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白宣明一点都没明白。
他叹了口气，盘起腿来，靠在白漆围栏上。
转头看向夕阳下，映着橙红色的光芒，波光粼粼的海面。
这次的任务对象，那个温先生，安排的宴会地点，竟然是一艘游轮。
怪不得任务文件里，对任务的具体内容遮遮掩掩的，不说清楚……只写着“到达指定地点参加宴会，从目标手里得到信息”之类之类的一些屁话。
游轮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距离最近的海岸线两百公里，他一个不好，难道游过去？
而且最麻烦的是……
“我就不去了。”早上，被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吵醒。白宣明睡眼惺忪地拉开卧室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顾惟站在他面前。
顾惟看到他的时候，很微妙地顿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将这个停顿遮掩过去，维持正常语速说了话：“该起床了，再不出门可能就来不及去宴会了。”
“啊，我是后备支撑啊，”白宣明理直气壮地说，“我们黑客，就负责待在距离目标千八百里开外的地方，提供技术支持嘛。你接近他的设备，把信息发给我，就好了，我就待在家里远程分析。”
看顾惟闭了嘴，一时没说话，他还体贴地加了一句：“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发信息？哎呀，这我也理解，等会儿我调个窃听设备，你带过去，贴到目标的终端上就好了。”
顾惟还是没说话，后来白宣明回头想了想，理解了，那是在斟酌措辞。
……不知道该怎么把他从这个美梦里打醒比较温柔。
“嗯，我会发信息。”最后那人说，“不过你还是得和我一起去，因为那边没信号。”
白宣明头都没回，挥了挥手：“哦那没事，我再给你装个信号增强器……“
“……装增强器也没用，”顾惟的声音从他身后遥遥传来，“因为宴会在公海上。”
白宣明：“……”
白宣明：“什么？”
“公海上。”顾惟就事论事，十分体贴地重复了一遍，“是没有信号的领域，特意选的址。如果我自己去的话，信号发不出来，在离开公海领域之前，恐怕实时通讯都会被销毁。所以，你作为技术支撑，得跟我一起上那艘船。”
白宣明愣了几秒，才一脸惨淡地转过头来：“啊？”
“所以，”顾惟说，白宣明这才注意到，对方站在门口，却没有看向里面，而是侧身站在外面，视线一直停留在玄关，“你该收拾了，我们十五分钟后就出门。”
说完话，他对着玄关一点头，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白宣明房间的门还开着，他生无可恋地走过去关门，然后在门后的镜子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刚被叫醒，头发乱得像鸡窝，神色萎靡不振。但这都是小事。
……他的睡衣扣子没好好系，散漫地一直开到胸口，从锁骨露到大半个胸膛。
对了，昨晚睡觉的时候，太热了来着。
所以……
刚刚开门时，顾惟看到的是……
白宣明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瞬间通红的脸颊。
可是对方没有任何出格的言行举止，甚至连看都只注意了一下，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很体贴地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反应不对。若不是有镜子，以及白宣明对那人过于熟悉，可能还真发现不了。
……所以他甚至都没有立场去隔壁问罪。
暗暗在心里骂了几句，白宣明还是没有办法发泄不满。不得不十分憋屈地换了衣服，把出门必须带的设备一股脑塞进背包里，最后和枕头拥抱了一下。
“还以为可以和你们相处更久，”他忧伤地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悄声说，“拜拜，我要陪孽缘去闯龙潭虎穴了。”
.
刚上船的时候，两人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波折。
安检口有个磁场机器，是检测上船人员信息素的，以防止谎报性别等行为。
白宣明虽然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麻烦的不是他，是顾惟。
电磁信号好像让那人很讨厌。顾惟还离机器有一段距离，就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抬起手轻轻揉了一下眉心。
白宣明愣了愣。
这么说来，顾惟也一直抑制自己的信息素。而且昨天还被他强调过，请一直贴着抑制贴……
所以，对方此时被机器干扰头疼，有一大半原因得归到他头上……
白宣明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走上前，站在顾惟左手边，将他和机器隔开。
“谭老师，”他问，“我们住哪层？”
顾惟一愣，下意识回答了他的问题。
“八层，”他说，“四到六、八到十层是住宿房间。”
白宣明笑着问：“八层是不是带阳台的观景房？”
顾惟点点头。白宣明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前后夸张地摇晃：“太爽了，跟着特权阶级出游就是不一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了机器，经过的时候白宣明站在顾惟身侧，挡着电磁射线。顾惟看着他，停了片刻，也露出笑容，点点头。
“因为和爱人出游。”他笑着说道，“住好一点的地方。”
……白宣明还是脸红了，默默地放开了手。
在那之后，上船收拾，稍作休息，很快就到了晚宴时间。顾惟在宴会上有交涉任务，他要在外围负责接应，没多做安排，就一起出了门。
毕竟都是有经验的，临场发挥能力足，不太需要对所有的细节。
不过想起那个场景，白宣明还是觉得有点好笑。
