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她做了十年调查记者,卧底过许多餐饮店。餐饮行业里用过期的原材料,后厨脏乱是常态。对脏乱到让人下不去脚,蟑螂老鼠到处爬,油凝了一层又一层的都习惯了。
这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倒进垃圾桶里的菜捡出来,再拿给客户吃。
三天前,傅文卧进了这家烤鱼店,是现在很火的连锁品牌,遍地开花,几乎每一个商场里都有一家店,每月还在以两到三家的速度在其它城市开新店。
傅文和师兄王伟刚从外地取材回来,做了一期报道放在二人运营的自媒体上,等舆论发酵。闲着也是闲着,她跟师兄商量了下,决定卧一卧。
王伟知道她这是病,职业病,闲不下来。卧底饭店这事他干不来,没有在后厨干活的本事。他没拦着,等傅文卧出来素材,他来整理、剪辑、写稿。
二人分工明确,傅文当天就拿着简历去了市中心大型商场里的一家店,应聘后厨岗位。
这种连锁店天天招人,还招不到人。店长见她带了简历,还挺正式,看过简历后让她去后厨杀条鱼。傅文拿起一条解冻的鱼,嘁哩喀喳几刀下去,完美!
这家连锁店对外说用的全是活鱼,现杀现做,其实用的都是冻鱼。
店长一看傅文的手法就知道是个熟手,简历没做假,当场就让她做了储备厨师长。
厨师长一般都是男的,谁让傅文这么能干呢。
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使,早就合理得不能再合理。
傅文当天就上岗了,穿上厨师服,顺手戴好微型设备,撸起袖子就开干。
卧餐饮比较简单,好拍摄,好套话,不容易引起怀疑。和人相处个四五天,基本就能把想要的内容给套出来。就算套不出来,拍到的也够了。但你得一边干活一边做这些,活要是干不好,就知道抓人聊,肯定会让人起疑。
没起疑也会被店长辞退,招人是来干活的,不是让你来唠嗑的。
傅文卧过许多餐饮店,杀过鱼、炸过鸡、烤过串、做奶茶、剁排骨……一天切上百斤土豆,刷几百个锅,洗数不清的碗筷都是常事。
前三天,傅文勤勤恳恳的干活,主要就是处理冻鱼。冻鱼一旦化开就要尽快做了,不能留,何况是放了一天,重新冻上都不行。
很多冻鱼都过期了,后厨管理混乱,没人在意哪些冻鱼是以前进的货,哪些是新进的,拿起来就用,久而久之就有了“陈年冻鱼”。
傅文从后厨的阿姨和小哥那套出了一些话,拍到了很多素材。今天也忙了一天,后厨很热,身上起了痱子。看了眼手机,快要下班了。
有人点了烤鱼和烤羊肉串,这应该是今天的最后一单。
傅文正在弄鱼,听到两个阿姨嘀嘀咕咕,这时候拿出冻的羊肉串要烤好一会,嫌麻烦。早前退了一份羊肉串,放了许久,一直没人点,刚被倒进垃圾桶里。
傅文弄好了鱼,放到火上烤,转向张阿姨,摄像头正对着那里。
张阿姨看着垃圾桶,不舍又犹豫。
刘阿姨跟张阿姨说那羊肉串才刚倒进去,拿出来用水冲一下,重新烤烤就行,省事。
张阿姨看着垃圾桶,想伸手又有些伸不出手。弄配菜的小哥也觉得拿出来重新弄弄就成,没什么大不了的。张阿姨一听,有了底气。
三个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理所当然”。
那羊肉串本来就是过期的,还进了垃圾桶,再拿出去给人吃,不得吃出病来啊。
傅文良心上过不去,说:“张阿姨,这样不好吧。告诉客人卖完了,让客人退单呗。”
“羊肉串啥时候卖完过?要是店长知道,过来问,怎么弄?你只弄鱼,说也不会说你。说我们,扣工资,你给补?” 刘阿姨不乐意的说。
傅文被呛了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的说:“我是怕客人吃出病,要是来店里闹,怎么办?”
刘阿姨很不耐烦:“能吃出啥病?最多就是拉个肚子。谁知道一天都吃了什么,凭什么说是羊肉串有问题?你管你的鱼,管这些干啥?”
跟阿姨说多了也没用,压根不会听。
傅文想了想,说:“我去告诉外面。要是店长来问,算我的。”
刘阿姨理都没理,把张阿姨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羊肉串放到水龙头下冲水。
傅文保持着拍摄角度,见刘阿姨把羊肉串放到了火上,让配菜小哥帮着看一下烤鱼,独自出了后厨。
刘阿姨烤着羊肉串,撇了撇嘴:“算她的?说的好听,到时肯定往旁边躲,还不是咱们挨说。洗一洗,烤一烤能有啥事?吃到肚子里不都一样……”
店里的服务员都在收拾桌子,准备下班。
傅文喊了一声,近前的小妹没有应。她知道自己是新来的,又是在快下班的时候,小妹可能是没听到,也可能是不想搭理。只能走过去问12号桌在哪。
傅文全天都在后厨,不熟悉外面一桌一桌是怎么排的,这会儿店里还有几桌客人。
小妹没什么精神,指了一下柱子后面。
傅文觉得自己穿着厨师服,能不去还是不要去,笑呵呵的跟小妹商量,让她去告诉12号桌的客人,羊肉串卖完了,请客人退掉。
小妹把桌子上的碗筷放进框里,看了她一眼,说:“你都出来了,你就直接去说呗。我这有活,手上还全是油。”
“我一个后厨的,不好吧?”
