
她随手摘了一捧蓝紫色的绣球花,在手里转了一下,看向李思弦,温温柔柔地说道:“难得看见思弦姐姐,乍一看都认不出来了,还以为见到下凡的花仙,吓了我一跳”。
李思弦羞赧地笑了:“整个皇宫里就属公主嘴甜。”
梁玄也微微笑着,目光浅浅掠过颜舜华的眉眼,忽然从花纹繁复的衣袖下伸出修长的手,在颜舜华面前握住了李思弦的纤纤玉手。
李思弦愣了愣,随后身躯轻颤,脸霎时间红透。
她轻轻咬着红唇,娇羞又欣喜地看了梁玄一眼,又一脸羞涩地别开头,红着脸看向颜舜华,柔声说道:“舜华,我知你一生病就胃口不好,我这次来宫里看看你,特意做了些你喜欢吃的点心。”
她身边的侍女司琴把精致的枣木食盒递过来,阿佩接过食盒,颜舜华笑道:“思弦,多谢你了,我一定多吃几块。”
梁玄凝视着她。
她的声音甜甜的,笑容甜甜的,浑不在意梁玄与李思弦牵在一起的手。
明明不久之前,她看见他与李思弦亲近时,目光会有一瞬间的黯淡,为何如今却丝毫不在乎了呢?
梁玄微垂着眼,掩住眸中的晦涩阴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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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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