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宣明在餐厅里找到了穆之桥。
说是餐厅,其实是游船上的自助宴会厅。大大小小的卡座,沙发区分布在宴会厅内不同角落,前面有几个窗口,可以自己去拿不同的食物。是个适合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聊天闲坐的地方。
穆之桥坐在最里面。白宣明找过去的时候,看到他一个人,独占了一块由花墙围出来的沙发区,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了餐点。
见白宣明来,对方抬起头,对他笑笑,手掌向上摊开,扫过小桌上的食物:“看对不对?”
白宣明:“……”
小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的食物——柠檬香烤鸡,红酒烩牛肉,黄油大虾和春卷,一排寿司卷——是餐厅可以免费拿到的食物,不算贵重,但每一个都投他所好。
而且……
白宣明低声说:“你不用这么做。”
穆之桥笑笑:“我们这么久不见,再次相遇,就是如初见的感觉。也算我给你赔礼道歉。”
白宣明停了片刻,在穆之桥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把手搭在膝盖上,看着那一桌子精致的点心,沉默了几秒钟。
第一次见到穆之桥的时候,顾惟已经离开了他的生活。他那时候对活着已经没几分期待,因为要照顾霜叶,一时不得求死,只好投身于工作。他当时在明面上,也接一些普通的外包开发项目,就是在其中一个项目里认识的穆之桥。
当时的穆之桥还不是小总裁——后来白宣明得知,他自己从父亲的公司里溜出来,找了家外面的企业上班,就为了磨练自己的能力。他是那个项目的负责人,项目当时运气不好,遇到了难缠的竞争对手,想通过挑技术细节问题倒逼他们流标。本部的技术人员应付不来,不得不在一次会议上打电话找白宣明求救。
白宣明远程全息投影参会,把产品的技术细节从头掰扯到尾,再从尾掰扯到头。他这么多年黑白两道通吃,一心扑在技术上,在众人面前把产品拆解得明明白白,一行代码都不放过。竞争对手的刁难不攻自破,客户也十分赞赏,拍板定标的时候,对穆之桥说,只要这个人还在负责后续的维护,我们就会一直用你们的产品。
在那之后,穆之桥把白宣明约出来吃了顿饭。
那次去的也是自助餐厅,当时的穆之桥对白宣明说,自己也跟程序员打过交道,知道他们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形式主义。所以最好还是这样吃,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们聊天也方便。
白宣明当时感谢了他这番考虑,然后去逛了一圈,毫不扭捏地拿了一堆食物回来。
穆之桥笑他怎么这么不客气,白宣明耸耸肩说,客气能当饭吃?
说罢就一边啃鸡腿,一边听穆之桥讲项目。并且答应了对方,在有外包需求的时候,可以优先考虑他的单。从那之后两人就有了固定联系,甲方乙方的关系逐渐发展为朋友。
白宣明在顾惟走后,身边再也没有熟人,因此一段时间内,倒也并不反感多个朋友。
直到……
他叹了口气。
如今小桌上的食物,正是他自己那一天拿的。每一样,穆之桥都记得非常清楚。
“穆总……”白宣明开了口,想说话,穆之桥却提前抬起手,让他停了话头。
“我知道你喜欢,”穆之桥笑道,“反正也不花钱,就让我做个顺水人情。”
白宣明看了看一桌食物,虽然因为心情复杂,这会儿不怎么想吃东西,倒也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
他只好在桌上看了一圈,选了个最无害,最好拿的寿司,一点点放进嘴里,做出个机械的吃饭动作。
穆之桥微笑着看着他。
“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他笑着说,“本来以为你会像所有我见过的人一样,要么矜持不肯多吃,要么贪小便宜多拿一些。但你还真不是,你接受我的好意时十分坦荡,不会过分矜持推拒,也并没有趾高气昂,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白宣明沉默地呷了口咖啡。
他稍稍一顿。出乎意料,船上自助餐厅的咖啡味道倒是很不错。
“我那时想,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穆之桥还在继续说,“总觉得,你好像很坦荡,又好像根本不在乎会发生什么,如果我那时候是想害你,你似乎也毫不关心。后来我想,你与其说是坦荡开朗,不如说是置之度外,明明在这里聊天微笑,却薄得像个影子。”
……这人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说着说着,都快成吟诗了。
白宣明尽朋友之谊,应付着点点头,没去吐槽他。
“我想你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一直在着意观察你,知道了你很多的事情,因此也变得更加沉溺其中。”穆之桥说着,叹了口气,“小白,从那时我就知道,我仿佛在和你做朋友,仿佛在你身边,但你却不在那里。后来我走,也是因为这个,我觉得你像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我留不住你。”
“那倒也没有这么夸张……”白宣明小声说,“我就是……那个,过得比较随便……”
可是他还没说完,穆之桥就抬眼看着他,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那个人,就是顾雪临?”
