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个月的阴雨绵绵,阳光终于重新照在了这个海湾。早晨的海面幽深沉寂,还有轻雾笼罩着;但朝霞过后,初春的海面就像明镜一般澄清,碧蓝的色彩随着阳光的增强也愈加明快。令人难以置信一百五十年前这儿还是又光秃秃又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干涸土地。
几艘帆船开始从薄雾中探出身影,随着雾气的散去,帆船白色的帆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反着光。远远望去,船的尾迹在平静的海面上刻出一道道弯曲的轻痕,许久不散。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海边随意长着纤细的树,都是生机勃勃的新生命。它们站成了迎宾队伍,接受着第一缕阳光的沐浴。
沧海桑田,靠的就是那些小小的绿色生物吗?非常不可思议。
整个地球镇几乎全部被绿色覆盖着,公理号也豪不例外。从舰桥的舷窗望出去,半个舷窗都被藤蔓覆盖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在舰桥内投射出一片又一片的阴影。冬天的时候这些藤蔓的叶子枯黄干瘪,好似彻底失去了它们的生机。但随着冬天的离去,这些藤蔓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恢复自己的挺拔,枯黄的叶子也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正在大片大片地掉落,没有雨水冲刷的时候,这些叶子就粘在公理号的舷窗上,枯黄发黑的一大片,只留下一丝丝杂乱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阴雨连绵的大片朦胧绿色。而终于等到这些枯叶子被风雨洗掉的时候,重新看到的藤蔓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嫩黄色的叶芽,有些已经展开的新叶伸展着自己泛着油光的、薄薄的身躯,在微风中恣意舞动。
跟公理号数据中的描述不太一样。叶子不是秋天落的吗?
这三个月中,奥托首先将主电脑的数据全部拷进了备用的光片(Petabyte tablet)里。在与镇长讨论过后,奥托修复了公理号的监控设施,加固了核反应堆,并且极其谨慎地一步一步修补着主电脑。目前来看,除去控制光照、发动机等功能,主电脑已经基本恢复了对飞船其他部分的响应能力。毕竟以目前人类的情况看,不需要。
奥托在一开始拷入数据的过程中就发现了不少数据出现了比较大的缺口。目前来看,公理号本身各个部门的运行记录如果有缺口的话倒是不需要修补。重要的是升空之前便已存储的地球知识库需要保持完整。但是面对这份残缺的知识库,他知道修补这些数据只有两种办法:其一是向其他星舰发送备份传递请求,其二是自行通过实践经验补充完整。
第二种方法毫无疑问非常荒谬。可是第一种办法同样希望渺茫。在太空中的时候公理号不止一次发出大功率的联络信号,但收到回信的次数可以忽略不计。目前飞船滞留在地上,他不知道这个信号能不能突破到太空,被哪怕只有一艘BNL的飞船收到。
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启了超远距信号发射系统。他不知道从内而外功率微微升高的声音有没有穿透到平原上。不过似乎没有人将这个可能的动静当成什么东西要起飞的声音。传输完成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空了。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到那渺茫的回音。
汉的父母虽然不懂科技,但至少人品不错。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奥托的事情。直到在丰收庆典上,镇长在众人面前宣布了他已被重启的事,奥托的存在才被地球镇人知道。当时虽然有人非常激动,但镇长让他们陈述原因时,几乎都只是出于对祖训的尊重。镇长早已把它考虑进去,他镇定地解释了这个事情,并且让伊芙和瓦力作证确实已经没危险了。伊芙和瓦力的肯定回答立刻让人们冷静下来。
整个过程,奥托都通过镇长悄悄放在庆典旁边的一台小录像机一刻不落地看了下来。
然后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竟然没有别的人上来舰桥探访他。在得知他不会做任何威胁人类的事情之后,人们该干嘛还干嘛,这个新闻很快就失去了爆炸性。
事情就是这样。100多年了,有谁还像当年一样谈他色变?时间和记忆的流逝让一切事情都在淡化。除非魔鬼真的出现在人们眼前,否则就是天天听着魔鬼的故事,当人们长大后听到也不过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哦,有点可怕。
更何况,魔鬼早已蜕变。或者,根本就不是魔鬼。
这3个月,汉得偿所愿。他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天天往公理号跑,甚至还能在那些男孩面前往地上狠狠一摔铁铲。一周后,他在爬通向舰桥的楼梯时就开始猜想今天能看到什么。不止是他想学的东西,还有每天都有惊喜改善的公理号内饰。
