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在做梦。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酗酒，中年男人的酒糟鼻往整张脸扩散着失智的潮红色。但他其实没醉，他还有力气和理智打骂母亲。有时候也打自己。
醉汉扯着她干枯的头发拳脚相加，破坏掉他视线里的所有东西。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贱妇”“怪胎”“猪”“烂货”之类的词汇。
西弗勒斯记得自己满手鼻血缩在昏暗的角落里，浑浑噩噩地看着空酒瓶在空中飞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然后重重摔在墙边。
刺耳的声音总是混着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要小心记得离它们远一点，不然总会有小的碎玻璃扎进脚里。很痛。不好清理。
过上不知道多久，黑暗中会出现母亲疲惫的脸。她温柔得几乎怯弱，不用魔咒疗伤，会拖着青紫的身体抚摸他的头发，哄他去睡觉。
“以后会好的。”她总是这么说。
西弗勒斯记得自己曾经也是相信她的。
他那时候总呆在破旧窄小的阁楼里。开裂起皮的地板，合不上门的小柜子，漆黑的夜里冷惨惨的，年幼的自己冻得浑身发抖，跪在吱嘎吱嘎的小床上哆哆嗦嗦地向上天祈祷。
可是附近化工工厂在排放废气。废物颗粒在窗户上厚厚蒙了一层，灰蒙蒙的，他看不到未来。
不过那时候他身边有莉莉·伊万斯。
她有着一头火红的头发，蜘蛛尾巷灰色的世界里除了零食包装纸很难见到那么夺目，那么有生命力的颜色。大家都灰蒙蒙的。
她总是在笑，碧绿色的眼睛就像一泓富有生命力的碧泉，为他枯竭的生命注入活力。她像自己在院子角落里偷偷栽的一株蒲公英。
后来，或许是祈祷真的有用，他见到了霍格沃茨飞来的猫头鹰。斯内普到现在都记得母亲捏着那封信时古怪的神情。
不过她最后还是为自己收拾好行李。
他离开了蜘蛛尾巷。
和莉莉一起。
上学后他和莉莉分在不同学院。
他进入了斯莱特林。
那时西弗勒斯第一次认识到金钱会带来差距。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不合身的衣服和皱皱巴巴的二手教材书。
同年级其他的同学衣着整洁又好看，异样的眼光刺得他像被施了十几个火烤**辣。
他只有很拼命很拼命地努力学习，才能让别人正眼瞧一下自己。他不想回家，这里比家里好太多了。他只想呆在学校里，一直呆着，假期也不回去。
幸运的是，他发现自己有魔药天赋。来自普林斯家族，他的母亲，艾琳·普林斯。
西弗勒斯·斯内普那时候才知道高布石这项运动。我和母亲有点像。他想。
他用母亲的姓氏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
“混血王子”。
然而快乐总是需要付出代价。
所以詹姆·波特从一年级就进入了他的生活。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莱克。
掠夺者，他们一共四个魔鬼。
詹姆·波特喜欢莉莉。这份喜欢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但他非常讨厌自己。布莱克也是。高贵的纯血统贵族少爷会用那双灰眼睛讥讽地看着自己全身，从上到下，从头到脚。
但他反而没有什么理由，
就是单纯的讨厌而已。
西弗勒斯记得当时自己时时刻刻都需要提防着。讽刺、挖苦、嘲笑，捉弄。每时每刻，随时随地。他不能掉以轻心。
溅到污渍的衣服，奇怪味道的食物，突如其来的恶咒，甚至于满月之夜的那道狼嚎。
那些欢快的笑声缠在自己身后，很久很久，化为一把刀子往他身上刮。他们留下很多伤口，有些到现在都没能消除。
五年级，
他和莉莉决裂了。因为詹姆·波特的侮辱。他对她说出了那个“泥巴种”。
她不接受自己的道歉。
母亲死了。
西弗勒斯独自把她埋到郊外的公共墓地，凑钱立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十字架。
挑选的原因是颜色干净。他觉得母亲最后需要一点干净的东西。
不久后，父亲相继去世。
七年级，
莉莉·伊万斯和詹姆·波特约会的消息几乎全校都知道了。
西弗勒斯虽然一直在非常努力地报复一切，但说真的，他也升起过逃离现实的念头。
他不断地往前跑，往前跑，拼命把他们都抛在脑后。最后他成功了。命运如约支付给他奖励。
他获得了卢修斯·马尔福学长的赏识，对方是神圣二十八家族中领头家族马尔福的唯一继承人。他向自己介绍了一位值得效忠，能给他带来荣耀的主人。
伏地魔。那时候还叫神秘人。
西弗勒斯记得当时自己欣喜若狂。他以为终于找到一处适合自己的安身之地。于是他努力研发魔咒魔药，四处为卢修斯和伏地魔做事。
西弗勒斯其实有些怀念那段日子。那时候虽然痛苦，但是人有希望。
他继续努力。
后来他如愿了。
