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咖啡与血月之间
正午的新界在七月闷成蒸笼,轩尼诗道两侧霓虹招牌尚未通电,褪色的繁体字在暑气中微微发颤。陆轩扯开黏在锁骨上的T恤领口,目光掠过街角“时隙咖啡”的玻璃门——云澈正踮脚擦拭吊灯,暖光顺着他清瘦的脊线流淌,像给白玉蒙了层蜜蜡。“冰滴曼特宁,双份浓缩。”陆轩推门时风铃惊响,冷气裹着咖啡香扑面而来。云澈指尖在点单屏停顿半秒:“你昨晚心率又过载了。”转身时围裙系带扫过陆轩手背,蝴蝶骨在棉布下凸起锐利的弧线。陆轩突然攥住那截带子一拽,云澈踉跄跌进他怀里。“...靠咖啡续命的到底是谁?”低笑震着胸腔,震得云澈耳根漫上薄红。 柜台后传来磨豆机的轰鸣,盖住两人交缠的吐息。
林风肩上那个巨大的黑色电竞包,像一块沉甸甸的墓碑,压得他左肩微微塌陷。包角磨得泛白起毛,拉链上挂着一个褪色的金属队徽——曾经属于“星火战队”,属于聚光灯下万众欢呼的“风神”。如今,它只是一块生锈的废铁,和他一样,被时间遗忘在角落。“冻柠茶,多冰。”他把自己扔进最靠里的卡座,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没睡醒的沙砾感。卡座的皮革冰凉,却驱不散骨头缝里渗出的那种疲惫。他仰头靠着,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掠过吧台后方那个清瘦的身影——云澈。那人正专注地擦拭着雪克杯,动作流畅得像某种仪式,手指细长稳定。林风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右手搁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上下敲击起来。嗒…嗒嗒…嗒。指尖敲击在木桌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四年前“暗影裂谷”全球总决赛上,他带领星火战队完成那场惊天逆转时,指挥全队集火敌方核心的最后攻击节奏。指尖每一次抬起、落下,都精准复刻着当年键盘上那决定胜负的零点几秒。肌肉记忆顽固地留存着胜利的印记,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隐隐作痛。他盯着自己敲击的手指,小指却像被无形的电流刺中,猛地抽搐了一下。那一下毫无预兆,牵扯着腕骨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钻心的酸麻。林风猛地攥紧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楚压住旧伤的抗议。就是这只手,这只曾经被誉为“神之右手”的手,在巅峰时刻被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断送了。赞助商需要更有噱头的新王,而他,成了必须被清除的旧神。他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那晚手术室惨白的灯光,听到医生平淡的宣判:“神经损伤不可逆,职业寿命,结束了。”“您的冻柠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桌边响起。林风倏地睁开眼,撞上云澈那双过于通透的眼睛。青年把玻璃杯轻轻放在他面前,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迅速滚落,在桌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碎响。云澈的目光似乎在他紧握的拳头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不像好奇,更像一种洞悉本质的观察。林风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松开了拳头,手指在桌面上摊开,那细微的抽搐似乎暂时平息了。“谢谢。”他生硬地吐出两个字,移开视线,抓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酸涩直冲喉咙,激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却也勉强压下了翻涌的旧日阴霾。他重新靠回卡座,目光散漫地扫过不大的咖啡厅。
窗边,坐着一个白得晃眼的女人。沈璃。她身上的白大褂一尘不染,与这慵懒的咖啡厅格格不入。她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书,林风只瞥见一个狰狞的标题——《尸僵形成时间表》。她看得极其专注,苍白纤细的手指间,一枚冰冷的不锈钢器械正被无意识地转动着,细长的金属杆在午后斜射进来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刺目的寒芒。林风的目光在她指间那点寒芒上停留了几秒,胃里突然泛起一股熟悉的恶心感——那是他在无数次复健失败后,看着自己颤抖、失控的手时涌起的绝望。就在这时,门上的风铃再次被撞得一阵乱响。“宝宝们!看我发现了什么宝藏店铺!港风复古咖啡店哦~超有feel的!”一个充满元气、甜度满分的女声像一阵粉色的旋风卷了进来。苏晓举着自拍杆,手机镜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整个空间。她穿着缀满蕾丝的粉色连衣裙,卷发精心打理过,整个人像一颗闪闪发光的糖果,与咖啡厅沉静的基调形成刺眼的对比。“快看那边的帅哥!哇,好酷的电竞包!还有窗边的冰山医生姐姐!”苏晓的声音透过手机麦克风被放大,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闹。弹幕在她手机屏幕上疯狂滚动,花花绿绿的文字看得人眼花缭乱。林风皱紧眉头,把脸往阴影里侧了侧,一种被冒犯的烦躁感升腾起来。他讨厌这种毫无边界感的喧嚣,更讨厌被当成动物园的猴子围观。他端起杯子,又灌了一口冰得发麻的冻柠茶,试图浇灭心头的火气。
