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争斗过后迎来的就是漫长的疲倦，众人就地躺着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夏澪难受地窝在君蓝臂弯，眼泪巴巴望着自己的手臂不说话。
“松开我看看。”君蓝轻声道。
紧紧握住的那只手一松开，小姑娘右手臂立刻以不自然的角度向下坠着，牙齿紧咬着嘴唇不出声，泪水不要钱似的一串一串往下淌，君蓝皱起眉沉声道：“可能骨折了，我得先带她出去看看有没有校医院。”
林情把外衣半边袖子裁下来，捡了块表面干净的碎木板，给夏澪胳膊做了个简单的固定。
夏澪咬牙紧靠着君蓝，额头上全是冷汗虚弱地说：“那你们？”
林情摆摆手示意她们先走，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歇会儿。”说完就地一躺，大有一副要睡到天明的架势。
暹罗猫慵懒地窝在光线最充足的一块白格子上头已经睡了一会了，自从爆发出巨影生吞正常体型的狮子后，它就不怎么愿意动弹，挪两步就要眯起眼睛窝一会，毛绒的身躯团成一个白雪球，脊背规律地起伏着。
云参衣服烧坏一个大洞，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四块格子中间，这会已经打起快乐的小呼噜。
只有江意挨着墙角，墙面被他过量的汗水浸得潮湿，后脑勺倚靠边缘，手掌攥成拳头紧压着心脏，整个人看起来很痛苦，脸色惨白如纸，即使闭着眼睛也不断溢出眼泪。林情躺在不远处看着他，深深叹口气，伸出手想把外套拿过去给他换掉早已被冷汗泡过湿透的上衣，可他也真的没有力气了，只有他沉睡了，精神空间暴走的狮子才能强制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江意艰难地睁开眼，眼眶肿痛让他整个眼皮不太舒服地半耷拉着，呼吸滚烫，眼神浑浊，他感觉自己说不定正在高烧，但没关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能感觉到和狮子的链接没有消失，悬空的手停留在睡的正熟的小猫头顶，手指猛地收缩，小猫在梦境里呜咽一声，江意心口一痛，松了手，拼命敲打自己的头。
刚刚他是怎么了，难道想杀了丝毫没有攻击力正酣睡的小猫吗？
走到睡得并不安稳的林情跟前，江意冷漠地注视着他。
实验室，哨兵，精神体连接器……当初为什么自己会在濒死之际遇到这个人？连执行部的追兵都找不到他，为什么林情可以？他在中心城究竟是做什么的？
休息一阵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除去共同相处的时间，他的脑海里其实并没有关于林情的其他回忆，但是一切又未免太过巧合。
他不愿意相信林情找到他是别有用心，也同样不愿意失去这群朋友。
没错，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其实很陌生，这群人强势地闯进他的生活，虽然每天都过得鸡飞狗跳，但是，这段时光让他久违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活着，原本他应该像记忆书推演的一样埋葬在充满虚假与谎言的坟墓，可他活下来了，甚至活得比前十八年都更加像样，比起这个城市里的行尸走肉，这次重生或许是他期待许久的，另一种活法。
他想起他年幼的伙伴，他们共同聊起喜爱的小动物时，他从未真正在意对方努力露出笑容的身上日益增加的伤口。也许他早一点发现异常，那只小蝴蝶就能勇敢地选择活着，慢慢长大飞到更广阔的远方，享受自由的空气和雨露。
林情和云参睡得很沉，江意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走出图书馆。
既然他的父母在这个城市失联，那么他绝不能让日夜思念他的人连尸首都无人安置。
至于别的，就再说吧，毕竟他从前也只是个普通人类。
小狮子，有机会我再来接你吧。江意在心里和精神体短暂告别。
云参醒来后神清气爽，没有什么比过度劳累后的休息更振奋人心，他舒服地眯缝着双眼伸个懒腰，正要喊两人起床才发现丢了一个。
“卧槽？？”震惊的云参赶忙推推林情，大喊：“林哥！江意呢？”
林情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看上去完全没有得到休息，他半睁着眼应了一声：“跑了吧，没事，我知道他在哪。”
“那……”云参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林情打断，“我现在动不了，你要是很闲就去书柜里挨个翻翻，看有没有他父母的。”
