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胜开着车,就这么一路跟着阮安,待到人少的地方,在玉璋的示意下,向阮安鸣了声喇叭。
阮安停下来,静静看着那辆车子在身旁停下。
“阮姑娘要去哪?我可以送你。”玉璋摇下车玻璃,同时示意连胜下去给阮安开车门。
阮安冷淡的说:“不用,我就说几句话。”
玉璋含笑道:“感觉你好像没什么好话。”
阮安单刀直入:“敢问王爷,您到底想干什么?”
玉璋装傻。“姑娘何来此问?”
阮安没心思跟他打哑谜,吸口气,干脆利落的说:“我就直说了,阮安有自知之明,并不觉得有什么能让王爷一见倾心的地方,我与王爷也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对您有利的价值,值得您这样花功夫。”
外头的阳光照在脸上,玉璋微微眯起眼睛,略带戏谑的说:“你怎么就知道你没有呢?”
阮安不为所动:“或许在王爷心里,能对我这样的女孩垂青有加,对我和我的家庭而言,等于恩赐了一次改命的机会,我该懂事,该感恩戴德,还要知恩图报。但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不过,是你们这些上位者的傲慢罢了。”
“姑娘慎言!”连胜听的满头冒汗。
“说完了吗?”玉璋问,瞧不出他有没有生气。
阮安没说话。
“我怎么觉着,你像是把气撒我身上?”玉璋挑了下唇角,“这个华东霆,但凡跟他沾边,就没什么好事情。”
“还请王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她说完就走,越走越快,仿佛玉璋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快速的拐过街角,连背影都不想留给他,阮安知道,现在铺子里也去不得,估计大家也都看了报纸,只怕还会抢着恭喜她,于是她沿着大路去了丝厂。
可刚到丝厂附近,就听到里头一团糟乱,有人大声呵斥,老丁无助的哭喊着。
“放开他,你们放开他!我儿子不是赤化份子……”
阮安心里一惊,匆促跑进丝厂,就看到院子里满是军警,还有昨天来抓陈先生的人。他们正押着大壮,给他五花大绑。老丁扑上去,被军警一脚踹开,大壮愤怒嘶吼着,被砸倒在地。
今日丝厂里装货,堆栈的工人们都在,就连丝厂里干活的婶子们也来了,见这父子俩被打,大家愤怒的冲过去,像衙门探目的人突然掏出枪,朝着天空鸣枪示警。
一声枪响,把众人给吓愣住,他们趁机把大壮绑住。
“干什么,你们一个个的要寻死么!”那人拿枪指着大伙,“昨个半夜,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他从那片废弃厂房过来,那里是赤化份子接头的地方,昨天已经被我们击毙了一个。他要不是赤化份子,大半夜跑那边去做什么?找姘头啊!”
那群探目模样的人哄笑。
那人拿出一个空掉的火柴盒。“这是我们刚才在那边发现的,跟从他屋里搜出来的一样,地上全是新鲜火柴头。你为什么会在那里逗留?你在找什么?昨个下了雪,地上有新鲜的车辙印,就是这辆黄包车留下的!”
大壮回去的晚,黄包车还没来得及还,这些人就是顺着车辙痕迹,一路找到丝厂。
像探目的人,一脚踹在大壮腿窝,迫使他跪倒,又拽着头发,逼迫他仰起面孔。
“你自己讲,你半夜到那边做什么?你是不是取走了那个被击毙的赤化份子偷藏的情报?情报呢!除了你,你们还有没有同伙,说!”
大壮用力甩着脑袋:“你们血口喷人!”
“小西斯,嘴巴还挺硬?”
