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好，互不干涉。”米妍妍说完粲然一笑。
相当轻松的回复，几乎是脱口而出，像是想说很久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米妍妍。”时景舟正颜厉色喊她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轻轻带上的车门，吴叔缓缓带速，等车子和嘉诺医院平行，再次轻踩刹车。
后视镜里的男人眉头紧皱瞥向街边落地窗，米妍妍蹲着跟看诊的狗打招呼，仰起头回答主人问题，眼里温柔关切说到高兴还用手比划。
时景舟转过头，目视前方，“走吧。”
米妍妍这才抬眼，车窗从门口一闪而过，隐约可见男人轻世傲物的模样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拍拍脚下对着自己撒娇的小边牧，玩笑道：“怎么拿屁股跟姐姐打招呼啊，没礼貌。”
小边牧伸出前爪她马上抓住，亲昵摸头，“噢，要握手啊。”
一声哀嚎从药房传来，“妍姐别握手了，疫苗最后三支。”
“又断货了？”米妍妍看向盘子里最后三个独苗苗，今年进口疫苗受国外生产线产能和疫情影响断货严重。依赖进口的其他兽药和植入类医疗器械也面临持续涨价和供货不稳定，对应养宠家庭的经济负担增加，宠物医疗更是因此掣肘。
孙思远遗憾点头，“什么时候国货能普及到动物药品上，咱们腰板也挺直了。”
两人聊着给诊台上小猫注射完毕，瞧见刘新耀从楼上下来，旁边跟着郑铭哲，两人是嘉诺合伙人，还有一位李洵正在邻市参加研讨会没来。
三人坐下个个满脸疲惫，刘新耀率先开口：“小米这边也断货了，问了瑞牧代理，保守估计下周才能送货。”
郑铭哲晃晃手机，“刚问了曼德，陈院长说他存货不多，恕不外借。”
外面就诊客人来了两波，主治医生快要忙不过来，他接着说：“新院长人选这几天就定了，后面你能轻松点。”
“定了谁？”米妍妍很关心。
“没确定，李洵在最后定夺。”当年他们四人合伙创业，李洵出资多占股大，重大决策他拿大主意，郑铭哲换个话题，“这次几位候选人都是实力不错的男青年，小米可以顺便考虑一下人生大事。”
她不自觉向后退一步，“别，真不需要。”眼看两人还要继续推荐，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们，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结婚了。”
诊室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刘星耀从椅子上跳起来，惊讶程度不亚于余晚得知消息那天，“开玩笑呢？什么时候的事啊。”
郑铭哲打断他，“问重点，谁啊？”
大学四年，追米妍妍的男生没间断过，南城农大所有热门冷门专业，向她表白过的男生数不胜数，可惜没一个入得了她法眼。有传闻她短暂的谈过一个男朋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相当神秘，这会儿忽然来个重磅炸弹，说是直接结婚了。
“前男友？”郑铭哲倒是误打误撞见过神秘人一次，看着还算般配，都是医学世家，门当户对。
她有一瞬想起时景舟那句“活着就好”，浑身没来由打个寒颤，“怎么可能，哪年的事了，早忘了。”看对面人誓不罢休的追问劲，她心一横和盘托出。
“时景舟。”
郑铭哲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睿思生物时景舟？”
他负责嘉诺所有的药品采买，对南城龙头药企熟悉，近几年睿思的兽药市场逐渐打开，尤其是驱虫类产品已经布局完毕，占据国内宠物医疗市场最大份额。
