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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废稿】怪物豢养(上)

作品名:在惊悚世界被怪物豢养的那些年

作者名:獠牙竹子

第 1 章 Day 746

“队长,就是这了。”

林霈手里的异常勘测器数值攀升,安全情况下只有15的ti值猛飙至999。

机器发烫,林霈隔着战术手套都能感觉到它的热度,连忙关了,转头看同样全副武装的方斌。

“我的建议是再等一等,数值太高,里面的怪物在暴动状态,现在过去,恐怕会打草惊蛇。”

陈四七皱眉,“别忘了我们这次任务是什么,暴动状态更有利于进攻。”

“我操,神人。”林霈早看他不爽,反唇相讥,“攻你三舅姥爷,一路上死多少人了没逼数还在那攻攻攻,再说了,能把ti拉满的怪物你当是臭鱼烂虾?一个照面就化成灰了好吧。”

陈四七:“队长。”

林霈闭嘴,所有人都看向队长。

队长方斌是个高大的男人,他的脸被黑色面罩遮住,只露出双眼,一只眼瞎了,新安的义眼闪烁红光。

他没有立刻做决定,只是出神地仰视这栋普通小区的普通居民楼。

它很干净,这份干净是指粉刷成温馨米色的墙体没有被难以控制的粘液和藤蔓侵蚀;窗体完好玻璃透亮;三楼的某扇窗户打开,探出头的不是头发稀疏皮肤发绿浑身流脓的尸人,而是一个年纪很小,看起来胖嘟嘟的可爱小姑娘。

对于在两年前拉响警报,宣布正式进入黑夜时期的世界而言,这里普通平凡的安宁弥足珍贵,也是他们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

可惜,假的。

不过是怪物虚拟营造出来的假象。

那小孩维持同一个姿势好久了,眼睛眨也不眨,居民楼楼前的小花园里的所有人,也保持着静止的蜡像姿态,垂首低头,无声无息。

队长收回目光。

“林霈,你们留下待命,我和四七去上面看看。”林霈明显不同意,队长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继续道:“这次只探索前三层,行动尽量回避正面冲突,不用担心。”

林霈欲言又止,在队长坚定的目光下把想说的话都咽回去,看两人进入单元楼。

下午四点半,天色渐暗。

方斌和四七已经进入建筑物一小时二十分钟,以他们的搜查速度这么长的时间够他俩把这片小区搜光。

还没出来,遭遇不幸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林霈心情越发烦躁,握枪的手收紧又放开,他仔细留意着对讲机那边的声音。

然而很不幸的是,在他们刚进去不久,对讲机就彻底没了动静。

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在极致的安静中,林霈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后悔。

他们可能被资本做局了。

这趟行动由永生集团资助,出动常青基地所有精锐力量,花了一个月,死了快一半的人,才抵达第一批被划入“失落”状态的小县城,勉强看到一点任务完成的希望。

——找到特殊异常“守序者”。

这玩意听都没听过,像三流小说作者在末日前提下吃拼好饭吃多了半梦半醒创造出的带有英雄主义色彩的全知全能救世主。

他们说,守序者善良友好,喜欢和平安静,倾向人类,祂所在的方圆五百公里内的怪物会进入前所未有的友好状态,甚至具有隐忍仁厚的老实人属性。

想到这里,林霈嗤了一声,再次打开异常勘测器。

如果守序者真如他们所说那么伟大,队长他们两个怎么会联系不到?能以数值显征怪物状态的勘测仪又怎么会……

嗯?

林霈愣了下,先前还闪烁着危险红光的仪器屏幕回复正常,上面显示数值:15

在黑夜来临之前,普通状态下的ti值。

与此同时,林霈耳机里开始出现常规的噪点声,周围也“活”了起来。

夕阳将整个小区镀上一层温馨安和的橙光,风过,道路两边的绿化榆树发出哗啦啦发声音,叶飞旋着落下,老人、青年、小孩的声音此起彼伏,花园内的健身器材被悠荡得嘎吱作响。

林霈猛地抬头。

凝固、死寂、静止的时间好像被按下了开始键,楼上保持探头姿势的小女孩脸上露出兴奋的笑。

她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户,用力向小道那边不紧不慢走过来的人挥手——

“哥!你回来了!”