“林哥。”云参换了个位置蹲在他身边，卷发挡住明亮的灯光，“江意的爸爸妈妈真的在这里吗？”
林情抬眼看了他几秒又立刻闭上，叹口气说：“不管在不在，他必须得找到点什么，不然——”
“他会崩溃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云参抬手把卷发抓成一团毛线，“要是我们不离开中心城……”
林情剜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唯一的劳动力云小参开始了他今天的工作。有几个书柜因为他们打了一架的缘故，已经趴在地上，记忆书散开，金色的粉末散落的到处都是，很多书已经成为一片空白。
他把没有了记忆的书认真码在一起，规规矩矩双手合十道歉，然后开始挨个翻阅剩余书柜的记忆书。
约莫两小时后，云参表情凝重地又蹲在林情边上。
“怎么了？”林情已经睁眼望着天花板，身体依旧没有动弹。
“第一，没有找到江意爸爸妈妈。”
“第二……”云参攥紧拳头，深深呼了口气。
“这些人的记忆都停留在脑死亡。”
“同一种死法？”
“对，写的比江意那本简单多了，都是普通的哨兵，精神体受伤，哨兵脑死亡。”
“可是江意没有死。”林情示意他把自己扶起来，慢慢走到一个书柜前驻足，随手拿过一本翻开。
【梅力，1987年5月9日出生于东北某小镇。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
15岁觉醒后成为哨兵，精神体猎犬。
20岁步入社会，参加哨兵军营，负责边境线守卫工作。
30岁接到上级命令参与东部某城秘密行动，与同行者共同前往东城卧底。
31岁于某日巡逻途中遭受歹徒偷袭精神体，导致精神短暂混乱，于一天后脑死亡。】
也有一些是普通人类。
【李北，1990年3月10日出生于南方某城，普通人类，家境优渥。
18岁考入东部某大学学习信息工程。
23岁参加工作，负责某游戏公司开发和运营。
26岁接到邀请函，参加东城某大学的校友会。被留下共同研究一个有关哨兵发展的新兴游戏制作项目。
27岁携带项目资料准备回公司精细化后期制作途中遭遇歹徒抢劫，后脑受到致命撞击，于次日脑死亡。】
甚至看到几个向导。
【花勉，1975年7月5日出生于北方某城，单亲家庭。
13岁觉醒成为向导，精神体海蜇。
20岁考入西北部某重点大学学习向导公共关系。
25岁留校教书，期间深造学习哨兵与向导进化法则，此后多次发表论文表明哨兵与向导的终点依然是普通人类，特殊人群无法长久繁衍，引发同业激烈讨论。
41岁受邀开展东部某大学校友会的进化法则讲座。被同学强烈邀请留下共同研究，开展多项实验。
42岁准备回校教书途中受袭，精神体脑部直接被抽空，当场死亡。】
放下书后，林情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看着这一排排满满当当的书柜，突然觉得自己站在了地狱的入口，这些枉死的可悲之人，是否发现了同一个阴谋？这些“死亡”究竟是真相还是别的？
他不该知道，秘密就应该永远作为秘密存在下去。
“林哥？”云参小声喊他。
“至少——有一件好事。”林情倚着书柜坐在地上。
“什么？”
“江意的父母不在里面，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没有死。”
云参没有说话。这些记忆书到底代表什么，这些死去的人究竟发现了什么，甚至他们为什么会被引到这里来，都越想越后背发凉……在这种情况下，江意的父母没有死，其实也不见得算好事，但他没有说出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意的小狮子我还在让我的猫做疏导，在这期间……”
“把这些书烧了吧。”说罢他自己手掌撑地挪到墙角看着云参。
金发少年盯着他很慢地眨眨眼，“烧……了吗？”
“嗯，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该看的，也不该被任何人看到。”林情语气坚决。
精神空间里，暹罗猫慢悠悠走到被自己的火焰灼烧的伤痕累累的狮子跟前，轻盈一跳，落在狮子后背，狮子无力地哀叫一声，浑身都冒着刺鼻的黑烟，顺亮的毛发被烧的卷曲起来。猫只是盘在狮子头顶打盹，狮子也逐渐安静下来，火红的烈焰渐渐熄灭，露出可怖伤痕的肢体在柔和的光芒中开始痊愈。
图书馆内的火光却弥漫在整个地下空间，金色的粉末充斥在火焰中，像自由的风跳起最后一支舞，寂静的空气中只有燃烧书页的噼啪声，以及萦绕在馆内的灵魂哀嚎。
那是亡魂的眼泪，命运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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