他努力的成果得到了认可。他如愿成为了食死徒。西弗勒斯到现在都记得获得黑魔标记的那一刻。
伴随着一阵疼痛，左臂上出现一个新的符号。象征死亡的漆黑色骷髅形印记，意味着钱财、荣誉、出人头地和所有人都会给予的尊重。
那个时候他以为得到了一切。
但荣耀总是需要代价。
后来，杀戮，阿瓦达的绿光，飞溅的鲜血，痛苦的哀嚎，恐慌的尖叫，求生时膝盖磕到地面的闷响。
西弗勒斯后来才知道自己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些。那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
他做出了很多错误的选择。
例如他不该对她说出那句“泥巴种”。
他说错话了。
错误需要惩罚。
所以命运让他失去了她。
即使自己事前联系了邓布利多让波特一家藏起来，即使已经请求过主人放过莉莉。
可是命运的力量是无尽的和它比起来，个体的拼命挣扎不过是对抗寒月的萤火。
他做的远不能赎清罪孽。
她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鲜活的愤怒和坚决，一如她那头火焰般的长发。
他心中狂热的火焰被浇熄了。西弗勒斯记得自己抱着莉莉的尸体痛哭。
他唯一的星星陨灭了。只留下长夜中流淌的哀伤。
但星星留下了纪念。
邓布利多告诉自己还有一个幼小的婴儿活着，躲在她背后不远的婴儿车里。
那是她和詹姆·波特的儿子。
他叫哈利·波特。
星星的纪念有双和莉莉一样的绿色的眼睛。他是巫师界未来的救世主。
他未来可以消灭伏地魔，结束战争。
他是唯一的人选。
我要保护他长大。
这是自己唯一可以赎罪的途径。
我爱他。但我也恨他。
哈利·波特哪里都像詹姆·波特。
但他有一双莉莉的眼睛。
或许这正是他需要的赎罪。而赎罪需要切实留下的伤疤。
西弗勒斯光记得的就有被地狱三头犬路威咬伤的左腿，被伏地魔累加的钻心咒击中的胸口，还有被纳吉尼蛇咬伤的脖子，
直至现在因为救世主被阿瓦达索命击中心脏。
不过最后一次的不疼。
伤口现在都不疼了。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西弗勒斯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这样轻松过。
几十年的过往记忆慢慢被遗失重量，具体的感受逐渐变得空洞，像隔着一层玻璃。
我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吧？
他迷迷糊糊地想。
死了也不错。
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最后还获得了一枚一级梅林勋章。
只是可惜……
可惜。
临到死前，西弗勒斯忽然微妙地为自己感到有些可惜。
其实想想，最后那段日子过得挺不错。
每天虽然会受到哈利的监视，但他同时安排好了自己的生活起居，非常细致。
每天的三餐都由他一手包揽，丰盛、精致且随叫随到。每天下午还准时有一顿下午茶。
哈利严厉禁止自己碰提神魔药，也不允许他喝咖啡和酒，都换成了甜腻腻的果汁和水。
除了阁楼和母亲的房间，哈利扔掉了蜘蛛尾巷里所有旧损的家具，都换成一整套新的。
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下每天都摆着一瓶不同的鲜花，明明加保鲜咒就能继续用，但他非要每天换一束种类。
不仅是衣服和杂物。哈利会帮自己整理好家里的所有书籍资料，把他们分门别类，每月一换位置。为了自己的研究，他甚至主动敞开格里莫广场12号布莱克家族的珍藏，那些珍贵的藏书对研究非常有帮助。
我的确借此研究出了一些成果。
这一辈子过得还不错。
西弗勒斯有些倦怠地想。
身体像被泡进温泉，温暖舒适的温度让他有些想睡觉。
西弗勒斯朦胧地开始回忆。
那几个月每天被哈利勒令空闲出很多时间。西弗勒斯第一次在阅读一本书时身体整个陷进懒人沙发，身上盖着毛绒绒的小毯子，手边的桌上就是触手可及的咖啡零食。
地灯照下一片暖黄色的光晕。窗外在下雨，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浅色的窗帘随风飘动边角。
暖洋洋的生活会泡得人骨头发软。
也许是最后的时光过得实在是太幸福安逸，
西弗勒斯·斯内普突然就不太想死了。
他有点想继续活着。
他还要见到斯莱特林重新崛起。他也不能辜负那些学生的未来。
他还没有看到哈利·波特能为自己做到哪个地步，还没有看到第一个愿意为了救西弗勒斯·斯内普把自己搭进去的人，是否真正获得了未来。
男孩把求生的绳索亲手交到自己手里，他还没有做出回应。
活下来。
西弗勒斯在黑暗中轻叹一口气，开始努力对抗那种让自己陷入睡眠的力量。
至少，让我见一见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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