镜头扫过吧台后方。陆轩不知何时站在了云澈身边,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正捏着一小瓶药,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卡在云澈的后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逼他把药片咽下去。云澈微微蹙着眉,却没有挣扎,喉结滚动了一下。陆轩的侧脸线条冷硬,腕骨因为用力而绷紧,在光线下勾勒出野性而强悍的轮廓。
“啊啊啊!保镖小哥好A!这男友力我没了!”
“磕到了磕到了!病弱美人和他的忠犬!”
“主播快拍近景!求正脸!”
弹幕瞬间被尖叫淹没。苏晓也被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将镜头对准了他们。然而,就在镜头聚焦的瞬间,陆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抬眼扫了过来。那眼神锐利如刀,冰冷而充满警告,隔着几米的距离和闪烁的屏幕,直直刺入苏晓眼中。“啊!”苏晓吓得手一抖,小小的惊呼脱口而出,昂贵的手机脱手而出,“噗嗤”一声,屏幕朝下,精准地拍进了她面前那碟还没来得及动的提拉米苏里。黏腻的奶油和可可粉瞬间糊满了屏幕。直播间里顿时一片漆黑,只剩下她慌乱的声音和弹幕满屏的问号。这突如其来的小骚动让咖啡厅里仅有的几个人都看了过去。云澈轻轻挣脱开陆轩的手,神色平静地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嘴角。陆轩则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窗边的沈璃头都没抬,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指间那枚冰冷的手术刀“嚓”的一声,被她更用力地扎进了厚重的书页里,刀尖穿透纸页,钉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沉闷而锐利的声响,尾音带着金属特有的颤鸣。林风看着苏晓手忙脚乱地拯救她的手机,屏幕被奶油糊得一片狼藉,狼狈不堪。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感到一阵深沉的疲惫和荒谬。他端起那杯快要见底的冻柠茶,冰块早已融化大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沿着他的指尖滴到桌面上。
嗒。
冰凉的一滴。
像时间落下的眼泪。
他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滩小小的水渍,又移到吧台方向。云澈正低着头,用一支蘸着深褐色咖啡渍的笔,在一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上快速勾勒着什么。线条扭曲缠绕,构成一些难以理解的几何图形和繁复的公式。林风眯起眼,只觉得那图案莫名地令人不安,像某种不断收缩、搏动的内脏,又像一张……正在咀嚼的嘴。云澈的眉头紧锁着,指尖在那些线条上轻轻划过,带着一种专注到近乎神经质的颤抖。就在林风试图看清那些线条的走向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突然从旁边伸出,稳稳地覆在了云澈微抖的手背上。是陆轩。他没有看那张诡异的餐巾纸,也没有看云澈,只是沉默地按着。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不容置疑地压下了云澈指尖所有的颤抖。云澈紧绷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但眼神深处,那片凝重的阴影却并未散去。
林风看着那两只交叠的手,看着餐巾纸上被按住的、未干的咖啡渍图案,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比杯子里融化的冰水还要刺骨。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透过玻璃,在地面投下清晰的格子光影。时间在咖啡的香气、苏晓懊恼的低语、沈璃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里,缓慢而粘稠地流淌。然而,一种无形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异物感,却如同沉入水底的巨石,悄然塞满了这个名为“时隙”的狭小空间。它潜伏在每一粒漂浮的咖啡粉末里,在每一道凝固的光影边缘,在每个人看不到的、被忽略的角落,无声地膨胀,等待着那个必然降临的撕裂时刻。林风猛地灌下杯中最后一点温吞的液体,酸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却再也压不住心头那莫名狂跳的鼓点。