林霈警惕地看过去。

那是一个极其出挑的男人。

他应该是刚从菜市场回来,拎着两大袋食物,腰细腿长,身材比例好得像秀场里的模特,长发被简单束起,额角散落着几缕被风吹乱的碎发。

可能是有些不舒服,他蹙着眉眨了眨眼,腾出一只手把发丝挽到耳后,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后,抬头含笑看她,摆摆手,示意她赶快回去,别做这么危险的动作。

又转头。

和林霈对视。

林霈的心跳莫名其妙地慢了一拍。

我.操。

长这么牛逼。

是真人吗。

我.操。

他走过来了。

第 2 章 买菜

有些人表面淡定,实际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沈榆白硬着头皮从这帮气势汹汹的人面前经过,开单元门的手都有点抖,钥匙对不上钥匙孔。

他是真的怕。

心虚。

三天前,黑狼帮的头目向他告白,他拒绝,头目恼羞成怒,把他绑到总部,又亲又舔地说一些痴话。

——宝宝你好香、宝宝偷情吗、宝宝香草泥、宝宝我知道你的反差、宝宝你也不想让你老公知道你被别人亲得这么爽吧。

诸如此类。

越搞越离谱,沈榆白忍无可忍,在他变态一样埋在他颈窝处深呼吸时,抄起床边厚重的玻璃烟灰缸,照着他的头,狠狠地砸了三四下。

他毕竟是个发育健全的成年男人,也确实是没留手,砸到第二下的时候这哥们就不动了,后面那两下纯属没控制住,等冷静下来再一看——

嚯,脑壳飞飞脑浆也飞飞,红红白白的一片,热闹喜庆极了。

沈榆白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但好在他理智尚存,强撑着处理掉尸体、洗澡、又模仿男人的口吻让人送新衣服上来,把自己打理干净才离开。

黑狼帮在本地影响力不大不小,但报复一个普通人,让他人间蒸发,那还是很简单的。

沈榆白回家以后一直复盘,反复确认尸体处理的每一个步骤,在惴惴不安中进行日常活动,一切正常,直到今天。

他和他老公约定好,每周交替买菜做饭,这周刚好是他。

他担心自己和老公哪天突然被人搞死,因此一改先前的节俭风气,这几日买的东西都格外丰盛。

很幸运,超市的大虾特价,沈榆白买了四斤,除了他和他老公外,还有一只猫一只狗要吃。

他老公和咪咪都可喜欢吃虾。

旺财一般,旺财爱吃素,小臭狗一看到绿叶菜就两眼放光。

沈榆白美滋滋地想着食谱,沉重的心情稍缓,没想到走到门口,就看到黑压压的这一片人。

还带枪。

但他们没第一时间开枪,也没扑上来杀他。

不一定是针对他。

可能是小区里其他人的仇家吧。

老小区,居民们鱼龙混杂,前不久还有人打群架,死了好几个,血到现在都没清理干净。

求求了,别杀他,他还没活够呢。

OuQ、、、

这样祈祷着,沈榆白把钥匙对准钥匙孔,旋转,开门。

沈榆白松了口气。

好,就这样自然地——

“你好。”

身后突然传来十分年轻的声音。

沈榆白心里咯噔一声,闭了闭眼,想要装没听见。

但那人带着战术手套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榆白飞快地吸了口气,默念三遍没关系尸体处理得很干净,转头。

那人比他高一些,带着密不透风的头盔,沈榆白弯了弯唇角,温和地问:“有事吗?”

隔着头盔,沈榆白都能感受到他审视的视线。

那人不说话,做了个歪头倾听的动作。

随后放开他,后退一步,礼貌道:“沈榆白沈先生是吗?”

沈榆白一边想完蛋了捏,一边微弱挣扎:“……也许吧。”

那人一愣,笑出声,打开头盔面罩,露出一张年轻有活力的脸。

“嫂子别怕,我叫林霈。”他对沈榆白伸手,阳光开朗道:“我们都是赵哥的战友,刚好路过,过来看看他。”

与此同时,1单元302室内。

方斌结束通讯,复又看向坐在茶几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不,应该说是S级怪物。

它的身材高大挺拔,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一头黑发剪得短而整齐,帅得很刻板、标准。

看着它时能记住它的模样,但眼睛一闭,再想完整地回忆他的样子,脑海里闪过数十张脸,都是他,又都不是他。

方斌看过后就立刻低下头,但他还是受到影响,细碎的嗡鸣声在耳边响起,絮絮不止不休。

他受过专业训练,对于这种底层度的精神污染尚有抵抗之力,陈四七的精神状态在来得路上被磋磨得很糟糕,以至于一见到祂,就彻底昏过去了。

还好它没有恶意。

或者说,它的恶意因为“伴侣”的归来,而强硬压下、藏起。

方斌谨慎开口,“赵先生,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跟我的队员说完了,那么……”

赵羿抬手制止他继续说话,起身走到门前,直勾勾地站在那儿。

过了一会,趴在阳台边享受着阳光的德牧也一个激灵,哗啦一下爬起,趾爪咔咔地踩着地,跑过去,蹲守在门口,和赵羿并列。

这楼不隔音,隔着一层大门,方斌清楚的听到他们上楼的脚步声,以及怪物伴侣和林霈轻松谈笑的声音。

小队队员还活着。

方斌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

他和陈四七一进单元楼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怪物就坐在他们对面,说要和他们做一笔交易。

