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只有大风的声音在暗巷中刮过。
片刻，林顿抽出了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
只一下，那几根拼尽全力握住他的手指就松开了。就好像主人根本没对这个荒唐的请求报太大的希望。
图灵的脸色缓缓灰败了下去，他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可以。”
图灵几乎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他下意识摸索着墙站了起来，试图让自己不要处于一个被俯视的位置。
他支撑着自己，茫然地看向林顿。
林顿注视着那双几乎涣散的眼睛，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的请求。”
然而图灵松开了墙壁，似乎是想要更靠近林顿一些好辨认这句话的真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强弩之末的身体，他的身体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
□□上的痛苦终于压垮了这个脆弱的灵魂。
林顿伸手接住了骤然失去意识的少年，然后脱下了搭在肩膀上的大衣将人仔细裹住。
藏在大衣里的Omega浑身滚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林顿顺势将图灵抱起，他低头查看了一下omega的状态，然后开口道：“幽灵，联系勃朗特准备好医疗仓。”
通讯频道里传来熟悉的电子音，“好的将军，返回主舰的飞行器已就绪。”
被关了很久禁闭的人工智能绕着林顿转了一圈，忍不住开口叭叭道：“恕我直言，一会儿您见到勃朗特女士时，有67%的概率被责备不及时将病人送医。”
林顿不置可否，话音未落，巷口传来一阵微弱地气流震颤声。他快步上前，一辆无人驾驶的飞行器安静地躺在街角。见到主人前来，飞行器还闪了闪雪白的前灯。
浮在半空中的小机甲张开飞行翼，落在了飞行器顶端。一阵机械关节活动的声音响起，小机甲严丝合缝地嵌入飞行器内。蓝光顺着飞行器的周身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前灯的位置。
然后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飞行器像是突然活了一般，“睁开”了眼睛。它滑行到林顿身前，张开了门。贴心地将副驾驶位调整成一个适合蜷缩的形状。
林顿将半昏迷的omega放在了那个小小的“坑”里，然后闪身坐进驾驶舱。
一脱离林顿的怀抱，omega就像怕冷似得迅速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林顿坐进驾驶舱，看向控制台屏幕上那一团跳跃的蓝光，“强行把不配合的omega带回去，死亡率高达35%。”
蓝光闪烁了一下，发出理解的声音，“您希望避开任何可能造成图灵死亡的可能。”
飞行器缓缓升空，林顿靠坐着椅子，视线落在旁边那一大团衣服上。躺在椅子里的omega睡得很不安稳，眼睛紧闭，睫毛却一直在颤抖——像是想要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
林顿知道他听不到的。
他移开视线，看向那团鬼火一样的光源，“他需要选择的权利。”
幽灵的光源闪了一下，分成了两个闪烁的光点。
随着飞行器的升高，驾驶舱里光线变暗。幽灵的“眼睛”成了仅有的光源，冷光映在林顿的脸上，让那双奇异的眼睛和里面隐晦的情绪无所遁形。
这样的画面非常诡异，一个拥有温热血液的人类在黑暗中与一双完全由机械电子构成的光学元件互相凝视。
幽灵眨了眨眼睛，光点移向躺着的omega，然后那双“眼睛”像个人一样再次移回林顿身上。
它看着自己的主人困惑却又诚实道，“您回避了我的问题。”
幽灵的两个光点闪了两下，“您没有描述自己的感受，而是向我再次说明omega的心理需求。”
“将军，您似乎希望我在乎这个omega。”蓝色的光点漂浮在屏幕上，幽灵运行着一下它并不擅长的情感模块。
人工智能透过驾驶舱内所有的摄像头观察着坐在椅子上的指挥官，他像在启明星号上的每一刻，以一种背部微微挺直的姿势靠坐在椅子上，手肘自然垂落在扶手上。
在倾听回答的过程中，指挥官微微抬头，露出一点可被识别为思索的表情。
人与人的心尚且不能相通，一段冰冷的代码又能推测出什么呢？
人工智能在逻辑链中飞快地运算着另一个可能，“您看着他的时候情绪比平时低落。”
幽灵静静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有光照进了驾驶舱，那种昏暗的错觉被轻轻抹去了。舷窗外漂浮着一座钢铁巨兽，指挥舰腹部的对接口正在缓缓打开。
林顿起身抱起omega，一只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以避免受到强光刺激。
林顿转过身看向屏幕，“不明白是正常的，记得更新你的沉思模型。”掌心下的睫毛扫了扫林顿的掌心。
