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就可以离开中转站了。”图灵握住他的手指很烫，林顿对上他惶然的眼睛。
林顿的目光落在那截泛白的指节上，omega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反倒是他自己的手掌冰凉得像片雪。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图灵的眼睫像一只被惊飞的蝴蝶颤动了一下。
医疗舱的光屏泛着冷调的蓝光，各项指标都在绿色区间平稳浮动。没有信息素依赖，没有高热惊厥——这场半强迫性质的纠葛该到此为止了。Omega的症状已经趋于稳定，就算没有他的信息素也能安稳度过剩余的分化期了。
对图灵来说也算是一种戒断。
林顿的目光缓缓从图灵的眼睫上移开，也是时候说清楚一些事情了。图灵这些天的困惑他看在眼里，他也全然理解。
“既然知道蓝岛军区，想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林顿后退半步，抱臂斜坐在了沙发背上，大衣织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的副官梁朝会按时来接你。”
图灵骤然抬起了眼，他忽然有些如鲠在喉，轻轻移动了一下空落落的指尖——方才那里还有冰雪的温度。
林顿看着半坐在修复液中的omega，忽然顿住了。
他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清醒对话——没有信息素失控时的混沌，没有威胁的对抗，只有医疗舱运转时细微的嗡鸣在房间里回荡。
分化期还没有结束，omega会本能地依赖安抚者，但对于未被驯化的小狼崽子来说，应当不算什么大事。福利院里修女们应当有反复上过课，想到这里林顿又有些不确定那些畸形的教材是怎么教的。
一片寂静中，指挥官轻轻拧了一下眉，有些生硬地开口，“你的身体各项激素都已经趋于正常。”
“只不过可能会有一些你不太熟悉的症状，福利院应当教过。”
什么？图灵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福利院上的课他从来没听过，原来还有什么重要知识点吗。
林顿斟酌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以后你的每一次发/情/期可能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你会把信息素渴求当成思念，”他的目光软了下来，“你会把信息素压制当成安全。”
图灵不语，一时间竟有些庆幸当时什么也没听。原来那些像名花一样的omega就是相信这样的东西度过一夜又一夜的吗？
“omega只是需要安抚信息素而已。”林顿看着他道，“而你处于分化期，信息素已经稳定，可以继续使用之前的拟态信息素。”
精神网还连着，主控权在林顿手里。
指挥官轻扣了一下医疗舱的面板，图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试管中几乎全满的粉色液体。
“没有我的信息素安抚，你可能会有些……”林顿收起面板，有些生硬地改口“孤独。”
Alpha将“会整天想往我身边蹭”咽了回去。
而孤独是个再好不过的词了，孤独可以被克服。
图灵坐在医疗舱中，修复液没过他的脚踝。他像是在神游一般，没有动作。
幽灵的显示屏亮了起来，扭过头看着图灵眨了眨眼，又转身看向抱臂坐着肩背有些僵硬的林顿。
“将军的意思是您可能会因为分化期，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将军。”人工智能字正腔圆，“但您只是馋他的信息素而已。”
幽灵的位置离得太远，林顿一时不察，没来得及及时将他禁言。
哗啦！图灵猛地坐直，修复液溅了一地。
“……”指挥官头痛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几番欲言又止后，“我居然让你留着发声模块。”
要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被幽灵这么一搅和，林顿也不好再留下去。
他站起身来环视一周，“你在医疗舱里再躺一会儿，不用试着把这么大的装置搬进卧室了。”
“这间房子留给你，”林顿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幽灵，“我就在隔壁。”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房间，像是丝毫不担心这个清醒的omega会越狱一般。
而图灵看起来有一些狼狈，幽灵贴心地递过来一个毛巾。
图灵没有接，而是看了一眼医疗仓，然后僵硬地躺了下去。
他闭上眼回忆林顿教他的方法，然后链接了这张小小的精神网。
几乎是“睁眼”的一瞬间，图灵就发现那双眼睛，仍旧像巨龙一样悬在空中——林顿没有离开精神网。
察觉到他的“注视”后，那片深蓝缓缓移开，如同收拢羽翼的夜禽。
透明舱盖外，幽灵正用机械臂托着腮，显示屏上(●—●)的表情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图灵呼出一口气，终于沉入修复液中。那些伤口在修复液中飞速愈合，omega感受到腺体在后颈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意识飘向那管未启用的拟态信息素。指尖悬在按钮上方，停顿了三秒，最终没有按下去。