顾惟这个人，似乎有种八面玲珑的气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上一秒还在和某教授深入探讨大语言模型的可解释性研究中遇到的伦理问题，下一秒换了个政要来，他就自然而然，无缝切换到如何监管当前民间流行的AI抵制运动。再过了一会儿，温先生亲自来和他寒暄，顾惟的话题也立即转到了对方关心的问题上。
“听说重霄系统获得了去年的NOVA认证，今年就要上市了。”他对温先生说，“恭喜。”
“哪里哪里，”温先生也笑着客套道，“鄙司研发的小项目，没想到谭教授也有所耳闻……”
“您主导的项目格莱文学院也是十分知名的，我的导师也在关注它的进展。”顾惟礼貌地说。
温先生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恭维顾惟来不及，甚至连带地夸了几句白宣明漂亮利落。白宣明无聊地跟了这么一路，终于有点看乐了，找回点精神，忍着笑捏了捏顾惟的手。
这个动作刚做出去，他就僵了一下。
小的时候经常这样……在贫民区的时候多是真刀真枪地干，但也有需要潜行，偷听，悄悄获取情报的时候。白宣明小时候好动，不耐烦藏在角落里安静等待，顾惟总是陪着他，在这种时候不能出声，就捏捏他的手，示意让他别着急。
天长地久，也就养成了习惯。两人后来凡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经常拉着手，一个人有点想分享的东西——例如听到了好笑的事，就会捏捏对方。对方也会捏回来，表示自己get到了。长久以来很多事已经不需要用语言再表达。
虽然这些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肢体动作毕竟隐晦。白宣明没想起来自己以前常这样做，也就没有防备，下意识地在顾惟身边再次有了这样的条件反射。
可是现在的顾惟……
果然，在感受到他的动作之后，顾惟仿佛是愣了一瞬。
过了片刻，他没出声，没说什么，只是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分开了。
白宣明心里空了一下。他低着头，刚刚那一刻的轻松笑意当然无存，手指间因为离了那人的温度，显得有些凉飕飕的寒意。他沉默地望着地板，过了两秒钟，顾惟的手却突然伸了过来。
在白宣明的愣神当中，那人拉起他的手，手指蹭过来，将他的手指分开，而后摸索到他的指缝，十指相握，将他轻轻扣住了。
这样的动作发生在不过几秒间。随后顾惟抬起头，将两人相握的手露出来，对温先生笑了笑。
“给您介绍一下，”他说，“这是我beta伴侣竺相问。”
白宣明全身僵硬。
他仿佛被顾惟下了什么咒语。从两人交握的手心开始，直到上半身，僵得一动不能动，由着对方将他握住，拉到自己身边：“叫做竺相问，是个知名摄影师。”
白宣明：“……”
他猛地侧过头，不看顾惟的方向。心跳完全不受控制，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全身也僵硬得可怕，又软得有点站不住。直到温先生开口，才算解除了他的尴尬。
“果然一表人才。”温先生笑道，“你们两个在一起真是流风霜月，佳偶天成。”
白宣明一怔，暂时被对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流风霜月？”
“我的家乡话。”温先生说道，“是说两人像流动的风和霜夜的月亮，交相辉映，无论时间怎么变化，爱情也是亘古不变的意思。”
“非常诗意的形容。”顾惟笑着说。
白宣明抿了下嘴唇，没说话。
不知道别人的感情如何。至少他和这个人的关系，是早已经被时间轻易破坏了的。
温先生走后，顾惟又见了几个人。其实两人已经没有必要拉着手了，可不知怎的，谁也没放开。不过白宣明一直蔫蔫的，提不起劲，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穿过整个宴会厅，从门口走到了另一个偏门处。
到了这里，顾惟才说了话。
“很无聊吗？”那人脸上还留着淡淡的笑意，看向人群，话却是问他的。
偏门旁边，可能是因为有点冷，没什么人。不过宴会厅里到处是人，他们这样站在墙边，也不显得突兀奇怪。顾惟又压低了声音，两人之间的对话只有他们自己可以听到。
白宣明点头：“……是挺无聊的，我都好久没听你们在说什么鬼了。”
顾惟低声笑了：“看得出来。”
随后他放开了白宣明的手，向着偏门示意了一下。
“这边连着船尾，”他说，“从这里出去，就能到甲板上。可以去外面透透气，累了的话，直接从船舷走廊绕过去，回房间就好。”
白宣明一怔。
“那你呢？”他下意识地问道。
顾惟听到这个问题，好像也愣了一下。
“我本来就是负责这个的。”那人顿了下说道，“你是幕后，也要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操作会比较自在吧。没关系，这也是为了任务考虑。”
白宣明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才开口。
“那我在甲板上等你出来。”他说，“之后再回去。”
说完，他就侧身从偏门钻出去了。顾惟在门边又站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转身再次走向宴会厅的中心。
终端震了一下。
白宣明低下头，点开信息。
「乌羽堂时尚精品百货： 」
顾惟发了个空格？
白宣明很有些不解。他回信息，一个问号打了出来，还没发出去，对方就发来了下一句话。
「乌羽堂时尚精品百货：怎么发信息？」
白宣明：“……”
「竺相问：你不是会吗？」
「乌羽堂时尚精品百货：普通的会。目标终端有防护措施，我试了一下，没能进去。」
「竺相问：……那这样，你在他的终端上装个监视器，我昨晚给你的那种，我来先试试破解。」
「乌羽堂时尚精品百货：好.jpg」
……白宣明很无语地看着那个“好”表情包。
这人是老头吗？怎么这个年代了，还在用这么老土的系统默认表情包？
他按掉终端，转过头看向大海另一端，即将落下去的夕阳。
太阳一半已经落在云层里，另一半在海面上留出最后一段波光粼粼的色泽。白宣明出神地看着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嘴角还一直在上扬。
他清了清嗓子，拍拍脸颊恢复表情。就在这时，听到了身边传来的声音。
“……白宣明？”有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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