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鸢扶着树干站起来，慢慢往密林深处走去。她只是不能下山，又不是不能干点别的。在想到办法离开前，得先学着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她刚离开，一柄冒着黑烟的青玉拂尘便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石头上，碎了一地。
“妖主这是何意？”
李归一再是告诫自己要以大局为重，此刻也是忍不了了。这该死的狐妖处处与他唱反调也就罢了，如今竟二话不说碎了他的法器拂尘。
何止挑衅，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归一怒上心头，誓要给此妖一些教训，转头却与狐妖清冷的目光对个正着。他不由怔住，一时竟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凉水，清醒了不少。
这狐妖平日里傲得很，对他爱答不理的，为何今日频频出言相激？
莫非……他是故意的。
李归一心口的怒气彻底散了，转而升起一团惊惧。
“这一拂尘下去，莫说人族，便是下界法力低微些的地仙，一不小心亦会身死道消。仙师，方才我就想问，你与这人族女子，可有私怨？”狐妖开口凉凉地道。
他果然是在试探。
李归一心里有鬼，收了道法后，呵呵笑道：“纵然此人身负天道气运，可本尊一个上清天的仙人，又怎会与她结仇。倘若她真是气运之子，便应如同传说中一般是除本人外谁也杀不死的不死之身，她若不是，也不过区区一介人族，死便死了。倒是你，九爻……”
李归一低头看了一眼摔得四分五裂的青玉拂尘，笑意不禁转冷，“你迟迟不愿动手，还不准我试她。莫非还舍不下昔日的慈悲心肠。不过我得提醒你，莫要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要说整个妖域最恨人族的妖，属九爻无疑。
六道众生，妖族修炼最难。
开灵智、结妖丹、化人形，每一步都如横跨天堑，更不必说什么得道飞升，简直是痴心妄想。那些被点化的妖，就算上了九重天，也只配当被仙人驱使的妖侍。
李归一下界以来，修魔的恶妖自是不少见，可修道的妖却只见过九爻一个。
一只千岁便修得十尾，距离飞升只差半步的妖，的确新鲜。
可惜他在凡尘里走了一遭，不仅被剔了妖骨、剖了妖丹，还失了道心，从此永不奉道。
如此大仇，怎会不恨？
如今人族就在眼前，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李归一倒是有些看不透了。他企图从狐妖脸上找出一丝被人戳中痛处的窘迫来，可惜他什么也没得到。
“我一只妖，哪来什么慈悲心肠？”
九爻理了理袖子，面不改色地道：“仙师，管好你的九幽厄妖狱，我如何行事，轮不到你管。”
“但愿你是真的心有成算。”
李归一笑了一声，临走意有所指地道：“人族君主无道，下一个乱世之劫迫在眉睫。不想死，就杀了她。”
“会有办法的。”九爻冲着气运之子消失的密林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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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说的‘办法’，就是来‘烤’问我？”
静谧的树林中传来一声声哭诉。
“你都说人家是气运之子了，怎么可能那么随便被杀掉，呜，我好歹是高是山老祖留下来的神书，与仙族世代传承的九天玄书系出同脉，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不能。”
银发青年面容冷淡，提着剧烈颤抖的玉简，就将它往火上搁。
如意册乃上古神书，自是烧不死，可这书灵一向贪生怕死，还未靠近火焰就开始吱哇乱叫：
“那个李归一一看就不是好人，九爻，你不要被他蛊惑！”
“就算你已经放弃成仙了，可杀人夺运一事实在是伤天害理，你不能犯错误呀！”
“等等等等，违抗天道意志杀人夺运的方法我是没有，但要让一个人族女子主动献出生命的方法，我倒是知道一些。”
还真有。
九爻愣了愣，挥手撤了火堆。
假意接受李归一的投诚，是想搞清楚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所谓的杀人夺运，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他虽大不如前，却还不屑做夺运之事。
只是仙师府盯得紧，他得有所行动，才能让李归一放松警惕，相信他是真的一门心思都在气运之子身上。
“让她爱上你不就可以了！”
如意册语出惊人。
九爻皱眉，“你什么意思？”
“爱上！就是要让她心悦于你，为你痴狂，非你不可，没你不行！”如意册得意地飞了一圈，语气雀跃，“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真到那时，便是让她奉上身家性命又有何难？”
见对方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如意册恨铁不成钢：”还不明白，哎，都怪我，这么多年也没让你看点好的。其实也怪你，这一千年一百年来，不是修仙就是修妖，都快修成榆木疙瘩了，你等着，我让你瞻仰一下我压箱底的宝贝。”
人间二百八十年必逢一乱世之劫，彼时高是山结界薄弱，百妖出界，祸乱人间。
如意册也曾入世，收藏了不少写人族谈情说爱的话本，只不过……