几个耳光抽在大壮脸上,顿时鲜血顺着嘴角淌。
老丁嚎啕着:“儿啊……”
阮安有点吃不准,他们昨晚是不是真留了眼线,究竟看到多少,怎么就只找上大壮,这是圈套,还是有意为之。
但她顾不上细想,从众人后面走上前,“我是这里的东家,有什么事情,跟我谈。”
见是个年轻女孩,穿一身家常衣裳,很是素淡,军警和探目们多少有些意外。
他们肆无忌惮的打量她,笑的猥琐:“你就是东家?那正好,你家工人现在涉嫌参与了赤化运动,我们要把人带走。”
阮安没有慌乱,思维敏捷的说:“你也说是涉嫌了,仅凭一盒火柴,就给人定罪,是不是未免太草率?”
人只要被他们带走,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再想把人弄回来,还要被他们敲诈勒索。阮安只想着,说什么都要把大壮人留下。
“哎呦,这又来一个铁头啊。小姑娘嘛,年纪轻轻的,别这么犟。你要是这么说话,那不好意思,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他们连威胁带吓唬,阮安面色一沉,正要开口,大壮却朝她摇摇头。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大壮抢着说:“昨个我是从那边过来,就我一个人,因为出去吃酒回来晚了,所以摸黑抄近道,走到一半发现走错了,擦火柴找路,这样也不行吗?”
像探目的人,顿时破口大骂:“你把老子当傻子!刚才你怎么不说?”说着,还要动手。
阮安忍无可忍的冲过去,挡在大壮前面。“你凭什么打人!随随便便就给人安罪名,这本身就是犯罪!”
“是吗,阮安小姐?如果说,那是欲加之罪,可这个又是什么?”
有人说着有点蹩脚的汉语,从仓库那边出来。那人走到阮安面前,扔下一包包黄色油纸袋裹着的东西。
阮安一看就清楚,那是大烟!
“阮安小姐,又见面了。”说话的人,是个日本人,穿着西装,彬彬有礼。
小林建,是小林商社在杭州的负责人,在拱宸桥的日本租界里做生意,算是最早到杭州来经商发展的日本商社。
小林商社开药房,书店,餐馆,还开办妓馆、赌馆,烟馆。这几年,又瞄上了生丝买卖,短短几年功夫,成立大型丝厂,生产的生丝逐渐取代了杭州的生丝,并且垄断了茧价丝价,对像阮安家这种家庭制丝业,造成毁灭性打击。在杭州,能与日本人的大型丝厂分庭抗礼的,目前也就华家丝厂了。
他就是被阮安和外祖父一直拒绝的人。
小林建戴一副黑色圆框眼镜,长得微胖,看着毫无攻击性,可一露面,就是步步紧逼。
“阮安小姐对这个,想必一点都不陌生吧?”他笑眯眯的说,“阮安小姐有一个抽大烟的母亲,那些大烟都是从哪里来的呢?真是没想到啊,你们明面上办丝厂,背地里,却在走私烟土,倒是不错的伪装。今天要不是追查我们日本丝厂丢失的一批生丝,大概谁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敢做这样的事情,我是该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胆大妄为?”
“你放屁!我们从来就没……”
老丁愤怒的嘶吼,被军警一枪托砸倒在地,昏死过去。大壮拼命挣扎,也被军警砸了脑袋,额角淌血的栽下去。
小林建继续笑眯眯的说:“啊,对了,我们丢失的那批生丝,已经在你们仓库里找到了。这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要是再晚来一步,这些证据就要被你们弄走了,真是谢天谢地。阮安小姐,这件事,你可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啊。”
“把人带走!还有她!”
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扑过来,拖了老丁和小丁,还要来拖阮安。这种时候她百口莫辩,就算要分辨,只怕这些人也不会听。
“光把人带走还不行,家里也要搜一搜。”小林建提出建议。
陈先生的怀表还在家里,若是让他们去了家里搜,结果会更糟糕。阮安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个小林建,突然闹这么一出,他想要丝厂的话,至于这样赶尽杀绝吗?
“别碰我!”阮安一声低吼,竟将那些人镇住,她克制着怒意,冷静说,“走私烟土,盗窃生丝,你们全凭一张嘴。要是这样,我是不是也可以说,这些都是你们的栽赃?”