23:55。“时隙咖啡”的招牌在夜色中熄灭最后一粒光斑,铁闸门早已拉下。本该空无一人的店内,五道身影却被无形的蛛丝钉在原地。
苏晓第N次点击毫无反应的手机电源键,屏幕顽固地漆黑一片。“搞什么嘛…”她甜腻的抱怨在过分寂静的空气里显得单薄又突兀,尾音被某种粘稠的东西吞噬了,“台风警报?手机都没信号了耶。”她强笑着指向吧台上那只孤零零的玻璃水杯。杯底浅浅一层清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震颤,水面撞上杯壁,溅出细小的水花,嗒、嗒、嗒地敲打着大理石台面,像一颗濒临炸裂的心脏。“闭嘴,吵死了。”林风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他猛地抓起手边的白瓷砂糖罐,看也没看,狠狠砸向对面贴着复古海报的砖墙!预想中的碎裂声没有传来。时间仿佛被投入了超粘度的琥珀。拳头大小的砂糖罐悬停在半空,距离斑驳的红砖墙面不足十公分。罐体保持着投掷时旋转的姿态,细密的白色糖粒如同挣脱了重力束缚的微型星河,从罐口喷涌而出,却一粒也没有落下。它们凝固在空中,密密麻麻,闪烁着冰冷的微光,像一片悬浮的、带着甜味的致命冰雹。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保持着投掷动作的手臂肌肉僵硬如石雕。一股寒意,比冻柠茶里最坚硬的冰块还要刺骨,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窗边的沈璃动了。不是逃离,而是进攻。那把曾钉穿书页的手术刀,此刻化作一道惨白的闪电,从她指间激射而出,目标是剧烈震颤的玻璃窗!刀尖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刺向最薄弱的玻璃接缝——那是她无数次解剖课上练就的、寻找致命弱点的本能。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
手术刀的刀尖,在距离玻璃表面不足一毫米的地方,凝滞了。刀身因蓄积的巨大动能而微微弯曲,高频颤动着,发出近乎呜咽的蜂鸣。而它瞄准的那块玻璃,表面荡漾开一圈圈急速扩散的涟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但涟漪的中心,却清晰地映照出沈璃自己骤然放大的瞳孔——那瞳孔深处,倒映着窗外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湾仔街道,出租车红色的顶灯无声滑过,行人步履匆匆。窗内是凝固的死寂,窗外是流动的喧嚣。两个世界被一层薄薄的、震颤的玻璃割裂,荒谬绝伦。沈璃的呼吸停滞了。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死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她,冰冷粘稠,顺着脊椎向上攀爬。吧台后方,陆轩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他宽阔的后背如同一堵沉默的墙,将云澈完全挡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云澈的脸颊紧贴着陆轩剧烈起伏的背肌,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虬结肌肉的每一次紧绷和震颤。他的右手被陆轩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指关节因为过大的力量而隐隐作痛。在两人紧贴的身体缝隙间,云澈的左手手指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在陆轩汗湿的工字背心后腰处疯狂划动着。没有纸笔,指尖沾着不知何时洒落的、早已冰冷的咖啡残渍,在深色的棉布上勾勒出扭曲的几何符号和层层嵌套的拓扑结构。他急促的喘息喷在陆轩背上,声音压抑而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惊悸:“…空间曲率…指数级畸变…节点…像被…被咀嚼…”“稳住!”陆轩的低吼从齿缝间挤出,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他攥着云澈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过去。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冰冷的金属吧台边缘,坚硬的合金竟被他捏出五个清晰的指印凹痕!额角青筋暴跳,汗水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砸在云澈划动的指尖旁,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无法形容其源头的巨响,如同沉睡万载的古神在心脏最深处擂动了巨鼓,又似一颗星辰在耳膜内爆炸!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脚下、从头顶、从四面八方的墙壁、甚至从自身的骨骼和内脏深处,同时轰然炸响!那声音超越了物理听觉的极限,带着实质般的冲击波,蛮横地撞碎了凝固的时空!