“他是——”指挥官难得卡了壳，片刻后才接着说，“很重要的人质。”
他偏过头，“我希望你能保护他的安全。”
幽灵的光点“看”向伏在林顿肩章上的小孩，“这是一条一级命令吗？”
一条最高优先级的指令拥有无时限、无前置条件、永久生效等多个极端特征。
飞行器与主舰对接传来巨大的震动，然而抱着omega的人连晃都没晃一下。
“一级指令，立刻生效。”林顿转身向主舰走去。
“指令已生效，先生。”
——————
飞行器的门自动打开，林顿抱着浑身滚烫的图灵踏进指挥舰，军靴落在指挥舰内金属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将军。”
冷肃的声音从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中传来，一个穿着白色医疗制服的中年女人站在泛着蓝光的医疗仓旁。
按理来讲在这种快速行进的舰队中军医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很必要了，显然勃朗特也并非隶属于启明星基地的常驻单位。
在太空环境中常驻的人受引力困扰较小，大部分从面容上几乎看不出衰老的痕迹。再加上广受权贵欢迎的基因逆生长技术，只要想就能在彻底衰老期来临前永葆青春。
显然军医女士并不属于这二者中的任何一个群体，她看起来比林顿大一轮，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事实也确实如此，勃朗特女士与布莱克有些交情，这次行程是林顿“客客气气”将人请来的。
“让正处于信息素休克的omega在外奔跑，您的勇气值得赞许。”勃朗特女士在手中的医疗平板上点飞快击了两下。
林顿径直走向医疗仓，“他的身体数据幽灵从两个小时前就一直偷偷同步到医疗室，看来您也支持我的决定。”
勃朗特军医眉头出现一道皱纹，她用脸骂了林顿一眼，然后重重地掀开医疗仓的盖子。
“医疗仓只能缓解他的信息素浓度，将军，你得知道没有信息素的安抚，他还是死路一条。”
林顿托着图灵的后脑，想要将人放进医疗仓。勃朗特突然伸手掀开大衣一角，图灵后颈狰狞的惩戒环伤痕暴露在灯光下，暗红的血痂间隐约可见腺体不正常的鼓动。
冰冷的医用橡胶手套刺激到了omega的皮肤，图灵不安地挣扎了起来。
勃朗特面色凝重，“Omega处于应激边缘。”她抬头看向林顿，“让所有人都回避。”
林顿脱下覆盖在图灵身上的大衣，托着omega的后脑将他放进医疗仓。勃朗特飞快地为图灵戴上呼吸机，然后合上了透明的盖子。
但林顿的脚步并未移动，他低头看向图灵的脸。Omega被困在医疗仓里，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信息素修护液正缓慢地没过他的身体。有零星的气泡顺着呼吸器略过他的脸飞向医疗仓顶部。
“将军，我说的所有人里包括你和我。”勃朗特设置完医疗平板上的参数，一抬头发现指挥官看着躺在修复液中的人一动不动。
林顿收回目光，“安抚信息素可以使用拟态信息素B-72。”
勃朗特瞳孔一颤猛地抬起头，林顿单手接住从她手中掉落的平板交还给他。
医疗仓的冷光映出她紧抿的嘴角，然而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快步转身向冷藏室走去，回来时手中已经握住了一只泛着荧光的针剂。
但勃朗特没有立即递出，她的脸色很难看，“他是……”
林顿伸手取过她手中的针剂，这个动作勃朗特向后退了一步，“总长知道吗？”
林顿收回手，没有说话。勃朗特极为熟悉指挥官隐晦的避而不谈，在这场对抗中没有人能胜过他。于是勃朗特再次后退了一步，她至少要保证自己没有给这个omega使用不匹配的信息素。
她转过头看向图灵的脸，咬了咬牙道：“我申请对他进行快速基因比对。”
Alpha这次没有再反对，属于指挥官精神网瞬间将整个医疗室隔离，勃朗特被强行从精神网上弹了下来。
光脑瞬间断线的滋味并不好受，勃朗特在头晕目眩中看到了一份绝密的基因比对结果。
指挥官收起光屏，看向勃朗特，“他只是个来自中央区的战利品。”
勃朗特唇角轻颤，却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林顿，“是，将军，现在您可以出去了。”
林顿离开医疗仓，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站到了单向镜后看着勃朗特调制安抚信息素。
荧光的液体被推入一个透明的瓶子被稀释，浓稠的荧光很快变得透明。
单向镜是看不到外面的，勃朗特在将拟态信息素接入医疗仓前忽然抬起头看向那个巨大的镜子。
军医的目光精确无误地落在林顿脸上，一双布满细纹的眼睛和泛着蓝光的异瞳重叠在了一起。
拟态信息素被缓慢地推进了医疗仓。勃朗特紧紧盯着平板上的数值，随着信息素的输入，很快omega的各项身体数值都从令人惊心的红色跌回绿色平稳区间。
显示屏上，omega紧蹙的眉头缓缓散开。
冷汗浸湿了勃朗特女士的衣领，她看着满屏的绿色波纹终于感觉到自己可以顺畅的呼吸。
然而沉睡在修复液中的omega不安地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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