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突然
阿莱克斯见到沈逢君的第一眼就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乌梢嘴唇上的咬痕对他冲击太大，让他忍不住在此时此刻率先去注意这一点。
不过沈逢君的嘴唇上没有任何伤口或者过分的红肿。不同于那日女装时刺入眼睛的艳色，沈逢君真实的唇色和他本人很相像，清淡的，抿起来就可以藏住冷漠的冰棱。阿莱克斯甚至觉得，这样的淡色比烈焰般的红唇更有冲击力。
“好些天不见了。”
“其实也不过半个月。”沈逢君应了一声，将桌子上的一杯咖啡推到空着的椅子前面，示意阿莱克斯坐在那里。
“半个月也已经很久了 。”阿莱克斯说完这句就决定先讲正事，沈逢君并不是喜欢冗长的寒暄闲聊的人，他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具有目的性，而现在建立了合作关系，阿莱克斯也愿意顺着对方的节奏来。
借调萨莎的信息舆论秀只是浣熊和萨麦尔合作中和本身营业范围最无关的部分，浣熊稳定的武/装运输，对天眼的精准把控与规避还有阿莱克斯本人和纽城上层之间法律上存在的特殊关系才是合作中最重要的部分。而今天他们见面，就是再具体聊聊这些。
谈完之后一杯咖啡也算是见了底，阿莱克斯又说回到圣枪事件。
“你放出了植物的照片，或早或晚，都会引起上层的搜查。”其他部分或许不会让他们在意，但是涉及到纽城的核心伊甸园，那绝对会是高危级别。
“‘朗基努斯之枪’放出的植物照片是经过特殊图像处理的，上层的专业人士查过，就会相信那不过是假的照片，是一场无聊的哗众取宠，和之前所有事情无异。”沈逢君对这件事确实有应对，他没有打算此时此刻和纽城上层起什么剧烈的冲突，不同于乌梢还有组织里一部分人的信心，沈逢君仍然觉得破除纽城的玻璃罩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他不想将他的任务完成这件事和一场革命的胜利捆绑起来，那样太久了，他没有如此漫长的耐心。
“这只是一件小事，不会带来不能接受的危险。”他最终这么总结，“阿莱克斯，你可以多信任一些你的盟友。”
沈逢君说完这句后像是忽然想起自己对于阿莱克斯第一次见面就长达几天的欺骗，很自然地补充，“虽然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我很擅长维护己方的利益。”
一整套从身份到故事再到情绪的谎话始终客观地横亘在他们之间。既然沈逢君主动去提，阿莱克斯不介意收割这份欺骗带来的利好，这本来也是他这个受害者应该得到的。“坦白讲，就算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你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知道自己有点救世主情节，喜欢被别人依赖依靠当做唯一的出路。你顺势利用了这些编造出来一个好故事，我很难发现有问题。现在也同样，萨麦尔也想做救世主，你在玻璃塔外面讲什么‘想淋真正的雨’，随后我选择带着浣熊加入。这好像也是对我自己救世主情节的再一次成全，但是难说里面没有你鼓动的成分。可我做出了这个决定，听到你刚才的这句话的时候，仍然不确定你所说的己方利益，到底会不会在哪一天将浣熊排除在外。你需要给我，给浣熊一些更实际的酬劳。”
“你想要什么？”商业之中人们总是不吝啬保持一种和虚伪等价的仁慈，沈逢君也是如此，尤其是阿莱克斯还是他的任务对象。
“浣熊的抽成要提高百分之三，”阿莱克斯笑，“至于我个人，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撒谎。”
“可以接受。”
沈逢君答应地爽快，阿莱克斯自然要继续这个“真心话”的游戏，“那天最后，你手上的伤是故意漏给我看的吗？”
“是。”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逢君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往窗外望去，这栋房子是小洋楼的设计，他的书房在二楼，桌子靠着窗。他现在的位置看窗外和在阿莱克斯的阁楼上看窗外的角度相似，但窗外的风景却完全不同，硕大的光屏不会刻意污染一栋昂贵房产外的风景，窗外只有一颗虚假的高树，甚至放了假的鸟窝，假的云雀立在上面模拟出同样虚假的鸟鸣。
他完全可以在现在讲出一些动听的感性的理由，比如他囿于愧疚出于不忍，又比如他因为某种特殊的情感或者悸动不想他们第一次的见面从头到尾以谎言告终，尽管他刚刚答应了阿莱克斯以后不对他撒谎，可是这又能怎样呢，谎言和真话同样出自口舌，谁又能立刻判断出来它们真伪。
可是当他的目光从一片虚假的生命移回玫瑰色的眼睛时，他还是选择如实供述。
“当我确定我需要浣熊后，越早让它的首领从愤怒中平静下来对我越有利。”
阿莱克斯的笑容僵了下，沉默了几秒才吐出一句话，“这句不像是假话。”沈逢君给了他时间去摇摆去消耗，然后如愿地看到他在萨麦尔和浣熊的下一次合作后出现在玻璃塔，随后又用那么一段行程向他证明纽城如何如何的仍然厌恶。
“我已经承诺了不对你说谎。”
“你和乌梢是在谈恋爱吗？他刚才请我进来的时候，特地向我展示了他嘴上的咬痕。那样的态度可不像是对待盟友，反而像是把我当作情敌。”
“没有，但是那个痕迹确实是我造成的。我们正在尝试将关系更进一步。”沈逢君在这次的问答中依然诚恳，尽管这个答案并不是阿莱克斯所期待的。他说完这句后也抛出了问题，“那你呢？阿莱克斯，你选择问我这件事，是因为你也是这样看待他吗？”
——阿莱克斯，你也是将乌梢看作情敌吗？说得更直白些，你也对沈逢君抱有相同的感情吗？
“也许吧，”阿莱克斯漫不经心，“迷恋上你应该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你不担心我连这一点都要利用吗？”
沈逢君的眼睛中充满好奇，这种好奇显得他的冷漠都变得天真，至少阿莱克斯没有想象到一个人竟然会因为在这方面的坦荡而显得天真。
“你可以试着利用我，但那也应该在你确定我真的迷恋你之后。”