图灵看向精神网的尽头，深蓝眼睛的巨龙似乎已经睡着了，他是这片虚无荒原中唯一一个人。
连幽灵的屏幕上都在闪烁，“Zzz”
透明的舱盖上出现了一个湿漉漉的指印，然后下一秒就被轻轻地掀开了。
图灵的腿垂在半空，他茫然地坐了片刻，然后轻手轻脚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沙发上早早放好了一套新的睡衣。
Omega抿了抿唇，然后走进卧室换上了。
睡衣的布料很厚实，温暖柔顺地贴着他的脊背，连大小都刚刚好。
他像是想要验证什么似得，忽然转身快步走向房间中的衣柜。
图灵猛地拉开——里面挂满了冬衣。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躺回了床上，可只要一闭眼就是一片挥之不去的深蓝。
小孩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看向茫茫夜色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窗外有飞行器一闪而过，蓝光掠过窗框。
图灵想起那个在军舰上的夜晚。
分化期确实很烦！没有睡意的Omega翻了个身。
他猛地坐了起来，快步走向了卧室门，然后“崩崩崩”地将所有的门锁都挂上了。
做完这一切，omega似乎才放下心，慢慢往床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而他的步子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了床脚的位置。
“哈。”
一声短促的笑从指缝间漏出。图灵捂住眼睛的手在微微发抖，像是要挡住什么无法控制的东西。若幽灵此刻清醒，定会记录下这个颠覆性的数据点：Omega从未真正失语。
手掌缓缓放下，露出一双像是烧着火焰的眼睛。
图灵抱起枕头，三步并作两步跨过休眠中的幽灵。机器人屏幕上原本安静的"Zzz"又多了几行，像是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梦境。
他来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前，然后伸手按在了指纹锁上。
没有任何意外，门锁亮起代表通过的绿光。门扉滑开的声响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omega的呼吸为之一滞——
蓝眼睛的巨龙出现在了他眼前。
兴许是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动身，指挥官合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黑色的大衣就挂在门把手边上立着的衣架上。
图灵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嗅到了衣服上沾染的安抚信息素。
片刻，门被关上了。沙发上的alpha眉心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个房间应该是新开的，没有任何人生活过的痕迹。厚重的地毯，吞没了图灵的脚步声。
纱似得星光顺着窗户落进来，在林顿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银辉。他躺在沙发上陷入深眠，双手交叠置于腹部。
图灵忽然发现，其实林顿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几岁。那双总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只剩下一种淡淡的疲惫。
或许是因为信息素形成的临时纽带，图灵能隐约感知到alpha深藏的情绪波动——那些被抛弃在理智之外的暗流，是连信息素都无法触及的隐痛。
这个无所不能的指挥官似乎正被未知梦境困扰，但他对此习以为常，只是微微地蹙着眉而已。
图灵站在林顿面前神色古怪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有点同手同脚地把枕头放在了距离林顿不远的位置。
他拍了拍松软的枕头，感觉还缺点什么，于是再度起身猫着腰钻进了林顿的卧室。
片刻抱着一床崭新的被子走了出来，看他的表情是有些遗憾的。
然后omega将被子打开，躺在了地毯上。
图灵觉得自己好像疯了，但想到幽灵的解读，他觉得自己这么做相当合理。
在沾上枕头的那一刻，困意迅速吞没了他，Omega就这样安心地睡了过去。
不远处，深蓝的光亮起，陷入“沉睡”的指挥官叹了口气。
这一夜，Omega的梦里长满了青绿的薄荷草。
幽灵：Zzzzzzzz（装睡）
林顿：Zzzzzzz（装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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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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