哗啦——!!!
悬挂在穹顶中央、由数百枚水晶棱柱组成的巨大吊灯,像一个被无形巨手捏碎的华丽梦境,轰然爆裂!炽白的光芒瞬间被更刺眼的电火花吞没,无数锋利如刀的水晶碎片、燃烧着火焰的灯丝、扭曲断裂的金属骨架,混合着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玻璃雨,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朝着下方凝固的众人当头罩下!
“阿澈——!!!”
陆轩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在吊灯爆裂的前万分之一秒,在那毁灭的洪流即将触顶的刹那,他全身的肌肉纤维如同超载的引擎般疯狂贲张!后背那几道被蜈蚣镰足撕裂的伤口骤然迸裂,鲜血涌出的瞬间,竟有点点游动的暗金色光芒在皮肉翻卷处一闪而逝!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姿态,纯粹依靠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狂暴力量,用整个身体作为盾牌,猛地将云澈扑倒在地,双臂如铁箍般死死护住对方的头颅和要害,用自己的脊背迎向那片燃烧坠落的死亡星空!
轰!!!
整个“时隙咖啡”像一个被孩童恶意揉捏的脆弱纸盒,在无法想象的巨力撕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墙壁扭曲、撕裂,露出后面并非砖石结构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和蠕动血肉管道的诡异内层。地板拱起、塌陷,破碎的瓷砖下是深不见底的、翻涌着粘稠绿雾的虚空。玻璃门窗如同脆弱的糖片,瞬间化为亿万闪着寒芒的霰弹,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却在接触到外面依旧“正常”的街道景象时,诡异地消融、湮灭,仿佛从未存在。林风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攫住了他,像是被塞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天旋地转中,他最后的意识是身体砸进某种冰冷、滑腻、散发着浓烈**甜香的泥沼里。沉重的电竞包像铅块一样拖着他下沉,冰冷的淤泥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带着死亡的气息灌入肺叶。他拼命挣扎,手指在腐臭的泥浆中胡乱抓挠,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弧度的事物——半截深深陷在泥里的、人类的指骨。窒息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紧心脏。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他头顶上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闪烁着诡异磷光的墨绿色瘴气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块巨大的、扭曲的光屏。苏晓那张精心修饰过的、带着甜美笑容的脸庞占据了整个屏幕,只是那笑容此刻僵硬得如同面具。屏幕上,血红色的弹幕如同决堤的污血洪流,疯狂刷过:
【主播在哪?刺激!】
【打赏火箭解锁安全坐标!】
【超火!超火看逃生路线!】
【风神落魄成泥狗?笑死!打赏了!】
“擦…你…*…”林风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抓起一把腥臭粘稠的烂泥,狠狠砸向那张光鲜亮丽又无比恶毒的屏幕!泥浆穿过虚幻的光影,徒劳地溅落。屏幕上的“苏晓”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非人的弧度,血红的弹幕更加疯狂地滚动起来。沈璃的坠落伴随着无数玻璃器皿破碎的尖啸。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并未到来,她重重砸在某种冰冷、坚硬、却又带着诡异弹性的平面上。刺鼻的福尔马林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和**的甜香,瞬间冲入鼻腔,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挣扎着撑起身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墙壁”前。那不是砖石,而是由无数粗大、虬结、覆盖着滑腻青苔的深褐色藤蔓紧密编织而成的“**”之墙。藤蔓的缝隙间,密密麻麻地镶嵌着大小不一的透明容器——玻璃罐、培养皿、甚至是扭曲的试管。每一个容器里,都浸泡着形态各异的人体器官标本:一颗布满血丝、瞳孔放大的眼球;一只皮肤剥落、露出森白指骨的手;一颗仍在微弱搏动、布满黑色斑点的畸形心脏;半张被剥离了皮肤、肌肉纹理清晰可见的脸颊……
