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包间里,余音坐在红木高椅上,整个腰背崩成一条直线,眼神戒备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如果不是刚才孟荣靠近她,小声提起关于照片的原片,余音是绝对不会赴约的,对他的闲情逸致没有一点兴趣。
孟荣将茶叶倒进青瓷杯里,不紧不慢地向杯中注入热气腾腾地水,等到紧索的茶叶慢慢被水浸透,卷曲地舒展开。余音终于坐不住了,缓缓起身道:“孟先生,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得走了。”
孟荣发出一声讥笑:“余小姐,天底下的生意都是有来有往,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的吧?”
余音没心情和他理论,开门见山着问:“所以原片在哪里?”
等了好几秒,都没等到孟荣有要拿东西或者除了泡茶其他的动作,余音又说,“孟先生,如果你只是想拿我寻开心,那我不奉陪。”
话还没说完,孟荣先出声打断了,“时间还早,余小姐不如尝尝新茶,雀舌大红袍。”
孟荣端着小一号的敞口茶杯起身走到余音身边,他把茶杯放在桌上,手掌压着余音的肩膀将她按回高椅上,低头俯视着眼里有怒气的人:“别这么严肃,说到底我们才是同类。”
余音听不明白他的话,继续瞪着他,孟荣再一次端起茶杯递到余音面前,像是谈判,“一壶茶就能换一个阻止你身败名裂的照片,余小姐不亏。”
又是以茶代酒,越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交易,余音心里越慌。她反倒希望孟荣提出的是其他条件,如果是财色她都可以直截了当地拒绝。
但是喝一壶茶就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余音迟疑了。
包间里只有她和孟荣,没人知道隐蔽的角落里会不会藏有摄像头或者窃听器,余音皱着眉头看杯中清亮的茶汤,迟迟没有动作。
大概是看出她所担忧的事情,孟荣回到座位上,给自己倒满一杯,在余音的注视下喝完后摊开手掌,耸着肩:“余小姐大可放心,交易讲究的都是你情我愿,如果你不愿意,可以随时终止。”
余音抿了抿唇,还是握住那微微有些烫手的茶杯,快速地仰头一饮而尽,“所以原片呢?”
孟荣说,“余小姐为什么这么笃定是我找人跟踪偷拍你的,我没有动机。”
这不是余音想要的答案,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孟荣。
孟荣给两人的茶杯重新倒满茶,语调长而慢:“原片在你的男主角手里。”
“谁?”
“我想想,好像叫谢道翊。”孟荣将注满茶的杯推给余音,“合拍一部剧的男女主角反目成仇的戏码倒是不多见。”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和你并没有利益冲突,不是吗。”
经过昨晚的一番交涉,余音已经摸清楚孟荣的规则,在她的手指触碰上杯沿的第一秒,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突然闯进视线的程简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着急地问她:“你没事吧?”
两人都非常意外程简的出现,孟荣暗骂了一句什么,余音没听清楚,只顾着回答程简:“没事,你是来找我?”
程简的眼睛从余音飘到表情不快的孟荣脸上,幽幽说道:“不找你还能找谁。”
程简低头去牵余音的手腕,二话不说就要走,却被孟荣的保镖拦住去路。
“余小姐,茶才喝一口,就急着走?”
刚刚开始的交易转眼就终止,气氛变得焦灼紧张。余音示意程简松开握着的手腕,她转身看着孟荣,慢声道:“孟先生,我不爱喝茶,剩下的你留着慢慢品吧。”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至于其他,点到为止就好。”
既然孟荣说了交易可以随时终止,那余音当然不会做一个贪婪的人,当然最重要的是,孟荣的答案并不值得她做一个贪婪的人。
余音面朝程简,反握住他的手腕。
眼看就要走出孟荣的视线,孟荣又出声:“余小姐如果有需要帮助的,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余音的唇角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我和孟先生不过泛泛之交,不劳你费心了。”
“那可未必。”
余音冷漠地斜了眼拦住路的两人,带着程简快步走出包间,隐约听见身后有什么摔碎的声音,只是很快就被从窗户里灌进来的一阵风掩盖掉。
两人再回到温暖的小包间时,江雀和喻槐安早就走了。
余音阖眼坐着,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消化刚才孟荣说的话。
找人跟踪偷拍自己居然是谢道翊,可谢道翊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细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睁开眼发现程简正盯着自己,问他,“你还不回家吗?”
