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缓,雷声却像被按在闷罐里的炮仗,隔一阵就闷闷地滚过云层。落地灯的光晕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暖黄,将沙发上那道颀长的身影裹得模糊。裴衔站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裴司珩身上,眉峰拧成个疙瘩。、
这人倒是睡得安稳。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陷成浅浅的窝,呼吸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
如果不是裴司珩现在睡着了,他肯定又要阴阳怪气一番——
你傻逼吗?就算没有毯子好歹风衣拿去盖个肚子不会吗?
头还就朝着空调口这个方向,明早起来不头疼死你。
“冻死你才好。”他低声咕哝,转身重新往主卧的方向走。
‘砰’
房门被刻意地甩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叛逆期一直没结束的二十四岁影帝很有骨气维持着和他讨厌的大哥的关系,说什么也都不会去给裴司珩拿床薄毯。
‘轰隆——’
外头一阵惊雷。
影帝依旧背靠着门,窗户被厚厚的遮光帘遮了个严实,只能从地缝里看到白光一闪而过。
一颗心悬着,晃啊晃。
于是靠着门板站了没一分钟的裴衔又转身出了门,临了还顺带捞起地上刚才盖的空调被下了楼,随后刚准备粗暴地直接扔人身上,动作一顿,又心不甘情不愿小心翼翼往裴司珩身上一放,确认肚子盖住后胡乱替他捻了捻被角。
等站起身同手同脚走出一段距离后,裴衔脑子一抽,蓦然又一股无名火。
他脚一转,走回沙发旁边居高临下看着裴司珩,伸手在虚空中点了点:“我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最后的感情你消费完了。”
对方没回应。
裴衔像赢了把胜仗,拍了拍手,勾着唇角就往楼上走。
裴司珩如果此刻睁开眼,一定能看到他翘到天上的狗尾巴。
后者回了卧房,刚躺地上没安分几秒又猝然坐起身。
客厅赵尚亭说很干燥,裴司珩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前面好像还是淋了雨过来的又对着空调口吹那么久。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刚才他搞的动静绝对不算小,裴司珩却照样睡得好好的。
裴衔在黑暗中愣了好一会,干眨巴着眼许久,甚至床上装睡的赵尚亭都误认为他是在梦游时,裴衔又‘唰’一下躺了回去。
关他屁事。
裴司珩那种站他周围都算来到极寒之地的人,怎么会生病。
不对,就算生病也跟他没任何关系。
裴衔:“......”
几秒后。
——在多项电影节提名或获奖的新晋影帝在自己家里跟做贼一样重新下了楼。
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跟自己较劲。走回客厅时,看见裴司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他俯身,直接伸手摸上了裴司珩的脖子——滚烫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烫得他心里一跳。裴司珩没醒,眼睛还闭着,眉头却拧成了死结,嘴里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有那只手攥被子攥得死紧,指节泛白。裴衔低头就看见对方泛红的脸颊,连耳尖都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喂。”他拍了拍裴司珩的脸,“裴司珩?”
对方没反应,呼吸反而更沉了。
裴衔心里莫名发慌,为了再次确认,抬手就按在裴司珩额头上,滚烫的温度像电流似的窜进指尖,惊得他猛地缩回手。
操,发烧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已经转身往玄关的药箱跑。
药箱是林舟强迫症发作时整理的,标签贴得整整齐齐。退烧药、退热贴、感冒颗粒……裴衔翻出布洛芬,又抓了片退热贴。烧水壶的鸣笛声刺破寂静时,他灌了杯温水,把药片倒在手心,又撕开退热贴的包装,动作算不上熟练,却透着股别扭的认真。
这人睡着时倒没了平日的冷硬,散下的碎发遮挡住眉眼,下颌线柔和了些,连那道总是紧抿的唇线都松了,倒显着整个人年轻了七八岁。裴衔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觉得有点陌生。记忆里的裴司珩永远是板着脸的,罚他抄书时是,关他进祠堂时是,连小时候给他盖被子,都带着副“我是为你好”的严肃相。
这种稚嫩温和的模样他从来没见过。
“裴司珩你是傻逼吗。”他低骂一声,抬手撩起碎发把退热贴往裴司珩额头上按。冰凉的触感让裴司珩瑟缩了一下,睫毛颤得更厉害了,像要醒过来。裴衔屏住呼吸,等他重新沉下去,才敢松口气,随后伸手将眼镜取下,拿着药片就抵在他翁张的唇瓣上:“就算你今天欠我一次,以后可以免听你一次说教。你不说话我当默认了,张嘴。”
没反应。
他又试了两次,裴司珩还是紧闭着眼,嘴唇下意识抿得紧紧的。裴衔有点不耐烦,刚想捏着下巴弄开嘴,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显示“张司机”。他一怔,皱着眉接起,那边传来张司机的声音,混着雨声:“裴总,雨小多了,我现在过去接您?”
