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灰雾浓重,瞬间充斥整个病房。
辛甘白只觉得雾气往鼻子里钻,咳嗽着起身,一不小心扯掉胸前的心电监护导线,心电监护仪立刻大声报警。
“08号床!08号床的心电图异常!”
管床护士赶紧冲进来,看到辛甘白正要下床,一把把他按回去,“你现在病情很重,不能走动,快躺回去。”
”什么病情很重?”
辛甘白皱眉,挣扎着想甩开护士的手,“我是来复查的,你是不是走错了?”
没想到看着瘦小的护士力气很大,硬生生给自己按回床上。
“我再说一遍,我只是来复查……”
辛甘白不耐抬头,无意间一瞥却吓得愣住。
眼前这个护士穿着白色的护士装,头戴护士帽,一张扭曲的脸突然出现,她五官重组、疯长,右眼长着鼻子,左脸一只眼睛恼怒瞪着,两只瞳孔四处转动,像要破眶而出。
“……”
辛甘白看着这张抽象的脸,所有的话立马都咽了回去。
“08号床,你再这样不配合,就我要用束缚带把你绑起来了。”护士的嘴在额头一开一合,舌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眼睛。
“……好!我配合,我不动。”辛甘白这下彻底老实了。
他顺从地躺在床上,看着“护士”把心电监护的导线重新贴在自己胸口,心电监护仪上开始出现规律的波动。
“咳……咳咳……”
辛甘白还是咳个不停,他缓了口气道:“护士,我没什么不舒服,什么时候能出院?”
“08号床病人,不是你觉得没病就没病,得要医生诊断后,才决定能不能出院。”
“护士”每天见多了这种自说自话的病人,一边给他量体温,一边不走心地敷衍。
“37.7度,有点低烧。“
“护士”甩甩温度计,左脸的其中一只瞳孔向下看,在记录本上随手记下。
“低烧?”
辛甘白咳了几下,总觉得胸口堵着什么,“护士,请问一下,我得了什么病?”
“就一点感染,挂几天盐水就好了,没什么大事。”
“护士”说着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急促。
“咔哒。”
门被关上,病房里瞬间安静。
等了一会儿,辛甘白深吸一口气,吃力地半坐起来,胸口有些发闷。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发黄、皲裂的墙面,米黄色的窗帘,天花板上挂着的一盏老式日光灯,以及床头防止肺结核的宣传小卡片。
目之所及,设备落后,床椅老旧,这里更像是几十年前的简陋卫生所。
再一低头,盖着的白色被套上印着五个楷体红字——向阳卫生疗养院。
疗养院?
辛甘白皱眉,据他所知,历年灰雾的记录中从未出现过“疗养院”相关档案。
“滴……滴……”
心电监护仪开始报警,提示心率稍快。
辛甘白被吵得头疼,他干脆俯下身,一把扯掉床脚心电监护仪的插头。
呼……
耳边终于清静了。
他揭下胸前导线贴片,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拉开窗帘,窗外灰雾浓重,天边的太阳将落未落,透着死气沉沉的暮光。
这里……竟然真的是灰雾。
可是,灰雾为什么会从一只破旧的行李箱中出来?
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又是谁?
辛甘白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浓雾陷入沉思。
“……快!10床抢救!快把抢救车推过来!”
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辛甘白被打断思路,循声转头,透过木门上的透明小窗,看到七、八个护士匆匆跑过。
打开门,走廊上很热闹。
三三两两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正聚在一间病房前,凑近低声说些什么。
辛甘白粗略扫了一圈,相比起五官扭曲的医护人员,这些病人看上去倒更像个正常人。
慢慢走近人群,10床病房里房门大开,病床边已经拉上床帘,只能看到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忙成一团。
“……又是他,我赌这次肯定撑不下去。”
“这老哥也是个狠人,要是我得那病,说不定早就从这楼跳下去了。”
“可不是嘛,活着也是遭罪……”
辛甘白站在后面,听着围观几人在闲聊,聊着聊着,话头似乎到了自己身上。
“哎,你们听说了没?隔壁那间病房有人住进去了?”
“今天刚入院的,好像是个小伙子。”
“你猜他能住多久,一个星期?”
“最多五天,我记得上一个在08号病房的,住了三天就跳楼了。”
几人正说着,隐约觉得背后一阵凉意。
回头一看,后面站着个20出头的年轻人,一头乱蓬蓬的黑色自来卷,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一股子书卷气。
“你是……”
其中一人回头,看着辛甘白脸生,上下打量了一遍。
“08号床。”
辛甘白抬手,露出手腕上戴着的腕带,笑容温和道。
“……”
几人一时无语,尴尬的对视一眼,转头准备离开。
“怎么就走了?”
辛甘白客气道:“听几位老哥的语气,应该也是住了挺久的了,都是病友,想向几位打听个事。”
“咱们这家医院治的怎么样?”
他咳了几声,脸色有些不好,“要是水平不行,家里人也好准备转院,去其他地方试试。”
“那倒不用担心。”
几人看着辛甘白,眼神里透着可惜,“别看这家只是疗养院,大夫是真有本事!要不然,像那种怪……那样的早就死了。”
说着,其中一人看向10号病房,里面还在抢救,隐约看到鲜血浸湿床单,在地上滴成血泊。
“不过,这样也是造孽啊,硬吊着一口气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大哥感叹着摇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问:“哎,小伙子,你是什么病?怎么住08号病房?”
“大概就是感染,有些低烧而已。”
“哦……”
大哥古怪地看了辛甘白一眼,没多说什么。
“……自主呼吸恢复,血压正常,记录一下抢救成功时间,2013年7月8日14点23分。”
10号病房里,医生看了眼表,对旁边收尾的护士道。
话音一落,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围观人的脸都阴沉得发黑。
“艹!这都没死!”
