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穹顶
沈逢君在这天晚上终于睡了个好觉，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睡眠重新眷顾了他疲惫的身体，让他沉入其中，甚至连梦都没有做。这也导致沈逢君第二天难得地起晚了，他醒来的时候眼睛有点难受，安静地缓了很久才重新恢复清晰的视线。
「早上好小A。」
「早上好逢君，」569A心情很好地回应沈逢君的早安，切转了一下屏幕继续道，「乌梢正在做饭，有三明治还有奶油蘑菇汤。大概还需要十分钟，等你洗漱收拾完刚好可以吃早餐。」
沈逢君同样心情不错，一边和569A聊天一边往卫生间走去，「你这样描述他更贤惠了。」
「贤惠只是属性之一，我觉得他别的方面的特质会更让你喜欢。」
沈逢君洗漱完擦了脸才续上这段对话，「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觉得你好像更喜欢他们有攻击性的一面……」那些柔软的特质可以温暖沈逢君的身体，但只有暴烈的冲突性强的部分才可以让他露出一些特别的神色。
569A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来了另外一个问题，立刻问道，「对了，你觉不觉得这个世界的你很酷，反抗者的领/袖，疯狂世界的颠覆者，这一次一点都不弱势了，甚至强得离谱。我觉得你在现实中大概也是这样很强大的人。」
569A觉得沈逢君完全满足一个社会意义上的强大人类的必备要件，聪明的头脑，强悍的手腕，对于资源的合理利用，不管这些特质叠加起来运用的时候产生的具体行为是否会被人类评价为不道德的或者，事实上这样的人总是更容易成就一番事业。
「我不是。」
沈逢君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这个世界他并没有戴眼镜，可镜子里面的人却忽然幻化成现实生活中的他，是苍白、瘦削、将一切都藏在镜片之下的可怜又无趣的沈逢君。
「光活着就太累了，我从未想过做领/袖和颠覆者。」
*
如569A所描述的那样，沈逢君下楼之后顺利吃到了乌梢所做的早餐。就连奶油蘑菇汤被放置到最合适的温度，三明治也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热。这让沈逢君对乌梢的心细妥帖的感受抬高到了一个新的程度，他甚至觉得这有些匪夷所思，连专门负责家政服务的机器人都做不到如此。
乌梢没有在吃饭的过程中闲谈的习惯，所以他们之间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两个人吃完才终止。
“我听到消息，曙光拍卖行要重建了，就在爆炸的原址上面。”
“这么快？”沈逢君说完之后笑了下，“不，他们会觉得还是太慢了。”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阿莱克斯炸掉曙光拍卖行宣泄和挑衅的价值更大一点，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资本家来说，找到炸掉曙光拍卖行的元凶固然重要，可让金钱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们的口袋才是最重要的。
萨麦尔现在也没有让那些人放在眼里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垄断着最重要的氧气、植被、食物，拥有着伊甸园、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资本与几乎称得上绝对的话语权，那些来自底层的压抑和反抗不过是小打小闹，都不一定能够成为酒池肉林的谈资笑料。
真是令人作呕的社会模型，偏偏只是比现实更抽象一点。
“是的，他们只会觉得太慢了，如果能在五个小时内建好曙光拍卖行，那么多花一分钟都是浪费。”
乌梢这么说。而沈逢君的目光却落在了乌梢挽起家居服袖子露出来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上同样纹了一条蛇，用了很少见的和他的眼睛一模一样的深蓝色。蛇盘旋着绕在那里，蛇尾垂在小臂的中间，而剩下的一半依旧藏在堆叠的衣袖里面。这让沈逢君不禁产生出好奇，想要知道那颗蛇头到底会被纹在什么地方。
“曙光拍卖行预计在下周三恢复营业，那天下午三点半的第一场拍卖会邀请函已经开始卖了，曙光放出风声，那天晚上的主要拍品之一是几张车票。”
能够当做重建的曙光拍卖行的噱头放出来的拍品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玩意儿，它一定能够前往什么特别的地方才值得。
“去伊甸园的票吗？”
“不是，是去纽城之外，”乌梢笑起来，“逢君，你想去看看吗？那个在未来终将被我们所改变的地方。”
沈逢君看着乌梢的笑容愣了下，比起一个首领一个野心家，乌梢说这句话的时候更像一个真实的理想主义者。他身上的那种温柔和凶恶交叠着出现，就像柔软的家居服下半隐半露的蛇纹，沈逢君不好说明具体是什么。坦白说，这让他忍不住联想到现实世界中的另外一个人。
“我愿意陪你去。”沈逢君这么说，没有讲什么他自己想去。尽管这句话可能并不那么符合萨麦尔之前的那位“沈逢君”，但是他还是这样说了。有一种奇怪的别扭的心理促使他一定要这样讲，哪怕这是非理性的。
纽城之外是否被改变对他来说不重要，伊甸园是否被打破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他无法对纽城之外究竟如何生出任何一点猎奇的心思，因为他觉得他是了解的，那里的生活和当时他在下等区垃圾星的生活大致上不会有什么不同，最多不过比下等区再艰难一点。被归为极度的荒芜和贫穷的化外之地总是相似的，倒是上等人的奢靡总是超越人的想象。
“好。”
乌梢可能察觉到了沈逢君不太一样的地方，但也可能没有，他只是依旧微笑着答应，顺便提了更细节的安排，“那还是让加西亚联系浣熊去帮忙做这件事吧，你上次不是说还要再接触接触吗？”
