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月中旬的体育课，操场被晒得发烫。
苏暖站在树荫下，看着女生们三三两两地在跑道上慢跑。
林霜站在队伍最末尾，黑色长发扎成马尾，露出苍白的后颈——那里有一块月牙形的疤，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
"今天测800米。"体育老师吹响哨子，"所有人热身！"
林霜的动作很慢。她弯腰系鞋带时，校服领口滑落，苏暖看见她锁骨下方有一片暗红色的淤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
"你没事吧？"苏暖递过水瓶。
林霜摇摇头，指尖碰到苏暖的手背——凉得吓人。
"各就位！"
起跑的哨声刺破热浪。林霜起跑时踉跄了一下，但很快跟上队伍。她的跑步姿势很奇怪，像是拖着什么看不见的重物，手臂摆动得极不协调。
第一圈结束时，她的嘴唇已经发白。
"林霜！"苏暖在跑道边喊，"不行就停下！"
但林霜仿佛没听见。她的目光钉在前方某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跑道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第二圈过半时，她突然跪倒在地。
苏暖冲过去时，林霜已经蜷缩成一团。她的呼吸急促得像只濒死的鸟，指甲深深抠进塑胶跑道，指缝里渗出血丝。
"让开！"体育老师拨开围观的同学，"中暑了？"
"不是……"苏暖跪在林霜身边，"她好像……"
林霜突然抓住苏暖的手腕。她的掌心全是冷汗，但力道大得惊人："……药……"
苏暖手忙脚乱地翻她的口袋，在裤兜里找到一个小药盒。里面只剩两片白色药片，边缘有些融化。
林霜吞下药片，喉结剧烈滚动。她的瞳孔慢慢恢复正常，但呼吸仍然不稳，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
"医务室！"体育老师喊道。
"不用……"林霜挣扎着站起来，"我没事。"
她的校服后背全湿透了，贴在瘦削的脊梁上，能看见一节节凸出的脊椎。苏暖扶住她时，摸到她肋骨分明的身侧——那里烫得吓人，像块烧红的铁。
"你发烧了。"
林霜摇摇头，黑发扫过苏暖的脸颊，带着一股奇怪的铁锈味："习惯了。"
医务室里，校医去开会了，只剩他们两人。
林霜躺在诊床上，手臂搭在额头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那些旧伤疤在光线里格外刺眼。
"为什么不请假？"苏暖拧了条湿毛巾递给她。
林霜接过毛巾，擦了擦后颈的汗："体育课……我不能再缺勤了。"
"为什么？"
"会扣分。"她轻声说，"扣满十分……就要见家长。"
苏暖突然明白了那些淤痕的来源。
林霜侧过身，校服领口歪斜，露出更多伤痕——有些是新鲜的青紫色，有些已经泛黄，层层叠叠像张扭曲的地图。
"你父母……"
"别问。"林霜打断她，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我不想对你撒谎。"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苏阳探头进来，手里举着根冰棍："姐！我体育课提前下课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霜身上，笑容僵在脸上："……怪姐姐怎么了？"
"中暑。"苏暖接过冰棍，"你先回教室。"
苏阳没动。他盯着林霜苍白的手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给你。"
——是颗水果糖，包装纸上画着笑脸。
林霜愣住了。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接过糖时差点掉在地上。
"我同桌给的。"苏阳挠挠头，"她说……中暑吃甜的会好受点。"
林霜慢慢拆开糖纸。粉色的糖果在阳光下像块小小的宝石，她把糖放进嘴里时，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谢谢。"她说。
苏阳瞪大眼睛——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听见林霜说话。
"我、我先走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逃也似地冲出门外。
林霜看着晃动的门板，嘴角微微上扬："他怕我。"
"他怕所有人。"苏暖撒谎道，"连班主任都怕。"
阳光偏移，照在林霜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她含着糖，腮帮鼓起一个小包，看起来意外地孩子气。
"药……"苏暖指着空药盒，"要不要帮你买？"
林霜摇摇头："家里有。"
"那……"
"下周三是阴天。"林霜突然说，"800米补测。"
苏暖不明白她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直到看见她手腕内侧的疤痕——最新的一道还泛着粉红色，旁边用圆珠笔写着小小的数字：3。
是倒计时。
放学时，苏暖在自行车棚拦住林霜："我送你回家。"
林霜正在开锁，闻言手指一滑，钥匙掉在地上："不用。"
"你还在发烧。"
"习惯了。"林霜弯腰捡钥匙，黑发垂下来遮住表情，"死不了。"
苏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些伤痕在暮色中更加刺眼，最新的一道结了薄痂，像条丑陋的蜈蚣。
"为什么是三？"她指着那个数字。
林霜抽回手："补测前的天数。"
"你自残就为了记住这个？"
"不止。"林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还为了……不忘记疼。"
她的自行车锁"咔嗒"一声打开，在寂静的车棚里格外刺耳。
"周三见。"她骑上车，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苏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个东西——是林霜掉落的药盒，内侧用指甲刻着一行小字：
"呼吸。数数。别死。"
当晚，苏暖做了个梦。梦里林霜站在跑道上，胸口插着把美工刀，刀柄上刻着倒计时数字。她每跑一步，血就流得更多，但始终没有倒下。
醒来时，手机屏幕亮着。是林霜发来的短信：
"药盒还我。"
附带一张照片——她的手腕上，数字"3"被划掉了，新添了一道伤口，旁边写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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