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从费洛口中得知明斯克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沉睡的时候，宋瑜是把心放回肚子里的。
太好了，最起码，不用面对清醒时候的反派。
系统之前给他种下的【活下去】的暗示依旧在发挥着作用，宋瑜打心底里害怕科隆元帅一言不合，就下令把他拖出去斩了。
可放下的心，在进入元帅的房间，看见了元帅的长相之后，就再次高高悬起，一直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宋瑜做梦都没想到，明斯克·科隆居然长了一张跟明皓谌一模一样的脸。
怪不得他是反派！
宋瑜看着即使双眼紧闭也依旧眉头紧锁的科隆元帅，胸口当即就传来了比当初更加撕心裂肺的疼痛。
即使那里根本就没有伤口，穿过胸口的利箭也早就被留在了上辈子，他却依旧下意识地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前，试图往后退一步。
费洛一把就将他扯了回来，径直拽到床边，喋喋不休地跟宋瑜夸赞元帅的丰功伟绩，完全不在乎宋瑜到底怎么想的，只是单纯地沉浸在元帅终于有救了的喜悦里。
什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征伐元帅，什么为帝国扩大了多少颗星球的版图，什么平定了多少次的叛乱……这些内容落在宋瑜的耳朵里，几乎与噪音无异。
因为恐惧已经开始侵蚀他的大脑，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只想着逃离这里，胸口的幻痛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到了他不得不弯下腰来试图环节的程度，也终于让费洛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你在干嘛？”副官有些奇怪地问道。
可此时宋瑜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甚至没有了后退的力气，两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用另一只没被费洛攥住腕子的手环抱住膝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副官本想再问一句，他刚要开口，就感觉脑子“嗡”的一声轻响，一阵轻微的不适传来，独特的精神丝被牵扯的感觉让他明白，星舰这是正式进入了磁暴区域。
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把宋瑜的异样理解成了人鱼天生对精神力敏感，普通人只能感觉到磁暴区域对精神图景的细微影响，而宋瑜的不适却比别人强烈得多。
于是费洛安静等待，在这期间还一直留意着元帅的情况。
毕竟科隆元帅的精神力紊乱症已经到药物都几乎压制不住的严重地步了，他也不知道在对方发病期间，磁暴区域会不会给对方带来更加恶劣的影响。
好在，元帅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一滴冷汗划过额头，隐没在鬓角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状况。
副官也悄悄松了口气。
等到星舰驶出磁暴区域了，费洛就第一时间把宋瑜从地上薅了起来，并轻轻往前一推。
“好了，精神疏导，开始吧。”他的语气变得比刚才严肃了不少，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宋瑜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床的边沿，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费洛的脸色。
他根本就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做。
见宋瑜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费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加重了语气，“怎么，你不愿意？”
不怪他这样误会，精神疏导是人鱼最基本的天赋技能，就像鸟会飞，鱼会游，不论血脉纯净与否，都可以施展，所以费洛误会宋瑜在耍脾气，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想法。
可拥有这份天赋的人鱼，却并不包括宋瑜。
费洛也彻底忘了之前帝林军医提醒他的话。
“恕我提醒，他不是纯血统，也许精神疏导的效果非常差劲，也许他根本不会精神疏导，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见宋瑜半天不动，费洛的语气不由得变得更加恶劣，几乎已经算得上的威胁和逼迫。