广播里那个甜腻的童声,如同跗骨之蛆,在这片死寂的器官森林里哼唱:“找呀找呀找钥匙~在妈妈的心房里~找呀找呀找钥匙~找到就能回家啦~”沈璃强忍着呕吐的**,用颤抖的手摸索着冰冷的地面,试图找回她的手术刀。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圆形的、冰冷的玻璃器皿。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容器里,一颗眼球漂浮在浑浊的防腐液中。眼白布满蛛网般的血丝,虹膜是罕见的灰蓝色。最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是瞳孔周围那一圈极其细微、如同碎裂冰晶般的独特放射状纹路。
那是她的眼睛。
是她母亲遗传给她的、独一无二的眼睛纹路。
“不…不可能…”沈璃的嘴唇剧烈颤抖,发出一声微弱的、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极致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左眼,仿佛要确认它是否还在自己的眼眶里。冰冷的玻璃容器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又绝望的碎裂声。防腐液四溅,那颗灰蓝色的眼球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瞳孔空洞地“望”着她。苏晓的坠落过程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碎声。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由无数破碎镜子组成的无底深渊。每一次下坠,身体都会撞碎一层又一层的镜面,冰冷的碎片划破她精心呵护的皮肤,割裂她昂贵的蕾丝裙摆。疼痛和恐惧让她发出凄厉的尖叫。终于,下坠停止了。她瘫坐在一片由无数尖锐镜面碎片构成的“地面”上,碎片深深扎进皮肉,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镜面。她惊恐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由亿万块镜子碎片构成的、无限延伸的迷宫。每一个镜面碎片都映照出她此刻狼狈不堪、泪痕交错、布满细小血痕的脸。“不…不要拍!关掉!关掉啊!”她徒劳地用手臂遮挡着脸,对着四周无数个倒影哭喊。这比掉粉、比恶评更让她恐惧一万倍!这是她精心构筑的“完美苏晓”人设的彻底崩塌!
就在这时,正前方一块较大的、相对完整的镜面里,那个倒影中的“苏晓”突然停止了哭泣。她缓缓放下挡着脸的手臂,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苏晓对着镜头练习过千万次的、甜美到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的弧度,僵硬得如同画上去的面具。
“哭得真假啊,宝贝。”镜中的“苏晓”开口了,声音甜美依旧,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嘲弄,“观众要的是情绪价值,是‘真实’的脆弱感,不是这种拙劣的表演。流量密码,让我来教你——”
镜中的“苏晓”嘴角咧开,越咧越大,一直咧到耳根!然后,她抬起双手,十指如钩,猛地抓住自己脸颊两侧光滑的皮肤,狠狠向外一撕!
嗤啦——!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皮革撕裂声,整张“苏晓”的脸皮被硬生生撕扯下来!露出下面一片血肉模糊、无数细小肉芽在疯狂蠕动、交织的恐怖内里!那张没有皮肤的血肉之脸,对着瘫软在地、吓得连尖叫都发不出的苏晓本体,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由蠕动肉芽构成的“笑容”。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哦~”
腐肉与铁锈混合的腥风,裹挟着浓烈的臭氧气息,粗暴地灌入陆轩的肺叶,带来撕裂般的灼痛。他猛地睁开眼,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后背的伤口处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视野被一层猩红的血雾笼罩,耳边嗡嗡作响,回荡着金属扭曲和能量湮灭的余音。他第一时间收紧手臂——怀里的人还在!温热的身体紧贴着他,微弱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阿澈?!”陆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在。”云澈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极致的冷静,如同冰层下潜流,“轩哥…松一点…肋骨…”