“不过呢，我这儿只有穷苦书生爱上花妖狐鬼最后半夜幽会的故事，暂时还没有人族女子爱上妖的桥段可以让你照葫芦画瓢的，……要不然你先将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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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是山与人间只隔一条界河，两处时光流逝的速度相近，也一样有日升月沉，斗转星移。
转眼便到了昏时，暮色四合，尤显静谧。
密林深处，升起一束火光。
诡秘的声音缓缓响起：
“话说并州有个书生，名唤张窗，此人心地善良，爱好放生。一日晚间，他上山打柴，却在山中迷了路……”
如意册正讲得津津有味，却被呵的一声笑打乱了节奏，不由抓狂。
“你笑什么！”
始作俑者抱臂盘腿坐在火堆前，闻言挑眉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叫‘长疮’的搞笑得很，一个书生不老老实实在家温书上山砍什么柴，砍柴就砍柴吧，为何非要晚间去。三更半夜，独自一人跑到荒郊野外，寻死也不是这么个寻法。”
“那你自己想办法喽。”
如意册往地上一摊，面无表情地道。
“行吧，”九爻抬了抬手，“你继续。”
“挑三拣四。”
如意册从地上支棱起来，没好气地道：“既然不愿意看书，那就好好听讲噻，不然你拿什么去诱惑气运之子！我讲到哪里了？”
“张窗在山间迷了路。”
“对对对！张窗在山间迷了路，心中十分恐惧，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位妙龄女子提灯而来，生得花容月貌，宛如天仙。那女子自道：‘妾乃山间修行千年的白狐，名唤窈娘，曾受郎君相救之恩，知君有好生之德，今日特来相报，唯愿以生相许。’张窗大为震惊，与窈娘一同归家赴宴。席间狐妖言笑晏晏，张生注目生情，当夜便良缘美满成就好事。”
“如意册。”
九爻冷不丁开口，“你确定这个张生他是生情，而非见色起意。”
“自然不是。次日张窗便告别窈娘，与之相约择日来娶。归家后更是延请名媒，准备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挑了良辰吉日前来迎娶，足见他已情根深种。”
如意册啪一声合上卷轴，飞到九爻面前，鼓气道：“爻啊，这话本子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你看窈娘，她一千岁，你一千一百岁，她是白狐，你是银狐，她花容月貌宛若天仙，你的姿色也不赖啊，她能让张生情根深种，你定也能让气运之子对你情根深种，嗯我觉得你行！”
九爻：“……你认真的？”
“当然！”如意册斗志满满。
“要想感情过得去，基础就得稳扎稳打，谈情说爱第一步——救命之恩。”
-
时鸢寻到了一种比人高的叶片，用这些叶子和林中的断木，她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搭了个避风的窝棚。
随后，她带上自己的全副家当——一支箭矢，再入林间觅食。
那些从天而降的果子只能勉强充饥，人吃不饱就没有力气。要想尽快恢复元气，还是得吃肉。
怎奈这山里的鸟兽像是都成了精，聪明得很，时鸢奔波半日一无所获，只能打道回府。
另一边，面对九爻的不积极，不配合，蓄意敷衍，如意册直接给他指了明路——化作伤痕累累的小狐搏同情，装可怜，最后乘虚而入。
可九爻并不打算牺牲到如此地步。
受伤？
不存在的。
他将神识幻化的小狐送到时鸢家门口的时候，这个人族女子正在一丛野竹间摆弄一根竹条。
山风徐徐，群星熠熠，小溪在暗处潺潺地流。
小狐一瘸一拐向女子走去。
“不对！你先等等！”
如意册主导局面，率先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惜来不及了。
竹林中寒光一闪，一支利箭深深扎在狐腿上。
小狐漆黑的瞳死死盯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人族女子，在她揪着脖子将小狐拎起前，九爻及时抽走神识，留下个假的。
“好箭法。”
如意册由衷感慨了一句，若它没有记错，这箭还是她几日前生生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没有弓，她还被人挑断了手筋，却能利用竹子的韧性发力，将箭射出，“如此简陋的条件，仍能百发百中，还真是……”
九爻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神识回归后，中过箭的地方生疼。
如意册很有眼色地改转了话锋：“真是太过分了！”
时鸢将小狐拎到溪边，麻利地用箭头放血、开膛破肚、冲洗干净，然后就地支起一个简易的烧烤架。她正因捕不到猎物而焦灼，谁知竟得来全不费功夫。
目睹一切的九爻，长长吸了口气：“这就是你说的，能令她爱上我的法子？”
如意册看了眼溪边等不及放凉便扯着狐腿大快朵颐的气运之子，心虚道：“万事开头难，等她爱上你，必能洗心革面。”
小贴士：本书无任何动物伤亡，捕食野味，牢底坐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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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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