“你别忘了，你当时快死了，是元帅把你带上星舰，送去医务室治疗的。救命之恩，肯定是需要回报的吧？元帅麾下最厌恶的就是白眼狼行为，我现在应该是已经给你讲清楚了。”
宋瑜想反驳，可他张不开嘴。想逃跑，又不敢迈步。
费洛的身体周围仿佛逸散出了一圈一圈他看不见的尖刺，把宋瑜牢牢地钉在原地，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不给元帅做精神疏导，他就不可能走出这个房间。
上辈子的宋瑜便是个胆小怯懦的性格，用温润如玉做伪装，面对父亲的冷漠，母亲的强迫，都只会忍气吞声地咽下，沉默，却服从。
这辈子依旧没什么长进，费洛稍微的这么一吓唬，宋瑜就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听话。
即使什么都不会，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幸好在他犹豫间，一根筋的费洛终于想起了帝林的交代，他的突然开口，把宋瑜吓了一跳。
“想象你脑子里有一根线，你需要用你脑子里的那根弦，去连接元帅脑子里的一团水雾一样的东西。”
费洛的提醒像是递到宋瑜手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下意识地按着对方说的去做，也真的就在自己的脑子里发现了这么一根“线”。
不愿意去看元帅的那张脸，宋瑜干脆闭上眼睛，全凭感受，将这条线拉扯着，去寻找费洛所说的那团“水雾”。
寻找的过程却十分的不顺利，宋瑜根本找不到费洛所说的那团东西，只感觉自己的这根“线”，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虚无中到处乱晃。
很快，那根线就像力气不够似的落了下来，宋瑜的头开始隐隐作痛，额角沁出细汗，表情也变得有些紧张，却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吭。
精神力构成的线在下落途中，突然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宋瑜“唰”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吓得这一瞬间都忘了变得更加明显的头痛。
他眼前除了依旧在床上昏睡的元帅以外，什么都没有，可宋瑜依旧能感受到，之前传来的软绵绵感觉，就是因为“线”落到了元帅的枕头旁边。
确认了一下位置之后，宋瑜又赶紧闭上眼睛，刻意忽略头部越来越强烈的痛感，而去执意寻找费洛所说的那团水雾一样的东西。
已经从下意识地听话，转变为了主动的跟自己较劲。
在疼痛达到让他晃神的那个瞬间，宋瑜终于感觉到了费洛所说的那团“水雾”。
精神力延伸出去的线刚一接触到这团银色水雾的边缘，宋瑜就觉得有种极致的寒凉，如一根钢针般狠狠刺入他的头顶。
原本的头痛忽然便消失了，宋瑜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上辈子唯一的那一次醉酒似的，晕乎乎，轻飘飘，恍惚间睁开眼，之前那根“线”感受过的软绵绵，忽然就来到了他的脚下。
眼前科隆元帅的脸，五官变得模糊，看上去就跟明皓谌没那么相似，也不会再引起并不存在的伤口剧痛。
宋瑜迷迷糊糊地琢磨着，就看见这个原本躺在床上的，五官都没法看清的男人坐了起来。
遥远的地方仿佛传来了带着些许熟悉的惊呼，听上去像是“元帅”。
但宋瑜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男人身上。
随着男人的起身，那个身影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影子叠加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动作，看不出任何差别。
似乎是觉得这一幕十分的有趣，宋瑜露出了一个带着恍惚的，软软的笑容。
依旧有些干枯的靛蓝色卷发垂在因为瘦弱而下巴尖尖的脸颊两侧，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含着懵懂的笑意，要不是带着细小靛蓝色鳞片的耳鳍，就根本看不出来他还拥有人鱼的血统。
刚刚清醒过来的明斯克·科隆被这个混血小人鱼干净到了极点的笑给弄得一晃神，心跳漏了一拍似的，传来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受。
他不清楚这感觉到底代表着什么，只看见眼前的混血人鱼突然皱起眉头，笑容迅速被痛苦取代。
宋瑜转过身，扶着床沿，神色更加痛苦地弯下腰，另一只手捂住嘴，突然便开始剧烈地咳嗽。
星星点点的血迹随着咳嗽，顺着他的指缝涌出，甚至已经不是滴滴答答的状态，而是一小股一小股地溅在地上，给白色的地面留下一朵朵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花朵。
