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而如今黎明已至,曾在那辆车上的人却永远少了一个。
天真的莫尼特将永葆天真,他再也不用担心长大以后的事了。
索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望着第一律所正对面的商业楼上嵌着的一块巨大投影屏,上面正重复播放着如纳维卡建城庆祝日典礼的片段视频。
如纳维卡建城庆祝日的典礼已经结束,但中央大街两旁的装饰物还没有被完全摘除,清扫机器人忙碌地拾起观礼民众遗留在地上的垃圾,所有的一切都彰显着之前的庆祝活动有多么热闹。
而那之前有多么热闹,那之后就有多么落寞。
一滴水落在他脸上,索抬起头,又下雨了。
这座城市总在下雨,雨水砸在行人的头上,落在地上。
一场雨被抹去,人们便会很快忘记它的存在。
反正,总会有下一场雨的,不是吗?
巴利兹和维奇用尽全力也不过只是在逼仄的阴影里苟且偷生,对于那些站在阳光下的人来说,他们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在莫尼特的死亡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除了真正爱护他的人。
从获知莫尼特的消息开始,巴利兹利用了所有,却依然没赶上。洛特如消失在海中的水彻底从这场意外中抽离。
在维克罗拨通洛特的通讯代码之前,莫尼特的死讯由维奇率先获知,他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了巴利兹。
巴利兹没说话。
确切来说,巴利兹在那一瞬里凝成了座雕像。他的脸上写满了空白,然后是恐惧,最后是愤怒。
他夺过了维奇手里的钥匙,不理会维奇的喊声,他快速出房间。维奇紧随其后。
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维克罗和索,维克罗为他端来一杯热茶。
“真意外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你,索。”维克罗说。
现在她的办公室比之前的法律援助中心里的大了不止一倍。
索说了一句他以往绝对只会嗤之以鼻的话:“这可能是命运的指引。”
维克罗没关注索的异常,即使脸上伪装得再平静,她的内心也依然正在为他们带来的消息而震动。
她垂眸看着茶杯上精致的花纹,或许是与洛特分别的时间太长了,久到她几乎已经无法看清过去卡丽还在时那个阳光活泼的青年了。
将伤害的刀刃刺向无辜的孩子,这难道不是洛特以往最痛恨的吗?然而现在他同样变成了其中的刽子手。
维克罗围着自己羊绒披风,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
“洛特当初为这件事开了多少钱的条件?”维克罗问。
索想起那晚他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莫尼特在床架上铺说过的话:“那可是两千多块钱,足够我们所有人吃两个多月了……”
维克罗放下茶杯,抽出自己的支票簿在上面刷刷写下两行字:“我不方便在电子账户上留痕,”维克罗说着把写好的支票递给索:“去不记名的银行取出来转交给他们吧。”
而现在坐在长椅上的索低头看着手写支票上的价格,雨滴落在那上面,晕开一小团。
维克罗给的钱比洛特承诺的翻了好几倍,但一旦将它与莫尼特的命联系在一起,他就觉得怎样都不够。
玛利亚死于几十块掏不出的赎金费,相比之下,莫尼特的死比她的死要“值钱”多了。
索将支票折起来放进口袋避免被雨水淋湿,他仰起头看着天上不断落下的星星点点。
其实他也只是一串数字而已,一段不停变化的数字。
在新罗51区时,他是只值两位价码的数字。到如纳维卡后,他的身价从两位数变成三位数……积累到现在,他值多少钱?四位数还是五位数?