“我是裴衔,你裴总发烧了。”裴衔的声音有点冲,自己都没察觉,“烧得厉害,你要不现在过来,我和保安说一下……”
话没说完,沙发上的人突然动了动。裴司珩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睫毛上沾着点水汽,看见裴衔时那双眼仍旧没有焦点,好像没认出他是谁,随即哑着嗓子说:“不去医院。”
“发着烧不去医院?”裴衔皱眉,“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不去。”裴司珩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沙哑,却透着股犟劲。他突然伸手,准确地抓住裴衔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疼……”
他愣住了。
裴司珩这人,从小到大就没说过“疼”字。
裴衔被他抓得一怔。这字说得含糊,却像根针戳在他心上,他从没见过裴司珩这副样子,像只受伤的兽,连反抗都带着点脆弱。他挣扎了两下,对方却抓得更紧,最后只能没好气地骂道:“行,不去就不去,撒手。”
指尖滚烫又用力,“疼。”
他叹了口气,声音软了点,“撒手,我叫司机买感冒药来。”
裴司珩这才缓缓松开手,指尖划过裴衔的手腕,留下道滚烫的痕迹。裴衔揉了揉被抓红的地方,对着电话说:“别过来了,去药房买几包感冒颗粒,再带支体温计,送到门口我叫保安放行。”
挂了电话,他把药片重新递过去,没好气说:“你上辈子肯定是倔死的。”
裴司珩这次没犟,乖乖张开嘴,药片滑进喉咙时,他皱了皱眉,喉结滚动了两下,虽然面上不情愿但还是咽下去了。
裴衔把温水递过去,裴司珩却又像晕过去了,嘴唇紧抿,说什么也不肯张嘴了。
“我刚想说你发烧了还惹我喜欢点,怎么又这样了。”裴衔一手拿着温水杯,伸手拍了拍裴司珩的脸,“起来,别装死。”
“衔啊?” 楼梯口突然传来声音,裴衔抬头,就见赵尚亭一脸懵的样子。
看见沙发旁的裴衔和沙发上的裴司珩,他眼睛倏地睁大,“我看半天了,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你来的刚好,内裤送来没?”裴衔扫了他一眼,语气里的火气没压住,“没有的话你就去门口保安亭里等着,顺带帮我拿一下感冒药。”
“我挂空挡过去?!”
裴衔看了他一眼,“不然?我没让保安给你的兔妞放行。”
当初这栋别墅是他们母亲死后过户给裴衔的,裴衔之所以选择这一栋作为自己的常住房,就是看重了小区治安,进来的人或者车辆必须有业主的电子房卡才能进小区门,电子房卡他自己手上一张,林舟那也有一张,赵尚亭是保安那眼熟的。
裴司珩也有一张,是母亲生前给的,他也不好要回,不过裴司珩也不会没事就过来,所以久而久之裴衔也快忘了。
赵尚亭识趣地闭了嘴,穿着睡裤踮着脚往门口挪,他听出来这是裴衔赶走他的一个借口。
一段小插曲后,他转头看裴司珩,对方还是紧闭着眼,眉头也没舒展开,像是还在难受。裴衔冲了杯感冒颗粒,棕色的药汁在玻璃杯里晃出圈圈涟漪,空气里飘着股甜腻的苦味。
他把杯子递到裴司珩嘴边:“喝了。”
裴司珩皱着眉偏过头,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却透着股抗拒。
“苦。”他闷闷地说。
裴衔呼吸凝滞没忍住,笑了,这人平时端着架子,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似的,没想到生病时还怕苦。他故意把杯子又往前递了递:“苦也得喝。合着刚才是药片苦才不张嘴呗?”
裴司珩还是不动,睫毛颤动,脸颊仍旧泛着病态的潮红,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裴衔越来越感觉裴司珩发烧后就是把脑子烧坏了,他小学都不这样逗人玩了:“叫你刚才不喝水,活该。喝点水冲淡苦味再喝这个就不苦了。”
裴司珩:“......”