元帅一把就将宋瑜软倒下去的身子拽住，又顺势抱进了怀里。
就跟之前将宋瑜带进星舰时候的姿势一样。
明斯克简单检查了一下宋瑜的状态，还没检查完，就听见自己的副官一叠声地问候。
“元帅您终于醒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这一次终于有所缓解了？”
仔细检查完宋瑜的状况，明斯克的一双剑眉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一脸兴奋的费洛，墨绿色的眼眸中射出严肃而锐利的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接跳过费洛的问题，开口便是反向的质问。
面对顶头上司的质问，费洛当即便眼神闪烁，东躲西藏，就是不敢对上明斯克的视线。
他这副德行明斯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肯定又跟之前一样，在自己昏迷期间，强迫一切可以强迫的生物，帮自己缓解精神力紊乱症。
之前便有一次，费洛弄来了一只同样拥有精神疏导能力的海妖，这是某颗星球的顶级保护动物，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搞到的。
费洛试图强迫海妖为明斯克进行精神疏导，可拥有人类15岁智商的海妖毕竟不是智慧生物，再加上费洛手段实在粗暴，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海妖奄奄一息，明斯克的病症也没得到任何缓解。
那次之后，费洛不仅要亲自把海妖养得彻底恢复健康，还得将海妖以最正规的手段归还给产地星球。
挨着海妖最狠的咬，在行政星上丢最大的人，又被元帅罚着修补星舰表面的所有破损，修了整整两个标准月，费洛这才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现在，这家伙又故态复萌。
甚至惹祸水平都升级了，不再迫害高等异兽，开始迫害真正的智慧生物。
看着费洛更加躲闪和心虚的眼神，明斯克本就严厉的语气当即就变得更加严厉。
“我要听实话。”这句强调，是再明显不过的警告。
见躲不过去了，费洛终于吞吞吐吐，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讲给明斯克听。
.
宋瑜能隐约感觉到自己混沌的意识在空中飘了很久，似乎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是棍棒击打皮肉的声音，一点点将他拉了回来。
恍惚间他仿佛是回到了曾经的东院，原本世子书房改成的小小居所，王妃因为他之前被世子问得哑口无言的事情让他在院中罚跪，而他的书童跪在旁边，代他受罚。
棍棒敲打在书童后背上所发出的，就是这个声音。
明明那天本就是王爷例行问询功课的日子，宋瑜前面也应答自如。
原本王爷都带着几分满意的神色准备端茶了，结果世子突然开口，问题刁钻得宋瑜听都没听过，他自然便应答不上来。
王爷的眉头开始蹙起，王妃看上去有些坐立难安，世子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看着宋瑜站在那脸色变得苍白又无措。
等了半晌，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起之前在礼部看过的卷宗，里面刚好有这么个问题，就试着问上一句罢了。
可回到自己的院子，宋瑜却依旧受了罚。
那时他已经十六岁了，却依旧要像六岁时候一样，只要功课出了差错，就要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跪在院子正中央，顶着大太阳的受罚。
后来有了书童，就要让他一边跪着，一边听着书童挨打。
曾经噩梦般的声音与现在传进耳畔的声响渐渐重合，宋瑜像被惊醒了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跪在地上挨揍的人从书童变成了费洛，卷毛抿着嘴角皱着眉，表情倔得像头驴。
而那个拎着棍子高高扬起正准备重重落下的人，便是之前还昏睡在床上的元帅，连背影都散发着戾气。
宋瑜忍不住抖了一下，没想到就是这么细微的一丁点动静，也让那个男人听见了。
明斯克·科隆猛地一转头，责罚自作主张下属的狠厉表情未变，被这样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死死盯住，宋瑜当即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下一刻，他就浑身哆嗦着，手脚并用猛地向后缩。
但床的宽度毕竟是有限的，宋瑜直接就从另一侧的边缘掉了下去。
“！”
掉下去的瞬间，宋瑜看到元帅的脸色变了。
变得好像……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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