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应钦负责开车，副驾坐着帮程简辩驳的青年律师，余音和程简顺其自然地坐在了后排。
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安静——异常的安静。
沿路的风景余音再熟悉不过，现在回公司少不了被蒋云倩一顿骂，所以满脑子里只想着等会儿要怎么狡辩，为程简多争取一些可能，进而并未觉察到自己变得愁容满面。
“还有五分钟，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红灯下，谭应钦手握着方向盘挺身扭头看着余音，余音恍了神，问他说了什么。
谭应钦在三人不解的目光下指了指余音手上的戒指，耐心说：“以前你这副表情都是要摘了首饰才去见蒋总，怎么今天例外？”
“还好有你提醒。”余音放下托腮的手。
这话听起来平平无奇，却像块石头砸进水面，砸开一圈圈涟漪，每个人的表情都丰富起来。
青年律师的目光在三人间来回流转，而程简却紧盯着垂着脸，东摘西解的余音，眸光意味不明。
尝试了好多次都摸不到脖上的项链锁扣，眼看离公司楼下越来越近，余音终究还是向旁边的人求助。
她勾着头凑近程简：“我解不开，你帮我一下。”
她是真的着急了，嗓音竟带着点乞求的意味，听得人心一紧，被攥住了似的。
程简在察觉到前排窥探的目光下依然往余音身上靠，轻手轻脚，不慌不忙替她拆项链和耳环，动作看起来格外亲昵。
余音把堆在手里的首饰反扣在程简的手上，两只手心交叠时，谭应钦说：“到了。”
办公室门前，余音深吸几口气才慢步走进，留程简和谭应钦在门外等候。
她进去不过两分钟，离门外几米远也能听见蒋云倩对她的斥责声，甚至没有停顿一秒钟。
“捡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回来，我是不是还得夸你做得好哇！私自联系导演，演员是你想换就换的，明天整个星朝是不是都得听你的了，你去单干好了，还回来星朝做什么，星朝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蒋云倩没说一个脏字，但句句比刀尖还锋利，听得程简比挨骂的本人还要委屈，只是他刚抬脚就被谭应钦劝住。
“你现在进去她只会被骂得更惨。”
谭应钦云淡风轻，仿佛他见过很多次，在门外等待过她很多次一样。程简对他这副见怪不怪的姿态非常不满，他扭头看向墙上余音的海报，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而且我也没说要签星朝。”
看不见谭应钦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她在帮你，不是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你会跟着她来这里吗？”
“你又怎么知道她一定能帮到我呢？”
“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不会插手这件事。”
程简无话可说，只因为他的心口不一被谭应钦拆穿，他继续盯着墙上的海报，问：“那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帮她的。”
明显感受到谭应钦轻快话语间夹杂着几分妒羡，偏这几分难以觉察的情绪，填上了程简心里酸溜儿的气性。
趁着蒋云倩喝水的间隙，余音赶紧放低姿态，说：“您说得对，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
她还没说完，蒋云倩把水杯“铛”的一声放在桌上，摆手道：“可别——你有什么错，你现在可是星朝的大股东了，想换人就换人，我哪敢说你啊。”
“大股东”这几个字是更加咬重的音节，余音知道蒋云倩是真的生气了，所以故意这么说。余音悄悄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你所谓的好办法就是拉一个完全不会演戏的人过来给你当男主角。”蒋云倩气呼呼地瞪着她，“你到底是真的为了剧，为了利益，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为了剧和利益都应该把劣迹艺人换掉，否则等剧播后才是真的利益损失惨重，余音知道，蒋云倩当然也知道。但把一个毫无演艺经验的主持人拉来演戏，这简直是最不明智的决定。
余音把下巴放得更低了：“都有。”
按理说这话听了应该更生气才对，可对面的蒋云倩安静了好几秒后，问：“为什么非得是他？”
在外面等待的程简，以前是一个在娱乐圈掀不起水花的主持人，现在是一个风评极差，丑闻缠身的艺人。
“只能是他。”
余音抬头看着蒋云倩，蒋云倩的眉宇间写满了对她的恨铁不成钢。
“他会演戏吗？”
“我会教他。”
“你以为这是考试吗，还能几天速成的。”
“没关系，我能教会他。”
“你哪里来得信心？”
“我就是有。”
......
