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准备了多少?不如不问。知道越多,一旦发生意外,供出去的越多。李勃保不齐自己的可靠性,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如果真有被发现的一日,周玄业总会有办法撬开李勃得嘴巴,无论是靠她求生或求死的愿念。
如果真有成功的那一日,李勃不敢去想,太渺茫了,比她当年和赵廖搏斗更渺茫,或许也更白付出鲜血。
时过境迁,仇可复乎?
朗再次看穿她的心境:“《公羊传·庄公四年》: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无稽之谈。”李勃轻声说。
争执升级为争吵,吵架的时候,可是什么难听说什么的。
朗说:“你变得懦弱了、迟疑了,不相信死灰可以复燃。也不在敢相信还有千秋功业。”
“不是孤变懦弱了。”李勃说:“是你偏偏选择了一个懦弱的人。”周玄业不懦弱。
“你以前总是野心勃勃,从一场失败中计划着下一场失败,再从无数失败和连践行失败的机会都没有的事情中,重新站起来。”
“所以呢?”李勃希望他正视结果,也就是她如今的下场。
“牌还没有出完。”
李勃索性将手里余下的几张牌摊在桌子上,三张,无论按照那种规则都是最小的。
“可你还是有牌。”少年人心性固执,在言辞和道理上都偏爱不依不饶。
“那你呢?”李勃问,为什么偏偏选择追随我?
“我偏爱如此。”
“我劝你还是偏爱自己的脑袋多些吧。”李勃规劝道。
“那是我的事情。”
“孤能给你的永远比你想要的少。”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是傻子。李勃暗暗叹气“孤现在只有孑然一身,朝不保夕。”她抖抖袖子:“你瞧,孤衣裳的绣花还没你的好。”
朗嫌恶地瞧了李勃一眼,少年人通通都厌倦成年人推三阻四,拉扯不相干的话题。
“以后更是如此。”李勃一辈子难得讲点掏心窝子的话,因此说的格外艰难:“就是万幸你所求如愿,也不过是替孤办事,与人分享孤的恩宠,体会孤的凉薄,独自度过许多个慢慢长夜,最大的幸运就是与孤能有一个孩子,并为了这个孩子的未来投入更多提心吊胆的心情,卷入更多杀头的阴谋中去。先帝的女人中,这样的人,孤见得太多了。”
“我不是女人。”
你没听明白。“你父亲送你进宫太早了,你在后宫住的太久了。外头有许多好日子,你不懂得。”
“跟我父亲无关。”
李勃明白了,她才是被那不相干的话题敷衍的那一个。
“你听过先帝贤妃的故事吗?”
朗转过头来,没有好奇,只有漠不关心的礼貌。
“贤妃是孤皇考最宠爱的女子。”李勃耐着性子,“贤妃一进宫,皇考再也不肯临幸其他女子。宫内如此,宫外更是加官进爵、赏赐不断,她父亲也越发嚣张。皇考只是纵容着,直到又一天她的父亲犯错被弹劾的奏章摆满了一整张桌子,皇考命令他自缢。贤妃在孕中冒雨求见,皇考怎么也不肯见她,直到她郁郁生下死胎,立刻杖杀。”
“现在知道了。”
“这一切都是贤妃进宫之前,皇考就想好的。”
“嗯。”
“帝王无人情。”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你也不是先帝。”
“那你图什么?”
“图我所图的。”
含糊不清,遮遮掩掩,强作镇定。李勃好像明白了,“孤今夜就可以宠幸你,去叫采莲为你沐浴更衣。”
话说到这个份上,看他还要怎么折腾?
“十万两。”朗两只手垂在衣袖下面,关节握的发白。很好,聪明,他反将一军。
“什么?”当孤是嫖客了?什么花魁娘子破瓜价值十万两!
“岩城需要十万两。”
李勃将新敲诈来的三十多万两银票全部交给了上官朗,随意他支取。
“够不够?”
“日后自然不够。”
“孤会想办法。”李勃放下银票,在心里勾勒一份更大的敲诈名单。
“洪铭兄,稀客!”在说尽密谋和露骨的话的第二日,洪大学士登门了。
“孤以为你会随陛下御驾亲征的!”
“别提了,翰林院里的人,陛下一个也没带,嫌弃我们这些文人拖慢行军速度,反正诗文他自己也会写!。”洪铭有些愤愤不平。
李勃不置可否,只是不住地腹诽:周玄业当然得快点走,不然那一小股流寇入了冬没准就自行散去了。
“精兵简政,行道不扰民。”李勃乐呵呵地为周玄业开解。
“精简倒是真的,这一次休说翰林院,除了一个画师、一位起居令,三两个伺候的小黄门,陛下可是什么人都没带!”