直到奥托开始指导他,汉才发现自己懂的那一点点电子知识在奥托面前就是沫巫见巨巫。汉说不好这个老师教得到底是好是坏,因为他的教学方式跟之前从录像中看到的不一样。奥托话非常少,汉有点什么不懂的,他都只是迅速地”飞”到控制台的某处,按下若干按钮,弹出一个全息屏,然后示意汉自己看。除非当时因为电脑故障而使奥托想显示的显示不出来,他才会开口,不过就算开口,一次也不会超过20个单词。
除了说话有些少之外,汉发现奥托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表现过敌意。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奥托面前说话越来越放肆了。有一次他一不小心在奥托面前说漏了一句地上的粗话,他本来也没想故意针对奥托,可是当他一出口之后就意识到了不对。他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的红色镜头,一股凉意窜遍了全身。但奥托什么都没说,只是接着汉的问题继续给男孩解释。
过了一段时间后,汉突然意识到这个船舵机器人的说话方式似乎变了一些。他回想了一下,对方似乎很久都没有用过平声调说话了,而且说的内容比以前丰富了一些。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汉想着。他没有想出答案。不过他确实感到现在他不必因为对方的平声调和极简的答案迫使他尴尬地不断要求重复或者追问了,这是个好事情。
有时候奥托会主动问汉有关地球的情况。让汉万万想不到的是,奥托问的问题是走两个极端的。某些问题在汉看来3岁小孩都不用问,但是另一些问题,汉一下就被憋住了。这些难题不是汉听不懂,而是他知道有那回事,但是说不出来为什么。
这天汉天刚蒙蒙亮就跳下了床开始朝公理号飞奔过去。前几天奥托对他说过几天他就能够离开舰桥了。汉对这个好奇不已,不断旁敲侧击奥托怎么能做到,甚至还把自己的猜想提出来让奥托说是或者不是。但作为一个运作了700年的老滑头,稍微忽悠一下小孩也不是不可能。他面对汉的百般试探,回答总是模棱两可,就是对汉说到时候你会看到的。
“你……该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吧。”无奈中,汉只好问了这一句。
“不会。”奥托回答。
“那……也就是说那天你会在舰桥等我,然后再走?”
“对。”
既然如此,汉就兴奋了。他每天都在激动中醒来,然后急着跑去公理号看奥托到底要玩什么花招。前几天都是失望而归。这天他的兴致已经没有前几天那么高了。不过好奇心还是战胜了他的倦意。
可是当他一探头出楼梯口,他就立刻顿住了脚步。奥托就挂在他的正前方,但是有什么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如往常在控制台上方忙碌或者以几倍速率观看着什么录像,这天奥托就只是静静地吊在那里,面对楼梯口,中央的红色镜头一片黑暗。
汉疑惑地走了过去。”奥托?”他试探地轻声叫道。
毫无反应。
累过头了?不可能啊……汉独自思忖着,不由得走到奥托面前。”奥托?”他又叫了一声,依然没有反应。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往上伸长了手臂掀开了那个开关盖子,而那状态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还是有人上来关了!汉气得咬牙切齿。他伸手上去把手动按回自动,然后等着面前轮盘的红光亮起来。
有点什么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奥托毫无反应。
他再次查看了开关,终于发现了为什么。面板上的表盘是全暗的。即使是手动模式,那个表盘都应该还有一半是亮着的。
那这就糟糕了,一定是里面断了极其重要的线路,连能源都接不上了。汉颤抖而又着急地拍了拍自己身上,懊恼地发现自己没带任何工具。这倒好了。汉着急忙慌地想着。自己得跑回去一趟,或者得叫维修机器人上来。但是这两个选项哪个都不好。谁知道奥托以这种状态待了多久呢?在这种状态下会发生什么……
万一他是发生了意外,那么他的存储数据可能就得狂丢。
那么……他还会是他吗?
想到这里汉简直吓坏了。他立刻拔腿就向前面的控制台冲去要输入指令叫维修机器人上来。
他刚刚跑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有调子的、他从未听过的具有清冷声线的奇怪金属声音。
“你在干什么?”
汉愣住了。停步,转身,看到的东西让他不由得往后趔趄几步,差点撞上后方的控制台。
一个周身银灰色的人形机器人站在后排控制台旁边,正看着他。机器人面部正中只有一个镜头,它与别的机器人好像不太一样,此时那镜头黑洞洞的,什么光都没有,倒是深得有些瘆人。机器人胸膛左上似乎刻着些什么字,除此之外,其他部分什么装饰都没有,连船员机器人中比较常见的蓝色腰线都没有,只有看上去非常乏味的通篇银色的外壳。这外形看起来有点像公理号上的教学机器人,但明显不是同一种机型。怪物般的面相着实把汉吓得不轻。
“你你你……你是谁?”汉在惊吓中好不容易终于想到开口。
人形机器人伸出一只手指向悬吊在舰桥中央的奥托。
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一脸被核桃噎住的表情,整个人似乎凝固在了舰桥里。
“我不信。”汉终于从呆滞中解冻出来,他尽力保持着冷静。”你到底是谁?”