无论值多少钱,他们依然只是一串数字。
一串能被上等人随手写下的数字。
这或许并不可悲。
因为他们的一生也正一直为这个数字努力着,到死方消。
玛利亚是,莫尼特是,连他自己也是。
他曾在那个小小的教室里听到授课的□□让所有的学生重复念诵有关理想与现实的句子。
书上写着“理想高于现实,公民应当怀揣崇高理想前进,如纳维卡就是诞生于理想之中的奇迹”,但书上不会写理想是独属于上位者的玩物,是他们为底层人编造出的幻想花园。
他曾经怀揣过这样的幻觉,直到美梦破碎。
他尝试过。他真的尝试过了。
他试着借用那本法典,试着相信所谓民主的自由,试着通过法律的途径为他自己和一个从未谋面的死者捍卫他们应有的权利。
但他失败了。
他离开了如绵羊般听话安定的人群,加入反叛过往生活的另一个集体。
然后他见证了莫尼特的死亡。
事实证明,虫子就是虫子,永远都是虫子。
在蜕变成为人之前,善恶对虫子没有意义,无非是死法的不同而已。以为能凭借什么东西改变虫子的现状是天真的幻觉。
索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雨把他顶在头上的兜帽浸成深蓝色。此时有人坐在了这个长椅的另一侧。
索随意地转过头,然后他愣住了。
加里带着一顶暗色的帽子,和他一样浸在这场雨里,周遭的行人匆匆,只有他们两个像是逆着水流坐在河床里的石头。
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索:“你……”
他的话只开了个头,就被加里打断了:“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索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加里是用什么心态问出这个问题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深到关心彼此未来发展的地步。
况且,索在此时此刻对于包含加里在内的上等人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他知道自己在迁怒,但他很难克制。
加里没有等到索的回答,他转头看向长椅上坐着的人。此时他的脸上没有拟态面具,没人会认出他的身份。
加里看了一眼垂头的索,然后把目光重新放在对面的屏幕上。
那里面正在播放玛格丽特·温斯顿借助机甲救下小孩的画面。
按理说,它不应该反复出现在画面里,连同那个违规的机甲。除非上面授意了它的播出。
“希尔家接下来将会自顾不暇,不会再有精力揪着你不放。”加里说:“维奇7号并不是一个适合长待的地方。”
索望着面前的雨幕,似乎根本没有在听。
“你有更好的选择。”加里说。
“我有吗?”索的声音近乎耳语,他的眼睛微微失神。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幸运的、富有的人才值得活下去。’”加里重复了这句曾经索对着尼奥罗说过的话。
索自嘲地笑起来,他的声音在雨天里显得有些尖锐。
顷刻间,这笑声被雷声遮盖,雨下得越来越大,似乎老天爷要把人淹死在这场雨中。
索的衣服湿透了,潮湿的头发垂下去,贴在他的脸颊上。
加里看着索,没人知道他在那几秒钟里想了什么。
加里伸出手揽开索的湿发,露出索的眼睛。
“如果觉得不公平的话,就试试看吧。”加里将雨伞倾到索的头顶:“如纳维卡不是一天就建成的。”
如果是两个月前的索,可能会相信加里描述给他的美好。
但现在的索听着加里的话,心里升起的只有巨大的怀疑。
他已不再妄图去拯救谁。
也没有谁能真的解救谁。
这世道没有救世主,他也只是一个汲汲营营的求生者而已。
索握住加里的伞柄,将雨伞往对方的方向推了推,索的头顶重新落下了雨水,但他却为此感到舒适。
索:“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索看着加里的眼睛说:“别再帮我了,也不要再来找我了。”索顿了顿,补充上最后的称呼:“加里少爷。”
雨似乎被吹进了加里的眼睛,他低头看着长椅上的索,半响后,他默然往后退了一步,与索拉开了距离。
黑色的长伞被放在长椅的空位上,加里已经走了。
索独自坐在雨里,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啊,终于又是他一个人了。
他应该为此感到熟悉和安全,但意外的是,索心里最先升起的是一种无端的落寞。
如果友情可以被方面承认,那么加里可以称得上是他的朋友。
而他刚才伤害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他似乎总在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玛利亚是,莫尼特是,加里也是。
索疲惫地靠在长椅上闭上眼睛,直到一道雪白的车灯照在他脸上。索抬起手遮住亮光,看到从车上走下去而复返的加里。
有那么一瞬间,索的脑袋是凝固的。
在他的人生经验里,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加里不由分说地用手里的雨衣将索裹了个结实,吸水毛巾贴在他的脸上。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柔软的织物糊了一脸。
索的动作慢了半拍,才伸手捏住了从他脸上滑落的白色毛巾。
动作间,索才发现因为在雨里待着的时间太长,他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僵硬了。
加里:“当初把你从那个偏远的东城区带到如纳维卡,不是为了让你变成这副样子的。”
“还记得几年前你来这儿的第一天,你是怎么说的吗?”加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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