过了许久,一人狠狠骂道。
“抢救回来了,不是一件好事吗?怎么大家看上去反而不太高兴?”
辛甘白看着周围,其他人脸色难看,明知故问道。
“小伙子,等你住久了就知道了,在这里啊,死才是盼头。”
“哎,走了走了……”
几位老哥也没什么兴致,蔫了吧唧地转身回病房。
“……注意一下10床的尿量,还有血气、生化过半个小时后再复查一个。”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边出门,一边向护士交代接下来的处理,戴着口罩的脸上五官错位,鲜血溅了一身。
围观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辛甘白随着众人,也跟着在走廊上溜达。
他不时揉揉胳膊,抻抻腿,趁在所有人没注意,悄声溜进10号病房里。
刚一进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面没来得及打扫,血脚印遍布杂乱,病床前的床帘还没拉来,只隐隐看到帘后一人静静躺着。
辛甘白慢慢走近,踩在染血的地上,脚底粘腻轻响。
病床床尾挂了两个标牌,一张是红色的“病危”标志,一张是黄色的“褥疮”标志。
床头卡插在床尾的挡板上,那几个老哥说的没错,这人差不多住了一个月了。
姓名:张富春。
年龄:36岁。
入院日期:2013年6月12日。
2013年?
这是一家40多年前的私人疗养院?
再往前走,撩开床帘,这间单人病房与08号布局几乎相同,墙角的小冰箱,窗边的白色沙发。
唯一不同的是,这间床头柜上摆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两人合照,年轻的一对情侣相互依偎,背景是婚礼的白色教堂。
辛甘白多看了几眼,目光转向病床,却震惊得退了几步,膝盖撞到床尾,不大的动静却一下子让床上的人微微挣扎,痛苦呻吟。
不。
准确的说,那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躺在床上,全身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硬刺。
“……我……”
那人喉咙被硬刺贯穿,嘶哑地用气音断断续续说着。
他……还活着!
辛甘白紧攥着床尾挡板的手松了松,缓步靠近床头。
“……帮……我……”
“什么?”
辛甘白微微俯身细听,那人呼吸急促,身上微微颤抖,伤口不断渗出鲜血。
原以为说的会是“救救我”之类的,没想到他说的却是——杀了我!
杀……我!杀了我!
很痛!太痛了!全身都很痛!每呼吸一次全身都痛得像被千万根针扎!
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我还不死!
“杀……了我……”
那人用尽全身力气,猛得睁着血红的眼睛,面目狰狞道。
“你杀不了他。”
突然响起的女声吓了辛甘白一跳。
他一下撞到床头柜,捂着腰龇牙咧嘴地抬头。
床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女生,她瘦瘦小小的,穿着宽松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一头黑长直发,手里拿着一个鲜红的苹果。
这种鲜艳又富有生机的颜色,在灰雾中几乎难以看到。
“咔嚓”。
下一秒,女生把苹果往衣服上蹭了蹭,清脆地咬了一口。
苹果!
灰雾里怎么可能会有苹果!
辛甘白觉得不对劲,他揉着腰,顺手把撞歪的相框扶正,故作轻松道:“嗐,认错人了,还以为是我大舅。”
黑发女生没说话,只是一边嚼着苹果,一边一直死死盯着辛甘白。
辛甘白都被盯得头皮发麻。
”咳……”
他轻咳一声,先别开眼道:“那什么,都这个点了,我好像还有药要吃,就先回去了。”
“嘀嗒……”
病房一片安静,只有鲜血不断从浸湿的床单滴下。
辛甘白双手插兜,面色镇定地一点点朝门口走去。
直到与她擦肩而过,余光却看到那个女生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这个女人很古怪!
思及此处,他不自觉加快脚步。
“咔嚓……”
身后又传来清脆的咀嚼声。
辛甘白不敢多留,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突然,脖子一凉,一道鲜血喷洒而出,飞溅到白墙、木门。
“……呃……”
辛甘白踉跄几下站住,他后知后觉地摸向脖子,掌心血红一片。
这个女人……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辛甘白难以置信地回头,黑发女生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后。
“……谁……咳咳……”
辛甘白瞪大眼睛,嘴巴张了几下却说不出一句话,大动脉的鲜血不断从指缝中喷涌。
黑发女生垂眸看着他慢慢倒下,长发披散着活像来索命的女鬼。
下一秒,利落收刀擦血,她至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咳……咳咳……”
辛甘白被涌出的鲜血呛住,吐出一口血,他无力地躺倒在地上,身后的白墙滑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视线渐渐模糊,耳边出现嗡鸣的幻听,身上开始发冷。
意识丧失前,大门被猛得推开。
“找到了!08号床在这里!”
“他颈部大动脉被割开,已经大量失血。”
没多久,一大群医生、护士冲了进来,消毒水的味道包围过来。
摇摇晃晃被人抬到床上,推出10号床病房时,走廊上已经围了许多人。
人群的最后面站着一个黑发女生,她冷冷看着,手里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苹果。
“……通知血库配型,尽快把血取上来。”
“……滴……滴……”
“……自主呼吸消失,马上气管插管,上呼吸机。”
刺眼的手术无影灯,戴着口罩包裹严实的医生,以及他们脸上扭曲、错乱的五官。
“医生,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求您一定要救救他,住院费我们去借,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小宝,没事的,爸爸会好起来的……”
“要输造血干细胞?输我的!我的可不可以……”
辛甘白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恍惚间,耳边似乎有人在哭泣,绝望压得人心头喘不上气。
妈……妈妈……
不会的。
她恨我……恨不得在出生时就杀了我……
即使在梦中,亲情仍像一把利刃,冷硬地戳穿幻境,让人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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