沈逢君因为这个回答笑起来，随即是长久的注视。在这种平静的悠长的注视下，阿莱克斯忽然有点坐立难安，他怀疑沈逢君是在刻意等他承认刚才的“也许吧”不过是他自己嘴硬。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已经说什么和正在和别人尝试着将关系进一步发展，还非要逼得另外一个人笃定地承认他的猜测才足够。
终于，阿莱克斯难以承受这样的目光，他移开视线，眼神飘忽，去看窗外虚伪的树。“好吧，不是‘也许’。”
在沈逢君挑中浣熊，挑中他的那一刻，这条命运的缰绳就已经绕上了他的脖颈。
*
沈逢君下楼的时候乌梢已经做好了晚餐，里面最特别的那道还是番茄。新鲜的小番茄剥了皮冰镇，只撒了一点人工制造的糖粉。
这应该是他最近在这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今天晚上这座房子名义上的主人加西亚酒回来到这里，带走她从曙光买下来的人造人。
乌梢将最后一份餐后甜点摆在桌子上，椰奶冻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连带着上面点缀的嫩叶一起颤抖。他起身的时候很自然地贴在沈逢君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才绕了半圈去对面坐下，又开始给沈逢君盛粥。
他今天的衣服衣领有些大，那条攀援在他皮肤上的深蓝色的蛇若隐若现，活了一般蓄势待发，不知何时会缠绕上脖颈勒得人窒息而亡。
“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可这是最正确的路。”沈逢君曾经在纽城没有身份，借助着上一次的曙光拍卖会才获得了一个不算好的明面证明，这个身份必须继续利用下去。他可以通过加西亚被名正言顺地介绍给格榷，再凭借格榷的身份于感恩节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合法进入伊甸园。
“这件事不是必须你来做。”
“你心里清楚，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你只是......”沈逢君的手贴在乌梢递过来的粥碗的碗壁上面，温度传导过来烫着他微凉的指腹，“你只是过于在意我。”
上一次靠七八个黑客才打开了一扇伊甸园的密码门，没有被登记身份的沈逢君代替了其他巡逻人员的身份闯进伊甸园带出种子，这一次和上一次相比危险并不少。这样一次又一次，乌梢总觉得他会真的失去沈逢君。
乌梢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动摇面前的人，不再说话，拿起勺子默默喝粥。
加西亚进来的时候就面对着这样沉默的局面，她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迈着长腿挎着包问“快让我看看我花了大价钱被人当成色令智昏的蠢女人才买回来的小宠物在哪儿呢？”
沈逢君举起手配合了对方的小剧场，但平时都脾气更好的乌梢却抿着唇，叫了一声加西亚的名字表示不满。
“你们吵架了？老夫老妻也会这样吗？”加西亚凑到沈逢君身边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早就进化到不用说话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意思的程度了。”
“没有吵架，另外，你迟到了。”
“原谅我吧呜呜呜，我只是出门的时候忽然决定应该换一条项链，原本的那条钻石的太素了，还是要绿宝石才压得住我的礼服。我们等会儿可以将车开得快一点，绝对不会耽误正事。亲爱的，这是给你带的衣服，你先上去换吧，我在下面等你。”
等到沈逢君上去之后，加西亚拨弄了一下镶嵌了许多宝石的项链，试图再一次向乌梢搭话，“男妈妈，你们之间真的没出什么问题吧？你今天心情真差，我刚才进来都吓一跳。”
加西亚并不知道全部的计划，乌梢也没打算告知对方，那么他的忧虑同样也无法言说。面对加西亚的询问只能摇了摇头，“我们已经进展到接吻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加西亚瞪大了眼睛，虽然她经常开些老夫老妻情比金坚的玩笑，但是她发誓在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两个人还没有发展出来这种感天动地的感情。说实在的，她一直觉得沈逢君不需要感情，而乌梢也不需要爱。他们两个人是被一种莫名的像是命运一样的东西绑在一起并且困住的，这种捆绑已经足够严密，理论上没人会想到忽然亲一口对面的人又或者和对方上床。老天，让她想象这两个人抱在一起啃对方的嘴巴的画面比让她想象财团有朝一日主动开放伊甸园还要难。
“说起来确实很奇怪，”乌梢垂着眼睛，他的嘴角因为这个话题重新挂起笑意，在描述爱人的时候很难有人不产生幸福的情绪，人造人也是人，“我和逢君认识了这么久，可是我好像是突然才爱上他的。”
甚至他觉得这份爱不像是从漫长的友谊和同路人的情感转化过来的日久生情，而是很突然地袭来，像是命运巨钟发出的闷响，它敲响在乌梢见到在浣熊护送下沈逢君进入这栋房子的时刻，余韵一直波及到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因为这听起来像是割裂之前的沈逢君和现在的沈逢君，是对前者的否定也是对后者的冒犯。
不过加西亚听完倒是点了点头，名模小姐前段时间拍了个广告，抛却那些令人作呕的社交部分，广告剧本的内容倒是和乌梢描述的有些雷同，故而虽然她根本无从知晓曾经的沈逢君和现在的沈逢君确实不能算作完全相同的人，也可以给出一个有趣的答案。“听起来有点像是另类版本的一见钟情，谁说不能对金婚对象一见钟情。”
“或许就是另类版本的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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