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书房,没什么书,只摆着桌子椅子,空荡的很。
窗外的一颗桃花树开得正好,季少渊站在窗边擦拭弓箭,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吃话梅,一脸疑惑地看着季少渊。
“殿下为何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季少渊放下弓,转头说道:“你觉得她是弱女子?”
孟玖说道:“那姑娘风一吹就倒,一看就知道是天生弱症活不长久。”
季少渊想起那些梦,说道:“幸好活不长,若非如此,还不知道生出多少祸端。”
孟玖一脸疑惑。
作为从小跟在季少渊身边的侍卫,他觉得殿下最近的心思实在捉摸不透。
好端端的,忽然从北阙跑到大梁,还来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虽说这里的景色还不错,可条件实在简陋,金尊玉贵的皇子住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
孟玖吃完纸袋里的最后一颗话梅,抖抖纸袋,“既然殿下不喜欢她,那属下就找个地方悄悄把她杀了,殿下何须亲自动手。”
季少渊说道:“重要的事情自然要亲力亲为。”
可惜没有杀成。
这大梁公主的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伺候的嬷嬷和侍女都是武功一流的高手,箭筒里的箭都射光了,这位宿敌依旧安然无恙。
季少渊抬眼看向窗外。
这古寺里三进三出的院子在他看来也是简陋极了,院子里种的花草树木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谁能想到梦里面名震天下的大梁女帝现在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病弱公主,一个大梁皇宫里的边缘人物而已,甚至都不是大梁皇室的血脉,就这么一个丝毫不起眼的人居然登上了帝位,还成了他得毕生劲敌。
那些梦虽然逼真,但是缺失了不少细节,令季少渊难以窥见她完整的一生。
他只知反对的朝臣被她屠戮殆尽,护国公李护一家全都死于非命。
这女子手段残忍大胆,对待政敌丝毫不留情面,行事作风狂野又粗糙,可关键时刻,却总能力挽狂澜。
季少渊把弓箭放在一旁,看她如何接招。
*
阿佩和夏嬷嬷在床边守了一夜,颜舜华也没有太睡好。
颜舜华睡觉一向很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若是用脑过度,那就更难以入睡了,要点上常用的安息香,才能勉强睡一两个时辰。
颜溪玉总说颜舜华这脆弱的身体撑不起她那聪明的脑袋瓜,上一世罗青羽也曾这样说过,说她把自己熬到油尽灯枯,野心汹汹如火,愣是把自己给烧没了。
可她一开始哪有那么多野心啊,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步步都是赶鸭子上架,哪怕登上帝位,她也在感叹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颜舜华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今夜的月光真是好极了,屋子里亮的很,颜舜华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把手摸向枕头,从枕下拿出一本旧书。
是一本《水龙吟》。
乍一眼,还以为是哪个词牌曲,翻开来看才知道这是一本治水的书。
颜舜华对胭脂水粉不感兴趣,女红更是一塌糊涂,听颜溪玉说她五岁那年就能自己做小型水车,不过颜舜华自己记不太清楚了。
奇门遁甲与帝王心术都不是颜舜华最喜欢的东西,阴谋诡计颜舜华虽然擅长,但也只能是擅长而已,并非是她自己喜欢玩弄权术与人心。
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些治水方略。
她刚进皇宫时不说话,就喜欢拿着树枝玩院子里的水洼,有时候划出一道沟壑,水洼里的水就会顺着沟壑流淌过来,流到她想要的方向。
六岁时,颜溪玉给她弄了一个沙盘,沙盘两尺长一尺宽,里面装满沙子和泥土,她把银勺当铁锹,开始在沙盘里修渠挖道,还会建起堤坝阻挡决堤的“洪水”,常常把自己弄得全身都是泥巴。
在那些压抑的日子里,她曾幻想过自己是个健壮男子,体魄雄壮,孔武有力,先是潇洒地看遍名川大山江河湖海,然后参加科考。
以她的天分与姿容,最次也要当个探花打马游街,再然后进入工部,然后领旨治水,她将亲力亲为,与百姓一同挽起裤腿衣袖修渠治水。
她将驯服奔腾的水龙,驾驭着它,驱策着它,让它灌溉农田,滋养土地,孕育一方衣食无忧的肥沃米乡。
她的功绩将惠及百世,然后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往后千千万万代,都将传颂她的功绩。
上一世也确实浓墨重彩,但她会出现在帝王本纪里,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
颜舜华把书放在枕下,用被子蒙住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夏嬷嬷推开窗子,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进来。
寺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来到这个小院,换掉被箭矢射破的窗纸。
罗青羽拎着食盒走进来,看着坐在床头的颜舜华,说道:“吃饭吧。”
食盒里一碗香菇鸡丝粥和几样素淡的小菜,鸡不是现杀的,是从浮屠古寺的寒潭里取出来的,好在烹饪得当,虽然不鲜美,但去了腥,口感也算可以。
颜舜华吃了一碗,用温水漱了口,阿佩把她的头发挽起来,还是双螺髻。
阿佩说道:“公主,要不要梳个新花样?”