能力之下，关于时家未来接班人之一的其他传言比比皆是，手段狠厉打压竞争同行，挖角敌方研发团队，杀伐决断是关键词。他们几个同门护着的心头肉就这么嫁人，心里除了震惊还有嫁女儿一般的不甘心。
刘星耀瞬间觉得这二十平的诊室太小，总裁夫人就在面前，白大褂手术服，随时准备上台。他思索半天，小声询问：“小米，咱们这是......联姻？”
他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哥几个每周总要见一次，时景舟绝对是出现不久，米妍妍加班比男人还狠，断定是没有时间谈恋爱的。
“算是吧。”米妍妍也不确定他们这段婚姻怎么定性，如果联姻的前提是双方都没有感情，那确实属于联姻。
“梅子知道？”郑铭哲问。
赵梅是他爱人，也是米妍妍大学舍友，两人形影不离，后来一个留在南城，一个分到苏州分院，才把黏在一起改成电话交流。他手里刚想发消息质问老婆，只听米妍妍一声。
“不知道，没跟梅子说。”
郑铭哲长叹一声，连梅子都不说，可见这件事藏得多深。
想说道她几句不舍得，他始终把米妍妍当亲妹妹，就是这妹夫一言难尽。结都结了，只希望时景舟别把商场那一套带家里来。
临走郑铭哲扫了眼前场货架，睿思生物旗下兽药驱虫类滴剂和药品独占一整面货架，把旁边招摇几十年的洋牌子挤得岌岌可危。
手里李洵发来的院长候选人名单还热乎，里面有个名字原本熠熠生辉，这会儿忽然就暗淡下去。
一连七天，时景舟都没回家。
她是从陈姨口中知道他早就不在南城，辗转几个城市。
灶台热气袅袅，陈姨翻动瓷勺，又细心撇掉上面一层金黄油花，“听吴叔说先生这些天白天跑实验室，晚上输液，总不见好。”
接过陈姨端来的汤，米妍妍随声应和，“是辛苦的哈。”
看来身体真不行，咳嗽几声就要挂水。
“辛苦是辛苦的，也是奇怪，这大暑天的怎么还能生病了，医生上门瞧过，说是受凉导致的。”
米妍妍诧异回道：“他晚上总去关空调，还能着凉？”
陈姨一拍腿，“是不是换的蚕丝被太薄，太太晚上睡觉冷吗？”
“不冷呀。”她裹得可严实了，半夜甚至被热醒，思及此米妍妍暗想不好，以前她爱钻奶奶被窝，第二天总被唠叨卷被子，“陈姨，要不再加一床被子吧，有可能是我睡着爱抢被子。”
陈姨噗嗤笑出声，小俩口抢被子才好，她可不能多事，瞬间没了刚才心疼时景舟的劲头。
“男人体热不怕，您给他留点儿被子角盖肚子就冻不着。”
米妍妍说好，低头瞧见锅里又是八珍乌鸡汤，忍住痛苦表情勉为其难喝了一碗。这周陈姨顿顿做大补汤，喝得她量大无比，好不容易有结束趋势，生怕给大姨妈喝得意犹未尽赖着不走。
饭后拿着手机在书房来回踱步，打开对话框又关上，足足考虑了一个小时才发出消息。
时景舟刚结束晚宴，收购中派供应链平台以后，睿思兽药板块就能覆盖国内6000家宠物医院和绝大部分宠物药品销售场景，是推进后续产品进入市场的重要一环，代价大风险高，必须万无一失。
周秘书让医生进来，很快吊针穿过手面血管，看着时景舟憔悴的面容和一小时前饭局上判若两人，心底也生出点不落忍，收购中派过程艰难，睿思董事会更是虎视眈眈盼着出错。
俯身把保温杯放在桌边，“时总，订了明天上午的机票，落地南城正好中午12点。”
这几天行程过满，时景舟睡眠时间每天不足五小时，难得明天上午没有去其他安排，他把机票定得稍晚一些。
躺椅上人睁眼，沉默片刻，问道：“米家老爷子的寿礼安排好了？”
“已经送到公司，明天吴叔会送去。”周秘书不敢怠慢，这礼是时景舟登门三次才求来的，仅此一副，万不敢有任何闪失。
他听罢两指撑在额头，缓揉眉心，语气肯定：“机票改早晨第一班。”
“好的。”周秘书关上房门，在外面和医生坐着等输液结束，他听见里面的断断续续咳嗽声，感觉时景舟的身体是铁打的，老板娘的心也是。
口袋里嗡嗡震动一声，时景舟小睡中睁眼，动作的手被针头牵动，他又换另一只别扭地抽出手机。