这个自称奥托的人形机器人伸手在控制台上点了个按钮,弹出一个全息屏,示意汉自己去看。
汉充满警惕地慢慢接近那个全息屏,在此期间他一直盯着这个不明身份的机器人。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逃离或者防范这个机器人。
这个机器人很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跟汉保持了一段距离。见状汉狐疑地盯了机器人好几次,直到他确认这家伙看上去确实没有攻击的迹象之后,他才敢稍稍把注意力放在那个正在播放着什么的全息屏上。
过了几秒后他总算认出那放的是什么了。那是舰内的监控录像。准确的说,就是他现在所处的舰桥的监控录像。
屏上的内容很黑,表明应当是夜间拍摄的画面。而在画面中,奥托在控制台上方的动作快得惊人,以汉这3个月跟奥托相处的经验来看,虽然奥托的动作非常干练,但是不可能这么快。他知道这是加了倍率的播放。
汉突然被接下来播放的画面吸引住了。屏幕中,奥托来到了现在他停在的舰桥中央,停在了那里,汉可以看到镜头中央的红光依然存在,说明他并没有进入待机状态,但是他看上去好像在等什么。果然,十几秒过后,从楼梯口飞进来一批机器人,大概有四五个。
汉不禁凑近了全息屏。他看到有两个机器人好像还扛着一个长方体。在黑暗中汉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奥托的红光以几乎不能为人察觉的方式闪了好几下,然后那几个机器人就迅速摆开了阵型。一个在那个长方体不明物体上快速捣鼓着,另一个与此同时飞快地做着什么奇怪的动作,汉无法判断他到底在干嘛。还有一个飞到控制台附近,好像是去取什么东西。而就在这时,奥托的红光突然消失了。
汉愣了一秒才发现有一个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粘”在了奥托附近。在黑暗中奥托和那个机器人的身影就是两团看上去粘在一起的黑影。接下来,舰桥里面什么光也没有,汉隐隐约约只能看出屏幕中有一团又一团东西在动。中间大概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这几团黑影凑到了一起,汉只能看到有极其微小的动作,要是看得不仔细,还会给人一种视频卡在了那里的错觉。汉一开始也以为录像卡了。当他发现视频居然没有卡住的时候,他开始不耐烦地抿着嘴来开始默默数秒。
当汉即将很不耐烦地转头的时候,突然视频的内容变了。那几团黑影开始解散了,只留了三团还在那里,其他的迅速到控制台兜了一圈,然后又回到舰桥中心附近,但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像刚刚一样凑堆一样靠得那么近了,每个黑团都跟中心的大黑影保持了一点距离。
突然从中心黑影偏边缘的地方亮起一个红斑,几乎正对着摄像头,汉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红斑不像几分钟前是侧着亮的,而是透着屏幕又圆又空洞地直直盯着他。这段画面的吓人程度绝对能入选恐怖片的备选桥段。汉感到一身寒毛都被盯得立起来了。还好,他的好奇心还是占绝对优势的,他还不至于被吓得直接关闭屏幕。
然后那几团黑影又开始动了。他们中有两个来到中心黑影附近,又开始了精细得看不清楚他们在弄什么的动作。过了十几秒后,这个红斑动了。终于从开始的正对摄像头发光的情况恢复到视频刚开始的奥托那样的如同侧方发光状态。但是这个红斑不如视频开始的奥托那样动得快,这个红斑动得很慢,范围也很小。自红斑从中心黑影中出来后,它就被一团黑影包裹住了。而这个时候,其他的黑影回到了中心黑影的地方继续捣鼓着,汉终于发现那几个机器人把那个长方形的不明物体重新搬了起来,然后他们带着它陆陆续续从楼梯口消失了,画面中就只剩下停在舰桥中心的、已经成完全黑暗的奥托的身影和新的已经接近控制台的带着红光的黑影。
汉还没有反应过来。在这时旁边发出了一声很轻的按键声,全息屏从汉眼前瞬间消失了。汉转过头,面对着按掉监控录像、就是录像中的恐怖片主角的机器人。
“看懂了?”人形机器人说话了。他的声音不像奥托那样平板低沉,虽然音调也不高,但就从他说的这两句话来看,他还没有说过平声调的句子。