不论蒋云倩怎么问，余音都是来来回回都是这么几句话。
余音希望蒋云倩支持自己背水一战的做法，尽管她也知道这个代价太大了。不管是钱财精力，名声荣誉，此时全压在了她对程简的信任......信任，这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太虚无缥缈了。
等蒋云倩问累了，像面对无理取闹的孩子妥协的妈妈一样，说：“行，你能担得起收视率就行，反正你的钱全用来投在剧里，其他的星朝一分不动。”
蒋云倩松口了，但更多的是无奈，余音在转身前最后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换谭应钦拿着一摞文件进办公室，余音则站在门外半倚着墙，满脑子都在想蒋云倩说的“演员速成”。
距离重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要把一个完全没有演艺经验的主持人培养成合格的演员，这太难了，放眼整个娱乐圈也就只有她敢拍胸脯保证。
正忧愁着要从哪一步开始，余音就收到了王导发来的信息：
【所有演员都答应按原剧本重拍，只有女二的角色，我这边没沟通下来】
不凑巧，余音觉得剧里女二这个角色换谁都不行。扮演女二的演员叫邱易茹，之前是不温不火的话剧演员，余音有次看话剧经人介绍认识的。
邱易茹，标准的异域风情长相，五官深邃，线条硬朗却不失风情。余音在看到《长日一灯明》剧本里的西域舞姬角色后立刻联系了她。
重拍虽然辛苦，但片酬给到位，并且按原剧本拍摄的话，西域舞姬这个角色会让演员更加出彩。
虽然余音和邱易茹并未深交，但之前在剧组的接触中，邱易茹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想不明白邱易茹拒绝的理由会是什么，直到手机里又弹出王导的消息：
【她新签了公司，好像是孟氏旗下的娱乐公司，她的经纪人说是高层不同意出演，但我还是争取了一下，就是明晚的饭局需要你和蒋总一起出席】
原来邱易茹签了孟氏旗下的公司，余音不禁回忆起那张阴恻恻，让人心生畏惧的脸。
明晚的饭局也许孟荣并不会出现，也不好再驳王导的面子，余音带着侥幸心理给王导回了个：好。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人在。程简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她一句也没听清楚，等谭应钦面带微笑地从门内走出，她才彻底回过神来，对程简说：“蒋总比较严格，说话可能不太好听。”
“放心吧，我抗压能力很强的。”程简笑了笑，四平八稳地推门而进。
余音本意是想让程简忍受一下，但他看起来并不紧张，才松了口气。谭应钦就站在她身边，低头翻着手里的文件，一边说：“听蒋总说，你很有把握把他培养成一个演员。”
在谭应钦面前，余音大多时间都是放松的状态，她仰着下巴撇了撇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谭应钦温声笑道：“取决于你愿意说真话还是假话。”
“百分之五十。”余音长叹一口气。
“剩下的百分之五十呢？”
“看他。”
寄托着剩下百分之五十的程简从进门开始就知道自己肩负重任，因为蒋云倩说了数十遍这部剧对余音的重要性。
这会儿，蒋文倩又把文件推到他面前，神情严肃地说：“星朝没有主持部，把你分到演艺部，跟何睿诚同一个经纪人。”
“那个未成年？”
蒋云倩继续说：“星朝不是收容所，签你是为了应急，因为你和谢道翊长得像，重拍的话很多远景都可以直接用之前的镜头，能节省经费，毕竟余音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怎么是余音的钱，不是星朝的钱，程简以为自己听错了，准备提问的时候被蒋云倩剜了一眼，想说的话不得已咽回肚子里。
程简低头翻着合同，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蒋云倩叫住，她抬手对着他的脸比画了几下，非常严肃：“既然来了星朝就得遵守这里的规定，清楚吗？”
程简停下手上的动作，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做好了蒋云倩会说出一堆令人难以接受的规定和制度，却听见她说：“绝对不可以动脸，任何时候都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可以做出有损自己和星朝颜面的事情......”
说完，程简等了好半会儿，发现蒋云倩还盯着自己看，他表情愕然：“没了？”
蒋云倩拿过程简手边的合同，在两份摊开文件的最后一页潇洒地落笔再提笔，语速极快：
“你和新飞的事情谭律师会帮忙处理，至于你接下来的工作，经纪人会重新安排。纳西斯的拍摄是在下个月初，拍摄结束就要进组，所以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你除了要武训，还要上表演课形体课台词课之外......哦，忘了你是主持出身。明天早上六点在南景堂武训，十二点回公司上表演课，三点有拍摄，晚上八点还有个饭局......”
程简偷偷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二十四小时内要做的事情仿佛有一百件那么多。
但星朝对他这么快就有了这么详细的规划，确实不像新飞那样把他当作边角料对待，也难怪新飞永远只能排在星朝后面，新飞的艺人永远被星朝的艺人压一头。
程简把手里的合同卷成一筒握在手里，出门就看见余音和谭应钦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他板着脸走近，把手里卷起的文件横进两人之间，对余音说：“走吧，余老师。”
对于这个新称呼，余音有些不适应，表情都迟钝几秒。她抬头看着谭应钦，两个酒窝凹陷：“今天辛苦谭律师了，过两天我请你吃饭。”
“应该的。”
谭应钦虽然言语官方，但停留在余音身上的眼神过分真挚，程简撇了撇嘴，也道谢：“今天谢谢你了。”
他道完谢，谭应钦只是礼貌地点头，并没有太多表情。太清楚被区别对待的深层原因是什么，程简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种小事让你同事来不就好了。”
谁知道谭应钦耳朵那么灵敏，立刻回答：“案件不分大小，只有——”谭应钦刚说到一半，余音飞快接下后半句：“案件不分大小，只有难易，最重要的是保护当事人的利益。”
“我说得没错吧，谭律师。”
余音说完还扭头笑着和谭应钦确认，程简跟着咬牙切齿：“你们还真是有默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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