打开微信，红点出现的位置让人瞬间清醒。
小米辣：【好点没。】
发消息来的头像是一张卡通画像，女孩左边猫右边狗其乐融融。一排小字印在三个脑袋下面——小米辣、花生米、爆米花。
名字取得像炒货店，留白太多，画面不饱和。
又点进她的朋友圈，没设置权限一路能翻到好几年前，除了猫就是狗，有时转发工作，偶尔也发图问——谁能买到这双鞋子，重谢。
他喊周秘书进来，吩咐他约钟山别墅的设计师见面。周秘书约好检查吊瓶剩余药水，再低头视线落在老板手机上，花花绿绿的头像映入眼帘。
心中一喜，对话框是太太。
左侧留言，右侧空白，看来病人还在思考如何回复。
他心中想法又有些改观，老板娘也挺难的，碰上这么个生活情感毫无经验的丈夫，回条消息都要等半个小时，换他老婆早就十几个电话来破口大骂了。
这不明显就是关心你身体吗，死手赶紧回啊，愣在那里想什么呢。
周秘书敢想不敢言，眼神四面八方瞟来瞟去，最后拿起保温杯倒掉半凉的开水，又换上热乎的。
医生掐准时间过来拔针，叮嘱要按压至少五分钟。
时景舟微笑回好，等医生出门，起身撕掉胶布，手指一搓扔进垃圾桶。
“回去休息吧，我打个电话。”
周秘书听完连忙拿上东西往外走，时总可以啊，原来不回消息是准备憋个大的。
时景舟走到窗边，又折回沙发浅浅抿了一口开水，正准备按下语音，对话框蹦出一条新消息。
小米辣：【明天爷爷寿宴，拜托拜托要准时出席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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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中午，米振华的寿宴选在南城金陵饭店，四十多年历史韵味，老爷子独爱“梅苑”餐厅里几道淮扬菜系经典样式，米妍妍记忆中，爷爷但凡路过，都会打包回去给她解馋。
可惜今天米妍妍无瑕顾及桌上的菜，章乔舒把她身上苏梅套裙仔细整理一番，又叮嘱赶紧下掉耳朵上一颗米粒儿大耳钉，说是：“不端庄，等会儿给亲戚看了笑话。”
米妍妍只得躲到包间屏风后面，摘下用纸巾一包塞到口袋里。手机毫无动静，和时景舟的对话停留在他很晚才回复的一条消息。
【会准时参加。】
不带情绪，惜字如金，更没回她任何关于询问身体情况的事。宴会11点58分吉时开席，眼看还有十多分钟，她折回饭桌，姑妈和父亲坐在对面，正聊着明源医院经营策略。
明源医院是南城一所私立医院，奶奶在世时是大股东，米家两个孩子，姑妈和父亲在不同岗位进行管理，早就离心离德，明争暗斗好多年，眼里都盯着爷爷手里接过来的股份，这会儿倒是聊的和和睦睦，一副群策群力要为医院无私奉献的样子。
米妍妍时不时抬表，悄咪咪望着包间大门。
姑妈说话间眼神扫到她孤零零坐在一边，有意抬高声音，表情夸张道：“文忠，妍妍嫁得真好，可惜女婿家大业大人也忙，成天见不着人影。我多嘴一句，当初给妍妍介绍那个做房地产的小曹总，可是个老婆奴，这不昨天来医院产检，才结婚没两个月，都怀孕了。”
不提这个小曹总还好，听到简直坐立难安，米文忠偷摸着安排过一次饭局把她骗去。
小曹总身高170不到，体重170不止，肚大腰圆。吃饭一小时，跟她的距离越来越短，实在受不了她挪了两次椅子，米文忠全当没看见，还笑呵呵让他们互加联系方式。
扫上好友那一秒，她感觉手机不能要了。
章乔舒表情不悦，碍于身份只是干笑两声，转头就问她怎么回事，时景舟人在哪里。她刚要掏手机，门外一阵骚动。
扭头望去，时景舟一身正装，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商界人物，像是刚在附近谈完事散场。
