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珊瑚触手随着颠簸轻轻晃,粉橘色的光斑在车厢顶投下细碎的影。姜黎把额头贴在车窗上,看着海岸线一点点退成模糊的蓝,“小葵”蜷在她腿上,尾巴尖偶尔扫过她攥着船票的手背——那是陈屿昨天送来的新船票,目的地栏印着“珊瑚岛”,日期是七年后的今天。
“船是早上九点开,”陈屿把保温杯塞进她手里,杯壁还留着刚泡好的姜茶温度,“你父亲当年订的舱位,一直留到现在。”他指尖碰了碰玻璃缸的边缘,声音压得很低,“岛上的老渔民说,每年夏末最后一天,珊瑚礁会亮得像落满了星。”
车停在码头时,海风裹着咸湿的潮气撞进来,姜黎推开车门的瞬间,看见码头上立着块褪色的木牌,牌上的“珊瑚岛渡轮”五个字被海风磨得发白,边缘挂着串贝壳风铃,风一吹就发出叮咚的响——和父亲书房里挂着的那串一模一样。
登船的人不多,大多是背着渔具的渔民,看见姜黎怀里的玻璃缸,有人笑着递来个网兜:“姑娘,把缸放这里稳当,别让浪晃坏了这活珊瑚。”姜黎道了谢,把玻璃缸挂在舱位的挂钩上,珊瑚触手随着船身的起伏轻轻舒展,像在回应海浪的节奏。
船舱的舷窗正对着海面,姜黎指尖划过玻璃上的水雾,忽然看见远处的海面上浮着个小小的黑点——是座废弃的航标,标身漆着的红漆掉了大半,像父亲旧衬衫上的补丁。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带她坐渡轮去邻岛赶海,也是这样的舷窗,也是这样的浪,他把她抱在怀里,指着航标说:“那是海的路灯,给迷路的船指方向。”
渡轮驶出港口时,太阳刚从海平面抬起来,金红色的光铺在海面上,像撒了层碎金。姜黎翻开父亲留下的相册,最后一页的空白船票旁,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被海水浸得发皱:“珊瑚岛的北礁,有片只在夏末亮的珊瑚,能听见潮汐里的话。”
“姑娘,来看海啦?”邻座的老渔民磕了磕烟袋,烟丝的味道混着海风的咸,“这珊瑚岛啊,十年前还是个荒岛,后来来了个姓姜的先生,带着人种珊瑚,说要把这里变成‘夏末的家’。”他指了指远处的珊瑚礁群,“你看那片粉的,就是他当年种的,现在长得比船还大。”
姜黎的指尖顿在相册的纸页上,铅笔字的边缘洇着浅蓝的水痕——那是父亲的字迹。她扶着舷窗站起来,顺着老渔民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海面上浮着片淡粉的礁群,阳光落在上面,泛着珍珠似的柔光,像无数个夏末的光斑攒在了一起。
渡轮靠岸时,码头上的风更烈了,姜黎抱着玻璃缸走下舷梯,脚刚踩上珊瑚色的沙粒,就看见码头上立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举着块木牌,牌上写着“姜林黎”三个字,字迹是刚用炭笔描过的,黑痕还沾着细碎的沙。
“是姜姑娘吧?”老人把木牌收进背篓,露出满脸的皱纹,“你父亲七年前托我等你,说每年夏末最后一天,都来码头站着。”他指了指身后的小路,路两旁种着成片的三角梅,粉紫色的花顺着海风晃,像父亲院角那丛没谢的夏,“走,我带你去北礁,他说你肯定要去那里。”
小路顺着海岸线蜿蜒,沙粒从拖鞋缝里钻进来,带着暖烘烘的温度。老人走在前面,脚步踩在沙上发出轻响,“你父亲当年刚来的时候,背着个比他人还大的包,包里全是珊瑚苗,每天天不亮就去北礁,天黑了才回来,晒得跟黑炭似的,却总说‘我家黎黎喜欢粉珊瑚,得让这礁长得比花还好看’。”
姜黎的喉咙忽然发紧,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玻璃缸,珊瑚触手正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像在应和老人的话。“小葵”从她怀里探出头,鼻尖蹭着玻璃缸的边缘,发出轻轻的喵呜声。
北礁的入口藏在片礁石后面,老人拨开垂下来的海藤,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路:“进去吧,他说这是‘黎黎的秘密礁’,只有夏末最后一天,潮汐会刚好退到礁底。”他把手里的手电筒塞给她,“里面暗,照亮点儿,别摔着。”