汉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以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看向这个银色的人形机器人,开始重新仔细打量起来。这机器人个子不高,跟他差不多,看上去也就5英尺5英寸左右。他留意到了机器人左胸上的刻标,与其他船员机器人的印标不同,那上面浮雕着EP-003字样。
“EP是什么?”汉的声音里依然透着警觉。
“探索者。”人形机器人淡然回答。这次,他不再以黑洞洞的圆形镜头与汉对峙,而是转向控制台,几乎不看着按键就在上面飞速操作着。一个全息屏立刻被调出来,熟悉的界面呈现在汉的眼前。他这才感到稍稍有些熟悉。
汉还是不太相信这一切。他站在舰桥中央木然地盯着人形机器人,但是内心却在快速思考着。他想着问一些自己之前印象深刻的事情,可是马上就被自己否决了,因为对方不是人,没法百分百证明。而问一些与公理号有关的知识也不行。
人形机器人静静地等待汉自己整理头绪。就像以前的奥托一样。汉有那么一瞬间就想缴械投降了,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就认他的身份。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让他打了个沉默的激灵,迫使他继续思考下去。
“你……这……”汉皱着眉头,努力地整理着自己的语言,”……不……”
男孩深吸一口气。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几乎是吁出来了一句话。
“我还是不信。”汉说,”你要拿出更确凿的证据才行。”
听到这句话,人形机器人几乎不能为人所察觉地震了一下,似乎也在思考。男孩以警觉但是坚定的眼神看着对方。
“汉。”清冷的声音突然说话了。”唯一的证明办法现在不适用。”
“什么?”汉有些没听懂。
人形机器人什么都没说。他把目光放到中央了无生气的轮盘上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后又把视线收了回来。”中央芯片现在在这里。”人形机器人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处理器所在区域,”但是现在没办法打开给你看。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原机体那里找中央芯片。那里的卡槽现在是空的。”
汉狐疑地看了人形机器人一眼,果真走去舰桥中央的船舵那里了。他想方设法站到了处理器所在的高度,当他打开了本不应该轻而易举就能打开的保护外壳时有些吃惊。但最终看到里面的黑洞洞的空卡槽时,他并没觉得心里的怀疑少了多少。
“以后可能有机会来验证。”人形机器人看着男孩的动作,再度出声,”我没有理由骗你。”
这听着还真有点像奥托会说的话。汉听到之后顿了一下。思绪再度在男孩的脑中纷飞起来。说的也是。汉想着。最坏的情况——假设人形机器人就是个假的奥托,那他还费尽心思来让自己相信,目的是什么呢?让自己信任他然后透露什么信息吗?可是他根本不需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从电脑、其他船员机器人和其他人类入手显然能得到更多的东西……真的没理由……
而且这地球上还有谁会故意做这样的东西骗他?汉继续思考着。一些天马行空的答案在脑海里窜了几下,汉使劲摇摇头把这些怪异的念头甩出了脑海。可是自己一贯的警觉还是没法让他去信任这件事情。
“我应该一早告诉你的。”人形机器人突然说话了。”而不是让你猜。”
汉呆呆地看着这个人形机器人,不由得重新回到控制台旁边。汉这次突然感到不信任的围墙轰然倒塌了。他其实前几天就猜到了奥托可能会用更换机体的方式来达到下船的目的,但他自己想不出来这船上还能有什么机型与奥托适配,更是觉得无论什么机体放他身上都不太对劲。BNL船员机器人均是单一功能的集大成者,他难以想象奥托会采用哪一种擅长特定工作的机体。所以自己一开始就否定了这个答案。他觉得奥托更可能会在地球上安插很多监控设备,或者用一个什么全息投影装置来间接下船。
可是他看着对方的背影,一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涌上心头。他见过那么多机器人,可是除了教学机器人看上去有点人形样之外,如此结构几乎完全模仿人类外形的几乎没有。而且看奥托此时的银色外壳材质,与之前见过的船员机器人似乎也非常不同。这一点都不像BNL公司一贯的风格。
而且——他猛然想起来了——他当时绝对给过奥托这个选项,但是奥托全部选了否!