颜舜华摇头:“就这个吧。”
梳别的发式总觉得脑袋重,坠得慌。
阿佩看着匣子里的首饰叹气。
公主以前是很爱装点自己的,生病后总嫌弃自己一脸病容,就会坐在铜镜前妆点一下自己,所以她才带了一匣子首饰过来。
也不知道公主如今是怎么了,竟然对这些提不起半点兴趣了,真是令人忧心。
颜舜华理了理耳边的发丝,说道:“罗神医去哪了?”
阿佩说道:“奴婢刚才遇见她,她提着篮子要去采菌子呢。”
颜舜华唇角勾起一抹笑:“这林子可有不少有毒的菌子啊,快让夏嬷嬷去帮帮她,好好招待招待这寺里的客人。”
夏嬷嬷露出一个精明的笑,拎着个篮子出去了。
上午的时光匆匆而过,寺里的一些妇人拎着菌子说笑着回来。
午膳时吃的是菌子,里的菌子香得很,比肉还鲜美,连颜舜华都多吃了些。
炒熟的菌子是无上美味,至于没炒熟的,那可就是无上美味的毒药了。
浮屠古寺最好的那间院子里,孟玖正拿着银针试毒,桌上摆满了菜,尤其是正中间的那一盆炒菌子,香的让人流口水。
银针试毒还不够,不一会又走过来一个侍卫,拿着银筷子和银碗,把每样菜都试吃了一遍。
一盏茶的时间后,试菜的侍卫安然无恙,于是所有人都放下心,开始大快朵颐。
尊卑有别,美味难得的菌子自然都紧着尊贵的六皇子殿下享用。
季少渊体恤下属,院中的侍卫们也都分吃了不少。
午膳后,他小憩了一会,随后便走出院子去树下乘凉。
刚躺在吊床上,忽然看见一个绿油油的人从天上飞过,季少渊眨眨眼,恍惚听见一声少渊哥哥,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看。
就见那个纠缠了他多日的四小姐小跑过来,她身上的粉色衣裙在锋利飘来飘去,在日头底下发着诡异的粉色的光芒。
那粉光猛烈而急促地闪烁着,像是会呼吸似的,季少渊再次眨眨眼,挪开了视线,看向天空。
不好......
天上怎么有两个日头?
季少渊心中暗叫不好,一双长腿从吊床上放下,谨慎地踩在了地上。
脚下的土地变得软绵绵的,像棉花似的,一旁的柳树也在发光,跳下一群绿油油的会发光的小人,围着他的靴子跳来跳去。
靴子上的金色扣子也在闪光,忽然变成了一颗颗金色的眼珠,不断朝他眨眼。
季少渊再抬眼,孟玖从柳树上跳起来,神色呆滞,双手乱舞,踉跄着站在柳树下,好像在理线。
季少渊捂着头,脑中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某一时刻忽然支撑不住,只能单膝跪在地上。
他垂着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丁香色的绣鞋,鞋面上绣着一簇白色绣球,鞋尖上缀着一颗珍珠。
季少渊晕晕乎乎地抬起头。
一圈五光十色的光晕里,穿白衣的少女站在光怪陆离的光斑里,巴掌大的小脸白白的,像一尊雪白的瓷胎,一双眼黑漆漆的,只有鼻尖和抿起的嘴巴透着一点粉,像猫的三角嘴巴。
长长的白色呼吸在她雪白的脸颊边抖动着,她头上还长着两个尖尖的黑色猫耳朵,毛绒绒的,油光水滑的,耳尖上还有两簇长长的聪明毛。
季少渊看着那对猫耳,又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的左手撑着地,想站起来,手背却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他垂眸,看着一只山竹似的雪白猫爪握着一支箭,箭尖已经扎穿了他的虎口,汩汩流淌着。
他仰头,少女颊边的猫胡须正得意地抖动着,黑漆漆的眼里闪着光。
得逞的光,恶劣的光,坏坏的,令人牙根痒痒的。
季少渊磨了磨后槽牙,咬牙切齿地拔出那支箭,甩了甩虎口流出的血,抓住毛绒绒的雪白的山竹爪子,一把将这只人头猫扛在了肩上。
他听见了一声气急败坏又不可置信的尖叫,他侧过脸,恰好看见那猫胡须来回抖着,漆黑猫耳上的两簇聪明毛在风里抖动着。
绿油油的小精灵又开始围着他跳舞,靴子上两排金眼睛还在眨来眨去,孟玖在地上翻滚着,两只手朝着空中胡乱抓着。
一帮身上闪着光的人乌泱泱地跑过来,身上不断发出彩虹般的颜色,张牙舞爪地在他身后追赶着。
季少渊活了十六年,从未见过此等可怖的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扛着肩上的人猫跑了两步,随后高高一跃,跳下面前的斜坡。
肩膀上扛着的人脸猫在高声尖叫。
季少渊双脚落地,站在了斜坡下的小溪前回头一看。
一堆发光的小人还在朝他这边追来,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靴子尖踩着溪边的石头高高一跃,跃入面前的深林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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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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