姜黎走进窄路时,海风忽然静了,只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低沉的鼓点。路的尽头是片开阔的礁滩,礁石上覆着层淡粉的珊瑚,阳光从礁顶的缝隙漏下来,把珊瑚染成了暖橘色,触手随着潮汐轻轻舒展,像无数只举着的手。
她把玻璃缸放在礁滩中央的平石上,刚松开手,缸里的珊瑚忽然剧烈地舒展起来,触手顺着缸壁往上爬,像是要融进礁滩的珊瑚群里。姜黎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缸壁,忽然看见礁滩的石缝里卡着个金属盒——盒身是铜制的,上面刻着和钥匙柄一样的弯月纹,锁孔里还插着半枚钥匙,正是父亲旧皮箱里那枚的另一半。
心脏忽然跳得厉害,姜黎拔下钥匙打开盒盖,里面铺着层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摆着三样东西:一本翻烂的航海日志、一枚船锚形状的项链,还有个密封的玻璃瓶,瓶里装着卷叠得整齐的纸。
她先翻开航海日志,第一页的日期是七年前的夏末,字迹带着海水的湿痕:“今天黎黎的月考成绩下来了,数学考了98,说要吃双球冰淇淋,等我从珊瑚岛回去,带她去最大的那家店。”
第二页写着:“北礁的珊瑚苗活了大半,粉得像黎黎的发带,等她来的时候,应该能长成一片礁了。”
翻到最后一页,日期停在父亲失踪的那天,字迹写得很仓促,墨痕晕开了大半:“潮汐比预报的大,船的引擎坏了,我把日志和项链放在礁缝里,黎黎要是来,能看见。她总说害怕黑,这项链的船锚是夜光的,能给她照路。”
姜黎的眼泪落在日志的纸页上,晕开了最后一行字的墨痕。她拿起那枚船锚项链,指尖刚触到金属的凉意,项链忽然亮了起来,淡绿色的光裹着船锚的轮廓,像父亲当年举着的手电筒。
最后打开的玻璃瓶里,是卷信纸,信纸的边缘沾着珊瑚的粉屑,开头第一句就让她捂住了嘴——是父亲的字迹,却带着少女的娟秀:“致我的黎黎:
这是妈妈写的信,爸爸说要等你到了珊瑚岛再给你看。
你出生的那天,海边的三角梅开得最旺,爸爸抱着你说,要给你种一片珊瑚礁,让你走到哪里都有粉橘色的光。后来妈妈生病,走之前把这条项链给了爸爸,说船锚能拴住牵挂,不管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爸爸总说,夏末不是结束,是珊瑚礁发光的开始。他说要在北礁等你,等你看见珊瑚亮成星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直都在。”
信纸的最后,是妈妈的签名,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珊瑚,下面写着:“黎黎的夏天,永远不会暗。”
姜黎把信纸贴在胸口时,忽然听见礁滩传来“哗啦”的响——是潮汐退到了礁底,整片珊瑚礁忽然亮了起来,粉橘色的光顺着触手蔓延,把整个礁滩照得像落满了星。她怀里的玻璃缸忽然晃了晃,缸里的珊瑚触手顺着缸壁爬出来,融进了礁滩的珊瑚群里,触手舒展的瞬间,光更亮了,像无数个父亲的笑容叠在了一起。
“小葵”忽然跳上平石,用脑袋蹭着姜黎的手背,尾巴尖扫过玻璃缸的边缘,发出轻响。姜黎抬起头,看见礁顶的缝隙里漏下更多的光,海风吹进来,裹着珊瑚的气息,像父亲的拥抱。
她把船锚项链戴在脖子上,夜光的绿和珊瑚的粉橘色缠在一起,落在她的衣襟上,像夏末和深秋的光撞在了一起。远处的海浪拍着礁石,声音裹着风传进来,像父亲温和的声音:“黎黎,你看,珊瑚亮了。”
姜黎蹲下身,指尖触到礁滩上的珊瑚触手,触手轻轻裹住她的指尖,像小时候父亲牵住她的手。她忽然明白,父亲说的“夏末的秘密”从来不是告别——是他把妈妈的牵挂种在了珊瑚里,把自己的等待藏在了潮汐里,把一家人的夏天,封在了这片永远发光的礁滩上。
太阳落到海平面时,珊瑚礁的光更亮了,粉橘色的潮汐漫过礁滩,裹着细碎的光,像把整个夏末都倒进了海里。姜黎坐在平石上,怀里抱着“小葵”,看着光顺着海浪蔓延,直到和远处的星光连在一起——那是父亲的航标,是妈妈的项链,是她从未结束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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