快要进包间，时景舟微微颔首，和旁人道别，语气抱歉，“爱人家宴，告辞。”说罢周秘书笑盈盈带路，一群人下楼。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时景舟扬了扬手中画盒，米妍妍起身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时景舟清隽的脸颊消瘦一点，显得人更加生分，她小声开口：“谢谢你啊，能准时过来，”说完感觉还不放心，又恳切要求，“等会儿麻烦你一定高兴点儿，很快就结束，拜托拜托。”
米妍妍说话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睫毛轻颤，略施粉黛的面容玲珑娇俏，嘴唇微微撅起，完全是百依百顺的假象。
满心满眼都是让他帮忙在家人面前演出好戏，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惦记，眼下还不放心，特地来求。
差点忘了她不顺心时候掉头就走的样子。
时景舟不可察地轻笑一声只有米妍妍能听见。她只好继续眨眼，试图用楚楚动人的美貌降服时景舟陪她安生吃完这顿饭。
“慌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参加老人家寿宴。”他忽然说一句，米妍妍着实没听懂。
她家寿宴，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时景舟是啊。
他一张冰块脸，包间温度都跟着降了两度，怎么可能不慌。
主桌上米振华刚好看见两人站在门口，唤了声小妍。
时景舟快步迎过去，毕恭毕敬站在老爷子身旁祝寿，手里握着黄花梨画盒，做工精致，皮壳老辣，展开是一副工笔画。
画上不老松苍劲有力，风骨犹存，傲立天地。米振华只看一眼，就牢牢掌住，颤抖的手去摸桌边老花镜，时景舟眼疾手快递上。
“这是，余老的作品？”米振华探下身子，仔细抚摸角落印章。
米妍妍瞬间对时景舟佩服的五体投地，余衍秋是米振华儿时老友，余老封笔多年，常住京市，几次要来南城，都因为身体原因未能成行，没想到时景舟送的礼这么重，不仅是绝版妙绘，更是再一次送到老人家心坎儿里，老爷子握了握孙女婿的手，直呼“有心。”
活该他叱咤商场，活该他挣钱。
米妍妍抬眸，恍惚看见时景舟冲她浅浅一笑，有点要邀功的意思。
她弯弯眼角回应，好说好说。
米振华欢喜得不愿撒手，章乔舒适时出现，满面笑意提醒，“爸，收起来吧，要开席了。”
一顿饭吃得安稳，米妍妍好久不来梅苑，难得吃出了小时候清爽美味的记忆。偶尔看看身旁时景舟，吃得不多也没再咳嗽。
她转念一想，过去也有小一周，多虚弱的身子也该好利索了，何况是个大男人。
爷爷时不时忍不住要去屏风后挂念画盒，她心里涌上感激。
作为明面上的丈夫，时景舟今天表现能打满分，她转过餐盘，拿起自己面前没用过的汤碗，盛了一碗热汤推到他面前。
时景舟没说话，拿起汤勺就喝，最后两指夹起小碗时，又强忍喉咙，很是克制地冒出短促咳嗽。米妍妍扭头，他冷白手面上泛着浅浅淤青，中间细小的几个针眼，是连续输液留下的痕迹。
米妍妍心里忽然有点毛毛的，抬起温热手背贴在他额头，顺着就问出来。
“还发烧吗？”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句总觉得如果平翘舌分不清的话，放在这也是可以的（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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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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