男孩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想都不想就给旁边在操作电脑的人形机器人肩膀上狠狠来了一下。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奥托几乎无法抵抗这么一推。还好他立刻伸手把自己撑在了控制台边上,不然一定会往后摔倒在地上。
“别推。”与此同时奥托对他开口了,汉发誓自己听到了声音中有恳求意味。
很显然,奥托对这个机体还不是很适应。汉也发现了奥托几乎没有离开过控制台附近。他有一堆想法想冲口而出,可是无论哪一个想法都在喉咙里打转转怎么都出不来,他只余对着人形机器人干瞪眼。奥托则如往常一样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只是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汉等着。舰桥里留下了尴尬的寂静。
“今天你就走吗?”终于,汉开口问出了这句他等了好几天的话。只不过并没有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问出来。
“今天不走。”奥托把视线转向窗外,”还有点事情得处理。”
“诶对了,”汉突然想起了刚刚看监控时就想问的问题,他轻轻敲了下人形机器人的胳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黑洞洞的镜头定在汉的脸上,汉看到那里面正在敏感地随时变动光圈。
“就是……状态怎么样?”
“兼容中。”奥托回答,”肯定不是最佳状态。”
汉皱起了眉头,他伸出手使劲搓了搓脸。他当然知道奥托在适应这个机体,但这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他却又问不出来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跟人打交道的时候好像从来不会出这样的问题。他突然想到。
机器人运作的特有嗡嗡声音回响在了楼梯口内。汉转头看去,几个飞行机器人用自己的夹子夹着一些黑色的塑料膜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了楼梯口。出乎汉的意料的是,这些机器人似乎并不理会就在舰桥中央悬挂的自己前老总的躯壳,它们出人一致地齐刷刷望向在舰桥一角已经更换机体的奥托等待进一步指令,没有任何的惊奇反应。
奥托示意他们来到面向外部的舷窗,自己则如同往常一般退后到舰桥后方给这些机器人腾出大块空间。汉也不自觉地往后退去,站在人形机器人身边。
汉惊奇地看着这些机器人径直来到了面对外部的玻璃窗上。它们首先放下自己的负荷,只拿起了一张进一步接近玻璃窗。汉发现这膜的两面似乎有些不一样,一面是黑色的,而一瞬即逝的另一面似乎反着现在外面照进来的刺眼阳光。几个飞行机器人合作用自己的爪子展开黑色塑料膜,首先将上方的角扯平拉直,然后以机器人特有的精准往前越来越接近玻璃窗,以惊人的同步将第一块薄膜的上部贴着天花板粘牢在了玻璃上。汉看到了反光的那面朝着外面,黑色的则朝着里面。然后他们拉直要卷起来的薄膜下部把它拉直,以几乎同样的步骤将第一块薄膜完全覆盖在舰桥舷窗的第一部分。整个舰桥似乎暗下来了一些。
汉疑惑地看了奥托一眼,后者开口了。
“防止阳光破坏控制台。”
当他们把事情做完后,舰桥里变成了黑暗一片。汉猛然发现身边好像有点异样。回头,他差点被吓了一跳——人形机器人的镜头中如同点着了什么东西一般,熟悉的红光正慢慢变亮,最终明亮的红光完全充盈了整个镜头,仿佛有个邪恶的灵魂从中苏醒了一般。
“红外开了。”人形机器人注意到了汉的惊恐表情,毫无感情地解释道。
奥托在黑暗的舰桥中走到另一处控制台前,点开了一个全息屏,上面正飞快地播着什么。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快速变换画面的全息屏,似乎全然不知道汉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后。汉好奇地跟着看了一会儿,发现上面都在描述陆地的情况。
“你在看什么?”汉不禁问。
“陆地。”
“我知道是陆地。为什么?”
“我总得了解一下情况。”
汉哭笑不得。现在地面上安全得很,他难以想象这还要上理论课。不管怎么说,自己走下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你很怕吗?”
