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如期而至,窗外的流云和麻雀伙同屋中疲倦的小人一起打瞌睡。
十三班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位置却空空如也,仅剩下美工刀划过桌面的木屑和一道道不远不近的灼热视线。
葛迪佳被窗棂切割成碎金的光斑晃得睁不开眼,英语单词在晨读声中逐渐扭曲成催眠的符咒。
她的下巴硌在课桌边缘,木纹的触感带着经年累月的温润,恍惚间又闻见练功房地板特有的蜡油气息。
“啪嗒”,纸团砸正中她的头顶,惊扰了她小憩的雅兴。
葛迪佳懒趴趴地扯开那纸条,手感粗粝,上面空空白白和李慕航当初没完成的卷纸一样干净。
纸张的边缘切割平整,葛迪佳向左看去,季航迟迟未来,李慕航蜷在书桌间睡得口水直流,唯有沈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云淡风轻地转着笔。
多动脑筋的事情,葛迪佳向来不愿意掺和,她洋洋洒洒地在空纸上画了一个问号,顺着纸条来的方向丢了回去。
朝阳刺眼,葛迪佳合目假寐,通过余光的狭小缝隙,见证了沈骞面不改色地拾起纸条并在上面落笔。
【打扰你休息了。】
相识一周,短短几个字算得上她和他为数不多的交集。
这个转学生总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连晨光都要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打滑。
吊灯下划过一道抛物线,葛迪佳故意视而不见,半天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复了同样的符号。
【?】
晨起的鸟鸣里插入了沈骞微乎其微的一笑,惹得葛迪佳不自觉地将头向右转去。
难得江寒露没有从早自习开始睡觉,她神色紧张地僵坐在原地,双手紧紧地握成拳,虎口处露出蓝色的胶囊片边缘。
葛迪佳想要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坠落而下纸飞机打断了她的所有思绪。
排列整齐的英语试题,标准的书写体,干净整洁,空白处有一句中文留言:帮个忙交差。
白色的百叶窗帘鼓起又释放像跳动的心脏。
沈骞淡然地看着英语上的单词,葛迪佳的钢笔在试卷上划出的轨迹带着水袖的弧度,她握笔时指节泛白,墨水在试卷上洇开的形状,恰似当年练功房地板上晕染的汗渍。
她怎么会突然地从心底翻腾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然而正当葛迪佳要发作时,后门处闪过杜旭丽健步如飞的身影。
变故来得比她的高跟鞋声更猝不及防。
江寒露冲出教室的瞬间,葛迪佳条件反射般踹开椅子。
金属腿划过瓷砖的锐响惊醒了李慕航,少年从课桌上弹起来的模样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梦正酣的李慕航被强制唤醒后直挺挺弹跳地起来高喊着“到”,吓得沈骞身子跟着不由自主地一抖。
“卧槽!”侧目扫过空荡荡地隔壁,李慕航才缓过神,二话不说地顺路把沈骞一起推了出去。
办公室里,杜旭丽对镜补妆,她的眼里泛着红意,睫毛膏在眼底晕开蛛网般的裂痕。
“杜姐你就告诉我季航他们家到底怎么了。”江寒露急得直跺脚,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她祈求语气太过于卑微。
杜旭丽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心底无奈地叹气,胸口紧地发疼。
办公室门被重力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葛迪佳急忙来到江寒露身边,圈住她关切的询问。
“沈骞把门关上。”杜旭丽强压着鼻音妥协道。
李慕航停在门外一门懵怔,害得沈骞一脚将他踢了进去。
四个人像环绕地无形大山圈着杜旭丽喘不上气,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纠结许久才终于开口。
“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就是……”杜旭丽嗫嚅几分,“就是有点难以让人接受。”
杜旭丽润了润干涩的嘴唇斟酌道,“季航的爸爸去世了,今天凌晨走的,他现在和他妈妈在殡仪馆操办后事,我刚从那里回来。”
倒灌的风挤过窗扇吹得顶灯摇晃,推掉了杜旭丽桌上的化妆镜,完整地镜面被摔得稀碎,碎片折射出无数个江寒露,每一片都在无声尖叫。
“砰”的一声,杜旭丽办公室门重重地摔在墙面上。
情绪崩溃的江寒露脚步发虚愤然离开,葛迪佳顾不上杜旭丽的脸色只能无脑地跟着她生怕江寒露再出什么意外。
空旷的楼梯间,此起彼伏地脚步声在相互追赶,沈骞落在最后面进退两难。
一边是陌生又熟悉的同学,一边是临走前杜旭丽委以重任的表情,叫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爷我要出去!”江寒露拍打着收发室地玻璃,失了控地叫喊。
葛迪佳落后她一步赶过来时见值班人不是老李顿时有些为难。
青春期的校园无数次会幻化成囚禁自由的安全牢笼。
江寒露不断地想要挣脱掉所有人的劝阻,她恨自己飞不高。
“让他们去吧。”杜旭丽站在三楼的窗前摆了摆手,不忘嘱咐道,“沈骞照看好他们几个。”
“好。”
李慕航迷糊地大脑开始逐渐清醒立刻回应道,“为啥不是我呢!”