陆轩触电般稍稍松开禁锢的双臂,这才看清两人的处境。他们跌落在一棵难以想象的巨树虬结的根部。树干的表皮是深沉的紫黑色,龟裂的缝隙里,荧蓝色的脉络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搏动,散发出幽幽冷光,照亮了周围弥漫的、带着腐朽甜香的墨绿色浓雾。空气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淤泥。远处,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合成音,用三种语言反复播报:
“歡迎新玩家/New players welcome/新規プレイヤーへ”
日语冰冷的尾音刚落,一个截然不同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童声无缝切换,带着欢快的、如同幼儿园歌谣般的诡异腔调响起:“第一个秘境:异界启程~天亮前找到安全屋的人,奖励无罪者早餐哦!甜甜的牛奶,香喷喷的煎蛋~找不到的话…嘻嘻…就成为早餐的一部分吧!”“安全屋…”陆轩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后背的伤口传来肌肉撕裂的剧痛,伴随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电流窜过的麻痒感。那些在咖啡馆爆裂时一闪而逝的暗金纹路,此刻在翻卷的皮肉边缘若隐若现。
嘶嘶——嘶嘶嘶——
一阵令人牙酸的、密集的摩擦声从左侧浓雾深处传来,越来越近!浓雾如同被利刃劈开,六盏幽绿色的、足有篮球大小的“灯笼”骤然亮起,排成两列,带着冰冷嗜血的恶意,穿透迷雾,牢牢锁定了树根下的两人!那不是灯笼!是眼睛!是镶嵌在一颗巨大得如同卡车车头般的、覆盖着暗红色几丁质甲壳的三角形头颅上的复眼!头颅下方,是如同巨镰般交错开合、闪烁着金属寒芒的狰狞口器!一条覆盖着黑红相间环节、粗壮如油罐车的巨型蜈蚣,碾碎了浓雾中扭曲的荧光蘑菇丛,带着一股腥风,朝着他们猛扑过来!镰足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劈陆轩的头颅!“低头!”陆轩的咆哮和云澈的厉喝几乎同时响起!千钧一发之际,陆轩放弃了起身,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双腿猛蹬身后粗壮的树根,抱着云澈如同炮弹般向右侧翻滚!不是单纯的躲避,而是借力旋身!
呼——!
带着腥风的巨大镰足擦着陆轩的后脑勺劈过,狠狠斩入他们刚才藏身的虬结树根!坚韧无比的巨树根须竟被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斩断,断面喷溅出荧蓝色的粘稠汁液!翻滚的势头未止,陆轩顺势将云澈往自己肩上一甩!云澈的双腿如同灵蛇般紧紧缠住他强壮的腰身,整个人如同长在了他背上。剧烈的颠簸中,云澈的左手死死抓住陆轩肩头的衣料稳住身体,右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探出,指尖沾染着陆轩后背伤口涌出的、混合着暗金色微光的温热鲜血!“七点钟方向!甲壳第三节接缝!”云澈的声音在陆轩耳边炸响,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穿透力“三秒后能量节点外露!弱点在复眼内侧!”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指令,右手食指却沾着血,在陆轩布满汗水和血污、肌肉虬结的脊背上疾速书写!指尖划过的皮肤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印在神经上!那不是普通的书写,每一个扭曲的符文在成型的瞬间,都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陆轩的生命力和伤口逸散的奇异金光,散发出灼热的能量波动!“呃啊——!!!”陆轩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狂暴的咆哮。云澈指尖划过的剧痛,与后背伤口传来的撕裂感、暗金纹路的麻痒感、以及面对恐怖巨兽的滔天战意,如同数股狂暴的电流在他体内疯狂交织、碰撞、最终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洪流!他双目赤红,眼白布满血丝,全身的肌肉在符文加持下膨胀到极限,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如同扭曲的青色蚯蚓!
三!
巨大的蜈蚣一击落空,发出愤怒的嘶鸣,庞大的身躯以不符合物理常识的敏捷扭转,暗红色的厚重甲壳在关节处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那节云澈所指的接缝处,幽绿色的能量光芒正从甲壳缝隙中剧烈地透射出来!
二!
陆轩不再后退!他迎着再次横扫而来的镰足,双腿如同扎根大地,腰腹核心爆发出扭转乾坤的巨力!右拳紧握,手臂上的肌肉纤维如同钢索般绞紧,拳峰之上,隐隐有扭曲空气的震荡波纹生成!目标直指那节光芒最盛的甲壳接缝!
一!
“震!!!”陆轩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凝聚了他所有力量、痛苦、愤怒以及云澈符文加持的至强一拳,如同出膛的炮弹,裹挟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狠狠轰击在甲壳接缝处那一点骤然亮起的幽绿核心上!