“……不。”
“我跟你说,你看这些没用的。”汉听到如此犹豫的答案后有些狐疑,但还是对奥托说。”你要自己走出去才知道该怎么办,光看这些没用的。”
“总比什么都不了解好。”奥托回答。
在汉看来这种行为可笑极了。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因此嘲笑奥托。
汉思考了好一阵后,最终放弃了进一步追问,走到自己惯常操作的那部分操作台,开始百无聊赖地点开东西看。自从奥托开始接手修复电脑的任务后,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什么手都插不上,只能在一旁看着奥托娴熟地使用电脑各个功能。而奥托又只是埋头苦干,除非要取用舰桥内没有的工具他才会找帮手。等到汉终于能好好接触控制台的时候,那些故障都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留给他的只剩下几乎毫无瑕疵的面板。点开什么,基本上都是正常弹出状态,根本没有任何好玩的故障给他动脑筋。
突然,他感到口袋里的通讯器振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上面显示镇长发来的消息。
【主电脑状态如何?两天后是着陆日,你可以问问奥托看他愿不愿意观看我们庆典的直播。】
汉噗嗤一下笑了。他紧张地抬起头望向奥托,所幸的是他还沉浸在飞速跳跃的录像中。汉决定要使个坏。
【我觉得主电脑挺正常的。】汉输入字符,边输边偷偷瞄着奥托,【格兰德先生,他说不用安插摄像头了,到时候他会出现在现场的。】
【什么意思?】
【他换机体了,可以下来了。】
【好消息。我会跟镇里人宣布的。】
汉盯着那条消息,嘴咧得老大,眼睛也兴奋地瞪得贼圆。【呃,格兰德先生,他说这得是惊喜,所以不用宣布了。】
【好,我们也有惊喜等着他。】
汉这个时候已经抑制不住下巴仿佛要掉下的无声巨大笑容了。突然,他意识到奥托的红眼正在盯着他。男孩立刻闭上了嘴,同时紧张地用瞄了回去。果然在盯他。
见状,汉立刻转向自己面前正在播放的视频,同时开始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丝毫不顾上面到底有没有笑点。
人形机器人盯着他好一阵,把视线转回到自己的理论课上。
“嘿,老奥。”汉笑完后发现奥托没有起疑心,就问了,”你到底什么时候下船?”
“取决于我认为要看的东西有多少。”
“拜托,有啥不会的我告诉你,比你现在看得有用多了。”通过几个月的相处,汉发现奥托还是很随和的,有时候他试着跟奥托身体接触也不会怎么样。所以现在他把手放在了奥托的肩膀上。”后天早上,行不行?”
“可以。”
汉笑了。”太棒了!”他说,”到时候你在舰桥等我,我带你出去。”
“没有必要。”
汉瞪了他一眼,”当然有必要。”他说,”当心在你脚第一下粘土的时候就惹麻烦。”
“好吧。”即使这么说,奥托无法理解什么叫第一步就有麻烦。
汉突然高涨的情绪早就使奥托警觉了。他700年的运行记忆告诉他人类的行为虽然缺乏逻辑,但是普遍还是有因果关系的。见汉没有说明的意思,奥托决定自己去找原因。700年来,这个习惯总能使他以最少的资源得到最多的信息。
他首先从机器人通讯网络中询问两天后到底是什么日子,同时比对了公理号的时间来确认信息可靠。然后他从某个无法判断到底是出于怕他还是只是太松懈的可怜虫那里得到了一个足够解释汉为何如此激动的关键信息——所有过去一年内加入地球镇的新成员,在那一天都会获得一个特殊而有趣的欢迎仪式。
【什么样的欢迎仪式?】奥托不动声色地追问。
【呃,这个取决于那些人类……反正自我下船来,每一次的欢迎内容都不一样。】
【比如?】
【第一次是欢迎那些警卫,那天下雨了,所以他们都获得了一次泥巴浴。】
奥托心里一沉。
【第二次是欢迎剩下的EVE型号探测器,呃……那一次简直就是个灾难,她们差点把整个会场炸翻了。】
猜到了。奥托默默想着。
【老大,你是要来参加庆典对吧】这个机器人才意识到奥托为什么问。【这会是大新闻的。】
【我肯定不会去。】奥托硬邦邦地甩给他几个大写的字符。
【呃呃……】这个机器人停顿了很久都没有回复,好像在斟词酌句,【老大,即使电子技师们没说,在群里你的头衔都变了,我们就知道你可以出来了。】
假如奥托有脸色,此时已经黑了一度。
【而且就算你不来,你在舰桥里恐怕会更惨……】
【怎么个惨法?】
【呃……我……不知道……】即使跟奥托本人隔了十万八千里,他也仿佛正在面对奥托的刑讯逼供似的。【我跟你说,那些人类,他们会变着法子整你,你根本招架不住……】过了一会他突然加了一条【我说真的!我没蒙你!我哪里敢!】
事情出乎奥托的意料。这就是汉跟他说脚一粘土就会惹麻烦的原因吗?
