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回到吃早饭的那一小块土地。江葭已将黄玫瑰盘子藏得了无痕迹。
她根本不等其他人开口就举起手,“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倾楸就紧挨着坐在江葭旁边,和她一齐直直地、充满期待地抻着脖子,“开工吗?”
“不,开工前还有许多事可做。”穆榛打开一把绿色漆皮的卷轴,“这是之前其他出去建驿站的人的手记。你们也可以看看。”
“是的,先做些准备工作,”淅舟悄悄地对徙倚说,“这样是对的。”
徙倚同意她的观点。
但如果雨火在,肯定会是倾楸和江葭那一拨的。
穆榛合上卷轴,传给石榴,“今天,需要有人去和村子里的人接触一下。问问他们谁愿意来一起干活,或者愿意来我们的场地看看也行。”
“那谁去呢?”江葭先是故作困惑,紧接着迫不及待地再次,“我去。”
徙倚着实被她逗笑了。
“我也想去和他们聊聊。”涉川说。
“好。还要有人留下来搭帐篷。”穆榛说。
蓝涡在翻卷轴,“不直接修……这个……这个,‘基本生活单位’吗?喔,就是苦藤墙屋,也就是我们在这里的临时住处……”
“这是很好理解的,不是吗,”倾楸眼神犀利,“修临时住处的时候,咱们也得有个地方住吧?”
看上去他又想找人吵架了。
但蓝涡根本就不想吵。
他只是望着倾楸,认真地、务实地点点头,就继续看卷轴了。
“我留下来搭帐篷吧。”滩涂低声说。
谁都知道他不想去村子里跟人讲话。
于是,倾楸也留下来搭帐篷。
“还要去霜旦给我们选好的建苦藤墙屋的地方看看情况。”
穆榛看了看徙倚。
“那地方现在的情况并不明确。或许有杂物需要清理。石头,苔藓,粪便……倒是不太可能有树。”
徙倚点头,但没答腔。
“要把那些都清理掉,才能挖地基和垒苦藤块。”穆榛说。
他应该是讲完了。
徙倚便说,“我去干这个。”
穆榛不再看她。“那我就去看村落。但你先不要立刻开始清理。之后开工的时候我们一起行动。”
徙倚答应了。
穆榛把地图给她。
徙倚沿着地图找到标记。
是霜旦亲手标的吗?粗黑炭笔。圈在一个毫无特色的地方。
淅舟也要去那个地方。
晨梁也去。
往那个地方走,要经过诗神湖,还有徙倚早上仔细研究过的那一片长水草的地方。
晨间来时,徙倚大步流星。现在则不好走那么快,因为要顾及淅舟和晨梁。
好在她俩不算拖泥带水。和她们一起走,就像在湖边散步。
徙倚问她们,“这里视野不错吧?”
“挺开阔。”晨梁闭着眼深呼吸,“也很好闻。”
“离荒之烟火也很近。”徙倚将白色的烛台和金红的火焰指给她看。
淅舟盯着那火焰在湖里的映像。
“这里比蓝树驿站暖和。”她的脸颊上挂着宁静的微笑,“好久没回夷则山南啦。那边很冷。”
“你们的家乡?很冷?”晨梁问。
徙倚和淅舟相视而笑,一起点头。
“幸好你们那边的荒之烟火是先亮起来的。”看得出晨梁在努力想象那遥远的地方了,“不然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但是从某天开始,荒之烟火会在夜晚熄灭。”淅舟轻轻地叹了口气,“星幔之地的夜晚,将再也不被祝福了。”
徙倚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这就是星幔之地的现状和他们会面对的未来。
她也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在建造诗神湖驿站的时候,我们可能面对的是先前其他建驿站和打理驿站的人们都不会面对的情况。”
她终于可以和别人讨论这些问题,而不必像当年刚从烟河口中得知时,死死地闷在心里。
“半存会袭击地面。我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袭击咱们这儿。幸好这里离荒之烟火近。不过,之后荒之烟火晚上熄灭,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了——还有树。”
淅舟安静地望着她。
“不过不要太担心。”她连忙解释,“天气山防线也会来的。”
淅舟抿起嘴唇,点头。
晨梁笑,“要不是知道蓝树驿站,我可能也会去天气山防线。”
徙倚立刻回想起族中青少离开山南去参战的场景。
“对啊,领主辛周就是你们的族人!”淅舟说。
“是的。许多西尔芙族人都在追随她。”晨梁望向天空,银灰色的眼珠里云潮涌动,“他们向往天空。但我……我生来喜欢泥土。我从小就抓虫子,玩泥巴。氏族里的孩子们都怕我……怕虫子。他们不明说,因为大家都挺有教养的。但我能从他们的表情里看出来。”
徙倚笑了。
她从小就不喜欢战争游戏。喜欢到山下和平原夷则的孩子混在一起。
能有这么个地方给他们这种人混口饭吃还是挺好的。
虽然,一想到要白手建起来这么个地方,就会打怵。
淅舟在好奇地打量着晨梁。
徙倚就也跟着多看了几眼。
这女孩比她们大六七岁,准确来讲已经是个女人,但徙倚有时候情不自禁拿她当同龄人。
或许因为她自己性情深沉,而晨梁举止轻盈,言语之间满是朝气,甚至还有些稚气。
晨梁一头夜空蓝的长发,过腰背,不平滑,稍毛糙,不打卷。卡在耳后,。
身姿挺直,看着高挑。肩膀也不比作为战士后裔夷则族的徙倚和淅舟窄。
颧骨稍有点高,灰皮肤,和徙倚在驿道见过的西尔芙族战士一个样。但脸颊上也有快乐的红晕。属于大地民族的快乐红晕。
和她天上的族人一样,她举止端庄,每个动作看着都像设计和练习过的,但表情很生动。
她穿略有些宽大的衬衫,深蓝色,袖口卷起来。长裤洗得发白。
……这样看,还是一团孩子气。
徙倚憋笑。
她们已经走到霜旦标的“那个地方”。
那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大片索拉斯草。还有雷青、星轮花什么的。
离山、离湖都不近。离村子也远。
也有石头。确实长着苔藓。不过比徙倚想象的要少。
晨梁拨开草往下看。
“嘿嘿,蜗牛。”
淅舟往徙倚身后缩了缩。
徙倚说,“我们先得量一量这块地到底有多大。”
“还用量吗?”晨梁直起腰,“这么大,还放不下一个苦藤小屋?”
“地基要比苦藤小屋大。”淅舟说。
“那也放得下了吧!”晨梁小心地走出去几步,“总不可能全都挖了当地基?土地里老多蜗牛了。”
她摸了摸野花。可能是舍不得吧。就没摘。
徙倚有点羞愧。
“记录一下这里的情况吧。”徙倚说,“到山、到湖、到村落,能走大概多少步。下次来好知道带什么尺子。还有,土的情况,往下挖一块看看,还有,草的种类,蜗牛什么的……”
她没继续啰嗦下去。
另外两人又不是傻子。
有的草湿,有的不湿。
上次下雨是多久前的事?
这里不会在雨天变成池塘吧。
她们把该记的记下来,就往回了。
迎面碰上穆榛。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晨梁说,“我再带你看一眼。先让俩孩子回去吃中午饭吧。”
徙倚再次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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