咔嚓——轰!!!
如同精密的金属构件被暴力拆解!又似坚硬的岩石被内部爆破!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巨响伴随着沉闷的能量爆炸声同时炸开!暗红色的厚重甲壳在陆轩的拳下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碎裂、崩飞!幽绿色的、如同粘稠血液般的能量浆液混合着破碎的甲壳碎片和腥臭的组织液,如同高压水枪般狂喷而出!巨大的冲击力将蜈蚣那卡车般的头颅都打得猛地向后一仰!
“嘶嘎——!!!”
巨蜈蚣发出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剧痛和暴怒的凄厉嘶鸣!被重创的接缝处,幽绿色的能量如同失控的熔岩般喷涌、逸散,它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疯狂扭动,镰足狂乱地挥舞,将周围巨大的荧光蘑菇和扭曲的树木扫得粉碎!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借着能量浆液喷溅的掩护,云澈一直死死盯着蜈蚣左侧那颗巨大复眼的瞳孔骤然收缩!在那幽绿光芒因为剧痛而剧烈闪烁、能量防御出现刹那紊乱的瞬间,他沾血的右手拇指和中指猛地一弹!
嗤!嗤!
两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是两枚被他藏在指缝间的、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同样沾染着陆轩的鲜血,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两道微不可察的血线,如同两颗精准的狙击子弹,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穿透了复眼表面那层流动的幽绿能量膜,狠狠扎进了复眼内侧最脆弱、最核心的感光结构深处!
“吼——!!!”
这一次的嘶吼不再是愤怒,而是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一种…恐惧?那颗被银针刺中的巨大复眼,幽绿的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最终“噗”地一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整个黯淡下去,表面迅速蒙上一层浑浊的灰翳!粘稠的、半透明的组织液从针孔处汩汩涌出!
陆轩没有丝毫犹豫!巨蜈蚣因剧痛和短暂失明而陷入疯狂的瞬间,就是他绝杀的机会!他猛地将背上的云澈向上托举,自己则如同扑食的猎豹般伏低身体,避开狂乱挥舞的镰足,双腿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疾驰的残影,朝着巨蜈蚣失去甲壳保护、暴露着血肉模糊伤口的脆弱关节处狠狠撞去!他要将这怪物的肢体彻底拆解!腥风血雨中,云澈被陆轩托举在半空,身体随着陆轩的冲势微微晃动。他摊开右手,掌心静静躺着半枚染血的、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金属齿轮——那是在刚才翻滚躲避时,从巨蜈蚣被震裂的破碎复眼中迸射出来,被他精准接住的。齿轮中心,一个微小的红色光点,如同邪恶的眼睛,正对着他幽幽闪烁。“它在监视。”云澈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战胜强敌的喜悦。他染血的指尖在齿轮复杂的纹路上快速拂过,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微弱能量波动和冰冷的数据流。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沾着鲜血的手指,开始在冰冷的齿轮表面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韵律重新勾勒、按压、扭转…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枚原本属于冰冷杀戮机器的齿轮,在云澈染血的指尖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细微的部件在他精准的拨弄下发出咔哒轻响,开始缓慢地旋转、伸缩、变形…齿轮的形态在迅速改变,中心那个红色的光点被一层暗金色的、属于陆轩的血迹覆盖、吞噬。几秒钟后,一枚结构古朴、指针疯狂旋转的青铜色指南针,静静地躺在了云澈布满血污的掌心。指针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牵引,在混乱的能量场中剧烈摇摆、旋转,发出嗡嗡的震颤声。几圈之后,指针仿佛终于锁定了某个目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死死地、稳稳地指向了天空中那轮散发着不祥血光、巨大得仿佛触手可及的猩红月亮方向!夜枭般凄厉的广播笑声,毫无征兆地再次撕裂浓雾弥漫的死寂夜空,带着一种戏谑的恶意,回荡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边、灵魂深处:
“友情提示~安全屋床位有限呦!迟到的小笨蛋…就只能睡在怪物的肚子里啦!嘻嘻嘻!”
血月的光芒,冰冷地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拖得老长,如同通往地狱的指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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