他猛然把自己从通讯网络中拔了出来,扭头对着舰桥扫描了一周,全然没有汉的踪影。这臭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溜了。
这在以前从来不会出这种问题。奥托被自己的松懈程度惊讶到了。以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及时关注到,不管当时是在忙碌还是空闲,只要不是在待机就行。这个机体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纵然有了比以前大上几个级数的存储空间,灵敏程度却没有让他感觉有所相应的提升。
技术上讲,他原来的芯片是原封不动地嵌入到这个机体的,所以所有的数据都好好地留着,包括以前的动作缓存。纵然在转移的时候,那些电子技师一定根据说明书上写着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把原来的程序打包了,理论上目前他不应该还有之前行为的惯性,理应马上就能适应。可是他依然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别扭。
机体运行时还会出现大量的他根本找不出有什么存在价值的系统文件,这些东西会迅速地占用本来看上去很乐观的存储空间。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运行速度似乎不如以前稳定。而且他有些烦躁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将该存储的数据及时归类,这些文件似乎不能以他的意志移动。原来的芯片好像变成了只读模式的存储卡:他可以查看所有文件的内容,但是里面所有的程序都似乎无法运行。他更烦了。
我烦什么?奥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波动的幅度比以前大了很多,每次都给他一种几乎要爆发的爆裂一般的错觉。
找不到情感模块所在区域,无法对其进行设置。
如果他能够,那么他现在就是标准的板着一张脸。
即使贴着黑色的反光膜,他也知道外面已经黑下来了。前段时间发送的资料请求信号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音,哪怕知道即使是最快的回应也需要时间,但他决定再发一次以防万一。
其实在他发送请求之前就隐隐地感到了身上哪里似乎有点不对。但因为他以前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而且机体并没有弹出任何警示框,就没放在心上。他按下了发送,听到公理号传来了一阵似乎由内向外逐渐加强的功率提高的声音。他正要挪步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突然从膝关节冲进自己的处理单元,随即感到膝关节附近的伺服电机突然仿佛断线了一般,差点让他往前摔倒。没等他反应过来,机体貌似帮他做了选择。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金属手正牢牢抓着控制台的边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要这么做。直到舰内留存的悬浮椅的红点逐渐呈现在他面前的全息屏的时候,才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在控制台上忙乱地输入过什么。他在敲击控制台上的触键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肢端传来的触感比原先的强烈了很多。想必其他部位也不例外。
这个机体与之前的舵形机体非常不同。并不只是外观和简单功能的差异,更多的问题来自内在——虽然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比较听自己的话。但是他感觉反应经常会过激。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机体还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部位状态预警的弹窗,结果总是等到真正有不适了才被他意识到。他也想一开始就弄明白身上那些新增添的部件怎么用,结果折腾半天,明明就在那里的部件怎么都启动不了。
他的新机体有说明书。但是这份本应当比任何船员机器人都厚的多的说明书却出乎意料地薄。它似乎本意就是草草了事的,仅仅为了过BNL公司的审核条件才不情愿地弄到刚刚过关的最低篇幅,然后就被匆忙印刷出来装进了存贮盒。
他仔细翻阅过这份资料后,再次查看了有无重要信息嵌在里面。确认过后,就义无反顾地将这份资料投进了分解光束中。
遮光膜虽然能挡住绝大部分阳光,但在里面还是能感知到外面的光线变化,就像闭眼之后依然可以感到光线在自己眼睑上移动一样。外面在慢慢变亮。
面前的全息屏还有剩下10%的进度,奥托再一次加快了倍率。剩下的应该没什么更重要的信息了。
事实似乎的确如此。人类的视频里怎么废话连篇。
要问他为什么不接根线把电脑里的资料全都下载下来,其实他早试过了。公理号主电脑在他换了机体后彻底不认识他了。除了门槛最低的通讯他还登得上去之外,主电脑对他发送的所有请求一概拒绝。
思维逐渐把重心从视频内容挪到了自己的思考上。
今天会发生什么?他开始预想。
所幸,不管那些数据到底存储在哪里,想找的还是能很快出现,并且没有错误。现在似乎比较难像以前那样集中精力,不过思维还是非常清晰的。
不知不觉他意识不到视频内容了。
他反反复复地把这天人类的日程过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挑出自己的路线,把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的对策都模拟预演了一遍……
等等,可能预演得完吗?
没有时间去考虑能不能预演得完了。越来越多的事件洪流般涌入,让他根本没有空暇去思考合理性。涌流的速度还在加快,事件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是模拟而是正在真实发生的。他从未在舰上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但是他都在下一个事件出现之前惊险又还算顺利完美地解决了。
这证明了理论课是有效的?
好不容易终于有了放慢的瞬间,稍稍回顾,悚然发现,原来那些事早已经历过。早到何时?定不是在太空中。
“奥托?”