“阮安小姐好胆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能强词夺理。断案的事情不归我管,相信到了警署,自然会有人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小林建朝领头的探目使眼色,“还愣着做什么,把人都带走。”
军警和探目们不由分说就拽人,阮安难以挣脱,却也倔强的不肯屈服。
拉扯间,丝厂外头有人带着冷冷笑意说了声:“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杭州的执法部门,是由日本人说了算了。”
大家齐刷刷看过去,华东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靠在车门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擦着火柴点上。火苗在他黑沉沉的眼瞳上跳跃,却没燃出半点温度。
不仅他来了,玉璋也来了,俩人都站在车外头。
“我记得当初总理衙门跟日本公使,在北京签订的租界章程,也没说日本人可以在杭州,随意的制裁中国人吧?”玉璋脸上也仿佛结了一层冰,“这里好像也不是日租界,你们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华东霆,你们华家不是江南王么,就这?”
这种时候,他还不忘损他两句。
华东霆根本不搭理,他走到阮安面前,冷冷盯着那些人拽她胳膊的手。“松开。”
那些人被他气势所慑,不由自主松开阮安。
华东霆把火柴丢在探目身上,“我也有这样的火柴,杭州城几乎人人都用这种火柴,想必你们身上也有吧,那是不是你们自己也有嫌疑呢?昨个夜里,西泠印社那边抓赤化份子,我跟你们大队长在一起。”
警察厅的人来回看。
华东霆一把搂住阮安,“她是我未婚妻,要不,你们把我也带回去查一查?”
探目们悄悄去看小林建。
“原来是华家的大少爷啊,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幸会。”
小林建笑呵呵的上前,主动要跟华东霆握手,阮安晃着肩膀,不愿意被华东霆搂住。他识趣的松开,却无视小林建伸出的手。
小林建也不恼,还是笑模样,转而对着玉璋,“这位又是?”
玉璋拖着声音说:“不值一提。”
于是小林建便说:“是这样的,我们的丝厂,最近几个月以来,一直丢失生丝,因为每一次丢失的量不大,所以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直到年底盘货,才发现少了很多,就拜托了警察厅的朋友帮忙。今天在这里,找到了我们丢失的生丝,上头还有我们樱花牌的标志。”
华东霆看着地上的烟土:“这些都是你找出来的?”
小林建意识到他话里有坑,忙说:“是这几位警察厅的朋友,我们一起找出来的。”
华东霆便盯着那几个人,直盯得对方心里发毛,却不敢言语。
“你想怎么办?”终于,他开了口。“你要把人带回去定罪,想要钱,还是,想要别的?”
没想到他上来就讲的这么直白,小林建一脸郑重,说:“我要他们向我们公开道歉,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盗窃了我们日本的生丝。”
这样一来,就等于变相逼着他们承认,中国的生丝不如日本生丝,所以中国人盗窃日本生产的生丝倒卖。如此一来,阮安家的声誉全毁,外祖父一辈子的名声会被抹黑。
这件事,华东霆和玉璋都很难办。小林建太精了,他丢了个烫手山芋给他们。
“你想他们怎么公开道歉?”
小林建正色说:“我们商社在中国做生意,一直都是很友好。可是这些年,总有一些人在背后捣乱,撺掇工人闹罢工,抵制日本货,说我们的东西不好。那些人组织策划示威游行,还发动袭击,想要迫使我们离开,他们甚至盗窃我们的重要文件,生产资料。”
华东霆猛地问一嘴:“哦,那是什么样的重要文件啊?”
“这个,恕难奉告。但是,我们的生丝,是在这里找到的,我会请记者朋友们来现场拍照,对此事进行报道。”小林建看着阮安,这次不再是笑眯眯的样子,摆出了傲慢疏离的姿态,“我不是要刻意为难你,我只是在行使我的权利。日本商人在中国是受到保护的,我会把这件事上报,相信政府也会给我一个公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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