“你快别贫了。”沈骞扯过他的手臂拖拽着,“这个时间外面也打不着车,咱们俩骑车载她们去殡仪馆吧。”
李慕航仿佛收到了重要指示一般,即刻应答,“好。”
两个女孩子无措的站在校门外急得直打转,安静的校区街巷,来往没有一辆车驶过。
沈骞和李慕航以最快地速度骑车而来,无望的人如同见到了曙光。
潮湿的柏油马路被人为的冲洗着,疾驰的两台自行车蒸腾着水汽呼啸而过。
葛迪佳坐在沈骞的后座上,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摆,少年脊背透出的体温被秋风稀释成模糊的暖意,令人安心地陷入回忆。
这突如其来地消息像是秋日晴天里的一声惊雷,把未有防备的人钉在原地,犹如当年性情忽然大变的季航,让人无法接受。
曾经的季航是东宜高中少有的风云人物,家世优越,父母恩爱,他自己也是很招女生喜欢的痞帅。
葛迪佳仍记得高一开学没分班前,篮球场上,季航和李慕航还为谁才是真正的航哥而差点大打出手。
那时的季航意气风发,除了吵嘴架比不过葛迪佳外,在校园没有人能够轻易抢占了他的风头。
直到高二下学期的某一天,消失了半个月才回来的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行为怪异,性格变得软弱,就连没能battle过他的李慕航有时候也能欺负他两句。
季航的突变旁人可能不懂,对一起长大的江寒露来说却再清楚不过,李慕航背后的两层校服早就浸湿了她的泪水。
江寒露伏在李慕航背后颤抖的模样,像极了被暴雨打湿翅膀的燕尾蝶。
想必在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她也曾隔窗对望不远处的那间昏暗的房间而感到无能为力吧。
青梅竹马多年,换来的是云泥之别和女孩难以启齿的心事。
未至深秋,殡仪馆周围遍地的菊花入眼凄凉,难掩哀伤。
四个人看着远处的“奠”字不敢轻易上前,该如何迈出这一步,对于江寒露而言何其艰难。
“你把你知道的,关于季航和他家的情况简单地和我们说说吧,免得一会儿我们进去说错了再刺激到他。”
沈骞看着踌躇不前的江寒露说道。
当下他不冷不淡地一句提醒在失神的葛迪佳和只会挠头的李慕航表现下显得无比镇定。
“好。”江寒露抽吸的鼻息,尽快平复着情绪。
“季航他们家和我们家一起是做殡葬生意的,只不过他爸爸经营的是一家造纸厂,随着这几年来的环保政策推行生意并不好做,挤压了太多货出不去,资金流断了,好多合作伙伴的尾款结不了,甚至有无良的债主天天堵门要钱,季航他爸就是为了躲避他们的跟踪意外出了车祸,最终成了植物人。”
“从那以后,要钱的人就更加猖狂,他们生怕季伯伯真的死了他们的钱就要不回来了,所以开始变着法地折磨他和他妈妈。”
“季伯伯昏迷了三个多月了,季航不在的那段时间都在医院陪他,后来是阿姨说他要以学业为主,季航才不得不回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戴着面具。”
课桌上那深浅不一的刻痕,不计其数歪扭的“正”字,原来是他在计时。
“可是季航也生病了啊,他因此得了抑郁症,每天把药装在维生素瓶里。”江寒露继续说着开口,掌心被胶囊边缘硌出月牙形的红痕,“然后趁着大家午睡,偷偷地吞一片进嘴里。”
一片枯叶飘落在她发间,金黄的锯齿边缘割碎了秋阳,无暇顾及江寒露如何得知季航的抑郁。
因为她已经几度哽咽地吐露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哀乐从告别厅的缝隙里渗出,在水泥地上蜿蜒成看不见的河。
葛迪佳望着廊柱上凝结的水珠,突然明白季航为什么总在雨天盯着窗外的老树发呆——那些饱满的叶片里,大概藏着永远晒不干的雨季。
天空湛清,颜色晴朗的晃眼,同一时间,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不知是谁说过,如果人的心情是蓝色的,那么他可能是忧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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