“可以，我来安排，我去联系加西亚。”
乌梢将有些落下的衣袖又往上挽了挽，收了所有的碟子放在一起，“那我先把东西收去厨房了，等下我要去后面的咖啡店，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我会的。”
*
萨麦尔并不算是一个十分牢靠且彼此之间联系密切的组织，它不像阿莱克斯的浣熊一样有着强烈的情感导向因素，彼此之间的感情支配着他们呆在一起永不背弃。他更多的是靠共同的理想笼聚一群人，彼此之间并不算熟络，一般由乌梢和他进行联系和交接，但这样也有好处，任何一个人被纽城抓到，嘴里面都问不出什么特别的。
沈逢君很喜欢这样的模式，他害怕自己的身份会要求他面对众人讲出来一些空而大，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宣言，这会让他产生自己在利用这些人的感受。尽管他没少利用人，但是偏偏不怎么想利用这样的反叛者群体。
他回到房间处理了些事情然后下楼打开这栋房子的后门。咖啡馆正面面对着另外一条街，但是背后却和这边的房子靠在一起。
他找了个咖啡馆二楼的位置坐下，然后在光脑上找了一部纪录片出来看。这里的服务生都是被乌梢改造过的机器人，对他进行识别后也没有询问是否需要点单，只是给他倒了一杯加了冰块的水就滑动着离去。
纪录片的内容乏善可陈，可能因为娱乐性太低，所以连弹幕都没有几条，其中还有几个说这是失眠催睡必备。
沈逢君看了一段后就关掉然后看向窗外，这一次他是往天上看的，为了保持氧气的供给足够，纽城是被一个巨大的类似透明玻璃材质的东西笼罩的，他们称之为“穹顶”。只是这个罩子因为用得久了有些灰蒙蒙，灰尘落得太多，太阳被隔绝在外面。哪怕现在正是中午阳光明媚，被这样的罩子一隔也不算太耀眼，看久了反而会有一种窒息感。
这让他想到了被另外一个合伙人养在律所里面的仓鼠，用的也是这样半圆形的透明玻璃房子，里面的各项用具都是它主人定制的，没有一样不精致。
正在沈逢君把自己也想象成一只呆在笼子里的仓鼠时，忽然听到托盘放在桌上的轻响，他因此转头，看到乌梢还有托盘上面的一杯咖啡还有一块提拉米苏。
“我刚才在做东西，没看到你过来。还是机器人提醒了我。这块提拉米苏的奶油多加了点糖，我想你会喜欢。”
“谢谢。”
乌梢拉开沈逢君对面的椅子坐下，“你刚才在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连我过来都没听到。”
“没什么，只是觉得穹顶该擦了，现在越来越昏暗。”
乌梢想外面看了眼，“其实前几环顶上擦过了。”
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也算是中等阶级的人常居的，有不少二等公民甚至还有零星的一等公民，但是这里的穹顶仍然属于懒得被打理的范畴，只有更里面的几环才有优待。
“等离开之后就不用再看脏玻璃了。”
“等一切结束之后你还想开一家咖啡店吗？”沈逢君开口问。他的记忆告诉他这家咖啡店并不是什么萨麦尔的暗哨或者秘密集会地点，这纯粹是来自乌梢的个人爱好，他很享受制作这些食物的过程。
“以后会比现在更加忙碌，没有机会再开一家店做大量东西，”乌梢看着沈逢君露出笑容，“但是我可以给你单独做。”
沈逢君挖了一勺提拉米苏，黄油饼干、奶油、巧克力还有酒香混合在一起充斥他的口腔。
“私人甜品师？”
“不只是甜品，其他也可以，主人，我完全可以胜任您的私人管家。”
乌梢依旧保持着笑容，他本来就是被特意制造出来的仿生人，细胞胚胎被一点一点地调整，面孔和身体完美到有些非人。尤其是他现在特意调整出来那种一样的姿态来调侃沈逢君，自然比平时更有不真实的感觉。乌梢算是沈逢君救下的，刚开始也叫过沈逢君主人，只是那个沈逢君并没有将他视为奴仆的打算，他们逐渐成为了好友，这个称呼便从此销声匿迹。
但是沈逢君并没有被这句调侃说笑被取悦到，他很清楚那个“沈逢君”和他算不上是同一个人，这大概是他更喜欢那些和之前设定里的“沈逢君”没有太多关系的人交往的原因，这种替身一样的感觉哪怕他刻意忽略，也会在某个时刻某一句话某一个细小的行为里面冒出来忽然刺他一下。
“嗯。”
他的回应冷淡得有些明显，这让乌梢愣了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才开口询问，“你在因为我的话不开心吗？”
“别在叫我主人了，乌梢，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不喜欢你拿这个开玩笑。”沈逢君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乌梢沉默了下，直觉告诉他沈逢君所说的并不是真正的理由，但他也没有继续逼问的打算。沈逢君和别的人不同，他不能不去顾及他的感受和想要隐瞒的合理需求。“我知道了，抱歉逢君，是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说完这句停顿了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明天晚上要去完成一笔武/器交易，除了和交易相关的那部分信息之外，其他的可能都要辛苦你去做。明天的晚餐我会提前做好放到保鲜箱里，你记得热一下再吃。”
沈逢君回忆了一下，他的记忆中对这件事有印象，萨麦尔需要更多的武器，和黑市里的武器贩子打交道肯定不可避免。只是他过往同样不怎么参与这件事，全是乌梢在做。
所以乌梢说出来本来也只是为了告诉对方餐食的事情，但很快他就听到沈逢君一反常态的话语，“交易相关的信息也同步备份给我吧 ，我可以做你们的后盾。”
“好，最近确实不太太平。万一真的出事我也不会死，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乌梢的眼睛更弯了一点，沈逢君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现在在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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