小妹机械的放着盘子,不再看她:“店长去洗手间了,不在。你去就行了。”
傅文不好逼人家,往12号桌走,绕过柱子,看到了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正巧拢起长发,用头绳把长发扎起来,露出精致的下颌线。
另一个女人披着棕色大波浪,正好看了过来,长得很漂亮。
正在扎头发的女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傅文刚要抬脚,服务员端着羊肉串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把盘子放在了桌上。
晚了。
傅文看了眼羊肉串,转身回后厨。
温宁的手顿住,看着那人,一直到人绕过柱子,挡住了视线。
谢舒有些莫名其妙,那厨师像是朝她们过来的,却走了。她看了看温宁,问:“看什么呢?你认识?”
温宁转回头,把头发扎好,说:“有点眼熟。”
“眼熟?你还认识厨师?女厨师?”
温宁缓缓摇头,目光低垂。
谢舒把盘子推了过去,说:“你爱吃的羊肉串。多膻呀,亏你能吃得下去。”
“我又没让你吃。你也是奇怪,爱吃涮羊肉,却不吃烤的。”
温宁拿起一串吃了起来,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女厨师。高高瘦瘦的,脸上油亮,眉毛挺浓,单眼皮,眼尾上挑。头发藏在帽子里,不知道是长发还是短发。匆匆一眼,只看清这些。
“涮羊肉和烤羊肉哪能一样。”谢舒点了下手机屏幕,“烤鱼怎么还没上来?”
刚说完,服务员端着烤鱼过来了。
谢舒拿起筷子:“吃鱼呀,你最爱的烤鱼。”
温宁又拿起一串羊肉串,说:“羊肉凉了不好吃。烤鱼一直热着,不怕凉,你先吃吧。”
谢舒喝了口茶水,说:“每次约你吃饭,不是吃烤鱼就是酸菜鱼,再不就是石斑鱼火锅。你怎么就这么爱吃鱼呢?酸菜鱼还行,烤鱼全是味,弄得衣服头发都是。要不是你爱吃,我才不吃。”
温宁眉眼弯弯:“让大小姐屈尊降贵了,下次……”
“下次你肯定还吃烤鱼!算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我在科室里等得都烦了。一走一过的人问我怎么还不下班,是不是在等男朋友。我说是在等女朋友,一个个都以为我在开玩笑。”
温宁吃完三串羊肉串,慢条斯理的说:“你不就是在开玩笑,我们都分多久了。我带学生在实验室,你也知道,在实验室一待就容易忘记时间。”
谢舒翻了个白眼:“你是教授,我还没评上呢,不知道容易忘记时间。少在那凡尔赛。”
“你不是也有科研项目。对了,你今年应该能评上吧?”
“差不多。”
温宁端起茶杯,笑眯眯的说:“今天这顿饭我请,就当是提前庆祝你评上教授。来,干了这一杯。”
谢舒又翻了个白眼:“你渴了就直说。这顿饭本来就说好了是你请我。赶紧吃吧,没看见服务员都盯着咱们,人家等着下班呐。”
温宁把杯里的茶水喝完,说:“等你评上教授了,我再请你吃饭。”
“这还差不多。”
傅文回了后厨,没再跟阿姨说刚才的事,收拾收拾准备下班。十点半,带着一身烤鱼味,回到了租的房子。
王伟正在看新闻,叼着烟:“回来了。”
“师兄,你还不回家?嫂子没着急?”
“有什么可着急的,都习惯了。今天怎么样?”
傅文知道师兄是担心自己,才一直待到现在。从设备里取出内存卡,递了过去:“今天拍到震撼我的东西了。”
王伟掐灭烟,又点了一根:“说说。”
傅文把羊肉串的事说了。
“草,还能这样?把吃剩的菜弄吧弄吧重新上,汤底倒出来接着用,都常见。从垃圾桶里捡菜上桌的还是第一次见,跟地沟油有一拼。”
傅文累得很,瘫坐在沙发上:“是啊。没想到在连锁品牌店见到了。”
王伟拿着内存卡要去电脑那,傅文忙说:“师兄,明天再弄吧。我打算再去个一两天,多拍些素材就辞职。你赶紧回家吧,别让嫂子担心。”
“行,那我先走了。”
“嗯。开车小心。”
“放心吧。”
傅文歇了十几分钟,拿掉隐形眼镜,草草洗了个澡。
关掉灯,穿着背心和短裤坐在飘窗上抽烟,连着抽了三根。大夏天,没什么风。等烟味散了散,关窗开空调。
躺在床上,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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