程简也像是放空了许久的人,愣了一秒后才说,“回,一会儿就回。”
余音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又被程简牵住了手,程简说,“你离刚才那个人远一点。”
“为什么?”余音下意识反问。
程简随口道:“他面相不好,看起来像心理有问题的人。”
听到这句话,余音喉咙一紧。
原来心理有问题的人在他看来都不正常,都应该和常人保持距离。
那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一个郁郁寡欢成常态,习惯以泪洗面,和痛苦共生的人,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余音紧抿着唇,用力从程简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像是格外抗拒和程简的肢体接触,情绪也骤然亢奋起来,“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乐天派。”
大概是被她的反应吓到,程简也睁圆了眼:“我没说什么啊,我只是让你离他远一点,他对你那么不客气......”
余音背对着他,用力吞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液,说:“可我也有心理问题。”
她的声音太低太轻,连她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密闭空间里的氧气并不能满足余音,她需要更多更新鲜的空气,不管有没有戴口罩墨镜,也不怕会被人认出来,那些要拍的人就让他们拍个够。
她快步走出大门,穿过石板路,独自走在幽暗的山道里。
远处的车灯像一抹无限逼近的流星,照亮她的瞳孔,冷风刮在脸上也没能让她冷静的面容有一丝颤抖,她也觉得自己像一缕孤魂,四处飘荡。
她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程简也跟在她身后,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就像孤魂的影子。
等余音走累了,程简才压着步子绕到她面前,借着微弱的光看清她的模样。
夜深雾起,一双本该神采奕奕的眼睛却像是蒙了层薄雾,迷离空洞,表情寡淡。这让程简想起了小时候隔着玻璃橱窗的洋娃娃,是大家都会喜欢的洋娃娃。
脱离书本,这是程简第一次从他人的身上真切地感受到痛苦。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却无比清楚她只会更痛苦,自己能感受到的也许只有她的万分之一。
他希望自己能感觉到更多。
程简往前迈了一小步,抬手捻住挂在她鼻尖的一缕长发别在耳后,像装扮洋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地替她戴好口罩墨镜,指腹擦过微凉的皮肤时感受到了潮湿,他的心脏一紧。
她眼底积起泪水,就像回南天里就像凝结在玻璃上细密的水珠。它们不是来自泪腺,而是来自无法触及的心灵深处。
程简替余音擦眼泪,拥住她的单薄的肩膀,手掌轻拍她隐约颤抖的后背,下巴贴着她的额角,嗓音哽咽:“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贯穿进大脑里的雾气在一声声呼唤中渐渐散去,余音像是沉睡中苏醒过来的人,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张开唇,迫切地呼吸着氧气,只是依然控制不住泪水。
睫毛沉重,皮肤因为泪水干涸变得紧绷,余音用力地嘴唇,抬手去触碰程简的手指,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花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我想回家。”
在尾指被人轻碰的时候,程简明显愣了一秒,微微俯身,声音轻柔:“那我送你回去。”
余音看着他,挂在睫毛上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坠。
雾更浓了,视线也变得模糊,但余音不需要看路,她不动声色地收紧了环住程简后脖的手,躺在程简的怀里,和从前一样把脸埋进他的外套里,鼻底被大衣极细的毛扎得发痒。她吸了吸鼻子,感受着温暖的味道。
车内的温度攀升,玻璃窗很快就蒙上一层水雾,影影绰绰倒映出程简侧身为她系安全带的动作。
以为余音是累了,所以闭着眼沉睡,程简把语调放低,像是说梦话: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早就知道了,爱你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你的难过。只是因为知道你不想告诉大家,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我们可以等,等到你愿意告诉我们,但就算你不说也没有关系。
我知道有些时候你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你只是控制不住消极情绪。我不怪你,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吃药对不对,我知道你怕,怕吃了药以后都要吃药才能让自己正常。但其实,你很正常,吃药也很正常,你只是生病了。
生病的人要看医生,要吃药,只有这样才会好起来的,但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能什么都不说的呀……
余音,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你很善良,聪明,温柔,勇敢,不管你是不是大明星,你都是最好最好的那一个。
我们都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健康,希望你不要内疚,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坏事都远离你。”
程简哽咽着嗓音嘀咕完最后一个字,反应过来自己的碎碎念也许会吵醒她,低头默默叹了口气。
近在咫尺的声音突然消失,余音下意识颤了颤睫毛,意外的一滴泪也跟着滑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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