周玄业姿态做的真足。皇考死在岩城那次滑稽的南征,除了一大堆没用的勋贵,还拉上两位爱妃、半个云韶院,大家一起做了池中鳖,水底鬼。
李勃拿不准主意要不要称道一声圣明天子。
洪铭最仁爱八卦,既然不拿李勃当外人,自然要一吐为快:“陛下连镇北将军都没带!”
“镇北将军?”
“就是我跟贤弟提起的裴将军。”洪铭强调。
带裴将军干什么?李勃有些迷糊,这厮整天和文人雅士混在一起,要么就是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探险,周玄业带上他去钓鱼吗?
李勃说:“陛下英勇。”
“唉,北地流寇倒是不多,可地形十分险要,今个这里吹风,明个那里下雪,一个岩坑里宿着一窝黑熊,无数鼠洞专折马蹄子。”
李勃听明白了,这是抱怨,抱怨皇帝冒进。
“军中总有熟悉地形,识得深浅的军士吧?”
洪铭气呼呼地说,“要问谁最清楚,当然是裴将军,他自幼在塞外长大!”
原来是为朋友鸣不平来了。
“孤真想去一趟塞北。”李勃登基的时候,少不更事,最荒谬无边的梦想就是打到塞北去。传说中塞北是大地的尽头,有一道高达百丈的悬崖,悬崖地下就是无尽的空虚。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周玄业长什么样子,但总是想象着一个身着金甲的人影被逼迫到悬崖边上。李勃问他:你投不投降。他大声拒绝,末了连人带马一同坠入空虚之中,最后飘落的是一面织金大旗帜,上面写着:大宁皇帝兵马大元帅。
“总会有机会的,到那时,我介绍贤弟与裴将军认识,他一定乐于做个向导。”
洪铭就着大景和北宁的名山大川,同李勃一气胡侃了好久。他生自京城、长自京城,十之**也并没见过。李勃同样,生自另一个京城,长自另一个京城。
“上官府丞可曾去过丹霞山?”洪铭问道。
“他和孤差不多。”李勃抢答。
今日不知怎么的,一进这间屋子,就被某种不易察觉的别扭氛围包裹着。洪铭先后观察了周遭景物:花瓶擦拭的很干净,桂花每一枝都是新剪的,没问题。桌椅屏风的也都在老位置,未曾变动,没问题。香炉里还是时令香气,清幽好闻,没问题。那到底是哪里不对?
洪铭的目光先后掠过李勃和上官朗。这种诡异的不和谐似乎就是从这两个看似各自都很正常的人身上发出的。
难道传言都是真的?
洪铭告诫自己把兴趣压下去些。顺昌王旧日的宫闱故事已经成了历史,可以百无禁忌,当下发生的却是个人的阴私。即便是兄弟,你也不能过问人家与自己的娇妻美妾间有哪些风流韵事吧?
“郭开元?”洪铭喃喃自语。难道景帝当年最宠爱的根本就不是郭开元,可是上官府丞那时候年纪也太小了点吧?女子十三四到不稀奇,男子恐怕……
听到郭开元的名字,李勃真心给吓了一跳。
“无妨,无妨。愚兄想起些别的事情。”洪铭尴尬解释到。
“臣告退。”
朗忽然就走了,往常他都是陪着李勃做到访问结束的。洪铭又开始左思右想起来。顺昌王人生经历古怪,自然想法与普通女子不同,昨日能宠幸郭开元,今日就能宠幸上官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按照最起初的想法,洪铭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如实报告给周玄业。现在,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李贤弟送的美姬温柔解语,妩媚缱眷,甚妙。
“殿下是六年冬天亲政的吧?”
没错,正是嘉禾六年晚秋,第十八个千秋节第二天。
赵纯和廖广带头上书,还政君王。
在一派香风细细、烟雾缭绕中,李勃重新穿上了登基时的那套衣服,或许不是同一套,只是款式类似;头戴高祖的十二冕旒,接受满朝跪拜。
各部官员都有贺表进献,无外乎歌颂祖宗基业,告诫李勃做一个好皇帝。
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当然要善待肱股之臣。因此,第二日的进表里面写满了宰辅、天官字样,歌颂赵纯、廖光如何劳苦功高,是当代的伊尹、周公之辈。
谢天谢地,他们总算止步于三公,没让李勃为赵、廖加九锡,称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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