白宣明一怔。
他张了张嘴。
语言功能仿佛从他的身体里流失掉了,白宣明愣愣地坐着,放下咖啡杯,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完全陷入了沉默。
他这样等于默认。穆之桥叹了口气:“我看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
“两年前,我对你表白的时候,”穆之桥缓缓道,“你对我说,你有喜欢的人。我当时不相信,问你如果有喜欢的人,怎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你没回答,只说你没说谎。”
“我想起来,有一次你跟我去开会,席上有个alpha在发情期,没用好抑制剂,突然信息素爆发。”他说,“那次你撑不住直接离席,后来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又过量用抑制剂,差点在卫生间昏迷。我从那天起,才发现你是个omega。”
他说:“我送你回去之后,你在沙发上半睡半醒,握着什么东西,一直在喊一个名字。”
白宣明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几乎想要立即站起来,阻止穆之桥后面的话。而又全身僵硬,连手指眼睛都不能稍动一下,只能被迫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雪临,”穆之桥说,“顾雪临。”
“那就是他吧,”他说,“他这么多年不在你身边,到哪里去了?”
白宣明垂下眼睛,过了好久,才摇摇头。
“……你别问了,”他低声说,“这是我和他的事。”
“是吗,”穆之桥说,“那么我说说我的猜测。我猜,那个人,因为什么很无聊的理由,以前不知道好好珍惜,和你分手了。现在又回来,想和你复合?你爱了他这么多年,他说走就走,现在说回来就回来,这算什么?又哪里把你当回事?”
“……”白宣明低声说,“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你说是什么样?”穆之桥软下语气,问道。
白宣明犹豫了片刻,他和顾惟之间的关系,他自己一两句也说不清,最后只好挑旁的点开了口。
“总之……”他说,“我们两个现在是在船上工作,没有别的关系。虽然我……是喜欢他,但是他对我没什么感觉,只是在配合工作,他也并不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不关他的事……”
“没什么感觉?”穆之桥笑了一声,“你当他为什么出来,给你身上沾上他信息素的味道?”
白宣明一愣。
他为了把自己压制成beta,在顾惟面前不失控,实在用了过量的抑制剂,这让他对信息素的味道都有些迟钝。
顾惟也是,并没有把信息素沾在他能察觉到的地方,只是在手揽着的后脖颈,还有握过的手腕。别的alpha,如穆之桥,可以明显察觉到,他自己却直到此时被说,才在空气里嗅到了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气味。
是顾雪临信息素的味道。
阔别十年的……那个人的味道。
回过神来,是一滴水砸到了他的手背上。白宣明这才发觉,自己陷在小沙发里,在穆之桥的面前,看着虚空,只是因为认出来了这样一丝浅淡的气息,就开始无法控制地流泪,根本自己都没有意识。
眼泪越流越凶猛。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而泪水还是在不断涌出来,根本止不住。白宣明偏过头去,扶着额头挡住自己,咬住嘴唇避免出声,沉默着,无声地流泪。
穆之桥看到他这样,愣了一下,而后犹豫着伸出手。
本想试着触碰他的脸颊,到中途又拐了个弯,从桌子上拿起一张餐巾纸,递给他。
“……谢谢。”白宣明低声说,接过纸巾,捂住自己的眼睛,“……抱歉,我……”
穆之桥叹了口气。
“是我该说对不起,说得太过了。”他轻声说。
白宣明摇摇头。
他注视着桌面,怔怔地沉默了片刻。
“你……不要告诉他。”他低声说。
穆之桥一愣。
“我没打算,”他说,“但是……你不想让他知道吗?”
白宣明缓缓摇摇头,苦笑一声。
“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低声说,“他又不可能凭空对我产生感情。如果没法回到过去,我宁愿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总好过他听说了,同情我,可怜我。如果那样的话……”
如果那样的话,他的顾雪临就真的不在了。
他没说出口,换了一句。
“现在还能和他像这样相处,我已经很开心了。”白宣明低声说。
穆之桥没说话。过了很久,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住哪个房间?”他问,“我先送你回去,回头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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