所有进程猛地一卡。
镜头一下子亮起。半秒后他猛地从控制台前弹了起来。
怎么就趴在了控制台上呢?奥托急速地扫描了一遍刚刚按压的位置。没有因此输入什么重复又诡异的玩意吧……
“你这是熬通宵了?”汉指着不知道已经播放完毕多久的全息屏,面带怜悯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奥托。
奥托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关闭了全息屏。
“该走了,精神点。”汉后退了两步,站在舰桥中央。
奥托没好气地把主电脑设置成睡眠,然后他开口了。
“臭小子,”他第一次用这个称谓叫汉。汉惊讶地回头。”你们商量好怎么整我了吗?”
汉下巴合不拢了。”原来你知道了……”
“你们要是敢整我——”
“你就会干掉我们?”汉打断道。
“……”奥托顿了一下,”那你们完了。”
说实话,汉还是挺怕的。于是他开启了威逼利诱模式。”你想想看自己已经保持了3个月的优良记录,打破的话,我都救不了你。”
“你们都不给我保持的机会。”
“诶,这恰恰是一个机会,老奥。”汉笑着,但是语气认真地对他说,”你要是忍过去了,你的形象就会改观,让他们觉得你还挺亲近人民的——”
“错。”奥托义正言辞道,”我不还手不代表我亲近你们。”
这着实出乎汉的意料。原来以前奥托给自己的印象如此随和是假的吗?他不由得拉远了自己与奥托的距离。
“那……你……走还是不走?”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走。”奥托一如既往几乎在汉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给出答复。”你带路,你承诺的。”
“哦。”汉挤出一声。
第一次,汉觉得这个曾经他很信任的机器人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危险的气息。他僵硬地走在前面,毫无留意到自己已经强迫性地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迈步的距离和力度上。
与走在前面的少年相反,奥托对汉的异样毫不在意。他从容地一路观察着公理号的内部情况。第一次不是从监控中看到,那些干巴巴的数据直到现在才猛然活了过来。公理号实在太大了。但是,现在的公理号大得空洞、冷清。
脚步声回响在船舱里。
他们路过了一个又一个登舰口,外面明亮的光线照进了阴冷的船舱。在硕大的舰内空间里投射出格子状的明暗条纹。
“为什么不从第一个口出去?”走过几个登舰口后,奥托发问了。
“现在底下有水了,下去了过不到正确的一边。”汉回答。过了一会又加一句,”可以是可以,但是衣服得湿,我不想那样。”
汉终于拐进了一个出口,奥托想都没想就跟着出去了。但他刚跨出没两步,就不由得在登舰平台上顿住了。
与舰桥中的环境不同,甚至在没出船舱的时候都大不一样。无数的新数据瞬间涌进了他的处理器。他没法马上意识到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映入镜头的是清晰得无与伦比的景物,立体而活生生,与之前看到的都不一样。一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响彻音频接收器的呼呼声到底是什么。直到一股气流猛地使劲推了他一下,他才渐渐地回忆起在公理号上看到的解释。这反应比往常每一次反应都慢。没有数据告诉他这就是风。哪怕在认出这是风后,主电脑中的描述还是准确的。
汉刚想催促奥托跟着他走,但是他在看到奥托的表现后,就默默地停在了斜坡上,等着不知所措的人形机器人自己慢慢适应。
晚春初展威力的阳光在他的外壳上留下了无数的温度指印。奥托不由得伸展开了自己。一丝温暖而潮湿的气流涌过了登舰平台,时而抚摸时而推搡站在平台上的两个渺小个体。而这时,奥托猛然发现了一些全新的东西。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但是确实有什么元素渗入到他的传感器里了。
这就是麦克雷舰长追求的感觉吗?奥托问自己。这就是自由吗?
与多数人刚刚来到地球的激动不已不一样,奥托此时并未感到任何兴奋。尽管还浸泡在机体各处反馈回来的新感觉之中,他却感到此时的思维异常地冷静,冷静得思维都似乎冻结了,任何评价都不复存在,只留下一片空灵。
他降下了镜头上的遮光板。没有视觉输入之后,其他的感觉都愈加清晰起来。空灵的思维中似乎有了点什么。就在下一瞬间,他吃惊地感受到自己的回路似乎有什么地方被激活了,纷杂繁乱的数据开始了真正属于它们自己的活动。前所未有的震撼从内到外激荡着他。等到这一切终于重新平复下来之后,思维里已经站满了已经带上意义的队列。
“我们走吧。”汉听到人形机器人终于说话了。男孩转过头,使劲忍着嘴角想要脱离控制往上爬的剧烈拉扯感,沐浴在春末的潮湿暖阳中走下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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