他眉头蹙得更深了,衬衣下深陷下去的锁骨在暖色的光晕下形成一个小窝,翁张的嘴唇也被笼罩在昏黄暧昧的光线下,蜷缩起的衬衣紧贴着躯体,线条如山峦起伏。裴衔视线僵住了,呼吸不由得粗重了些。
他从来没见过裴司珩这幅模样。
裴启暄倒是因为营养不良低血糖、发烧,这些裴衔都见过,像一只柔软的小猫向他露出腹部。
但是裴司珩——他从来没见过裴司珩这幅模样。
正因为没见过,所以看到时莫名心脏宛若被人重锤,和裴启暄带给他下意识想要保护的第一反应不一样。
恶意和卑劣过界的想法在心里增长,成数倍加深,不断孕育着肮脏的**。
“我真他妈欠你的。”裴衔深吸了口气,放软语气:“乖,喝完给你糖。”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这语气太自然,像练过千百遍似的。小时候裴启暄生病不肯吃药,他也是这么哄的。可对着裴司珩说出来,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像被电击过,酥酥麻麻还带着莫名的瘙痒。
裴启暄会笑着伸手戳他的额头,温柔地说:“没大没小。”
裴司珩会有什么反应?
裴衔心脏砰砰作响,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敲击着明为理智的那根弦。
裴司珩似乎被“糖”字打动了,犹豫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看了裴衔一眼,然后捏着鼻子,仰头把药汁灌了下去。苦涩的味道漫开来,他皱着眉,脸都快皱成包子褶,却还是咽得干干净净。
裴衔本想找找家里有没有糖,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只能含糊道:“…… 糖吃完了。”
裴司珩没说话,他往沙发里缩了缩,背对着裴衔,眼睛一闭又烧晕过去了。
“……”裴衔看着他后脑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原来这冰块似的人,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他把空杯子放到茶几上,又掖了掖裴司珩身上的毯子,确保没漏风。
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后知后觉的累。
也是有病,明早还有拍摄,大半夜起来折腾半宿是为了裴司珩。
他没回二楼,就靠着沙发沿坐了下来,把腿伸直,脑袋往沙发扶手上一搁。
客厅里很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裴司珩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他知道裴司珩因为感冒药后劲肯定睡着了,但还是问他:“裴司珩,你是已经给司机打去电话叫他来接你了是吗?你今晚留下来只是一个意外。”
裴司珩:“......”
他耳边只有沙发上平缓的呼吸声。
“我不管你记不记得今晚的事,反正我是记着了。”
意识模糊的前一秒,他好像闻到了裴司珩身上的味道,不是平日里那股清冽的雪松味,而是混合了退烧药和体温的、暖暖的气息,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朦胧昏沉之际,裴衔分不清楚是今朝还是昨日。
梦里是十七岁的夏天,宿舍的吊扇吱呀转着,吹不散空气里的燥热。他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像被扔进了火炉。
迷迷糊糊的,他看见那抹穿深灰色西服的颀长身影站在老宅的别墅大门口,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见挺拔的肩线,和被西裤包裹的、笔直的腿。他转过身,金丝边眼镜反射着走廊的光,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月光落进深潭。
是裴司珩。
裴衔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入眼的是上铺的床架子,等到缓过来他想坐起身时,一动双腿浑身就僵住了。
紧接着他面色铁青地坐在床上好一会,直到上铺舍友的闹铃响起,他才僵硬着手掀开了毯子,看清后,又猛地盖了回去。
随后,裴衔缓慢地、又痛苦地曲起了长腿,将自己团成了一团,双臂紧紧抱住了脑袋。
他第一次的梦遗对象,是裴司珩。
或许是以下犯上的快感让他久久无法回神,反倒越去想越在意,梦中那抹身影就越发明显,愈加刻骨铭心。
操。
疯了。
他试图挣脱梦境,却一次次被摆在面前的现实击垮他的辩解。
他第一次这种事,亵渎的对象是他的大哥,他最讨厌的大哥。
......还算不上亵渎,梦境里裴司珩只是穿着那天早上和他争吵时穿着的最常见的西服,他甚至没做任何事。
裴衔又羞愤又恼怒,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根子,一片通红。
他咬牙道:“裴司珩,我讨厌死你了。”
与此同时,裴司珩昏昏沉沉睁开眼,意识稍稍清醒了些的他还误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裴衔会好心伺候他?
烧傻了。
果不其然,这个想法刚出,他就听到了声不清晰的自己名字。
“裴司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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