它说它可以放他们走,还可以帮他们实现一个力所能及的愿望。

作为交换,它要他们留在这里,勾引它的伴侣。

直到它的伴侣移情别恋,心甘情愿地离开它为止。

很简单,也很诡异。

方斌本来以为这是怪物玩弄人类的手段,但眼下敌我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拒绝就等于死,只好含糊不清、颇有余地地同意。

没想到它来真的。

有契约精神、能够遵守承诺并且足够克制的怪物极其少见。

也很难对付。

它就是任务要的守序者吗?

思索间,谈笑声越来越近,大门打开,模糊的声音变得清晰。

“赵奕,你快来接一下。”沈榆白开门,却没往屋子里进,“我再去买点东西,你们先休息,随便坐,别客气。”

赵奕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在看到沈榆白的瞬间鲜活起来。

眼里有光了,死板的面部肌肉也会动了,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完美到和人类看不出区别的笑,顺手接过林霈手上的两个大袋子,又一拍他后背,把人往房里推。

“厨房里有西瓜,你俩自己切。”

赵奕边说边迅速穿鞋,紧紧跟在沈榆白身后,德牧也想跟,急得在门口打转,被赵奕毫不留情地关了回去,碰了一鼻子灰。

德牧蔫巴巴地回到阳台边,路过林霈和方斌两人时还很客气地哼唧两声。

林霈看向方斌,方斌看向林霈。

方斌:“你问。”

林霈看向靠着沙发的陈四七,“死了?”

方斌:“没死。”

林霈又问:“那怪物什么意思?”

方斌:“就我之前跟你说的意思。”

林霈倒吸一口凉气,“它有病啊?”

方斌:“……”

想起沈榆白,林霈的脸非常不礼貌地发热,突然腼腆起来,“不、不好吧,那也太爽……我的意思是太不道德了。”

方斌捏了捏眼角。

荒谬的发展让这位战斗经验丰富的雇佣兵,都有点不知所措。

“看看情况,慢慢来。”方斌沉吟片刻,又说:“暂时不要把这里的消息报到上面去。”

林霈:“是。”

第 3 章 做饭

沈榆白已经有小半年没和赵羿一起出门了。

不是他们感情不好或者某一方懒惰,而是沈榆白不让。

他……

他总是被亲。

说起来怪自恋的,但事实如此。

这个小镇里喜欢他的人太多了,而这些恋慕他的人又无法掌握正常的社交距离,话没说两句就开始发癫。

自从有人当着他丈夫的面强吻他,又被丈夫打个半死后,沈榆白就开始找各种借口单独出行。

他很爱丈夫,不想让丈夫因为自己的事而苦恼,更不想让他吃牢饭。

所以赵羿追过来时,沈榆白是有点忐忑的,推推搡搡没能把黏在身上的赵羿推回家,只好作罢,两人手拉手去附近的连锁超市。

天气很好。

小镇并未过多地受到现代科技的侵染,入目的不是闪烁的霓虹灯和好像能把人压死的钢铁丛林,无论什么建筑都不超过十五层,仰头就能看到湛蓝的晴空。

最让人满意的是当地帮派很少,没有随处可见稍不留神就会沦为炮灰的火拼,大家也更倾向于用嘴说话而非拳头和子弹。

在星联政府统治下的2099年,民风属于是相当淳朴了。

沈榆白紧张一会,发现其他人只是像往常一样盯着他看,并没有做多出格的动作,于是轻松许多,没怎么用力地摇了摇赵奕的胳膊。

赵奕也顺着他的力道也跟着摇了摇,轻声问道:“开心?”

沈榆白点点头。

赵奕:“因为家里来客人吗?”

“一点点。”沈榆白食指和拇指捏出一个不长不短的距离,“大概这么多。”

赵奕笑意加深,“因为今天天气很好?”

沈榆白沉思片刻,将指间距离缩短,“一点点点点,再猜猜看。”

赵奕:“不敢猜了。”

沈榆白轻哼,“不敢猜还是猜不出?少糊弄我。”

赵奕不吱声,只是握紧两人的手。

沈榆白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

不太意外。

赵奕脑子不灵光,木头啥样他啥样,根本没长谈恋爱的那根弦。

要不是他这两年教了很多,他晃赵奕胳膊时,赵奕就该板着一张脸,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沈榆白本想直接公布答案。

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硬是没说出口。

怎么说?

说老公我好喜欢你,喜欢和你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都好开心。

太肉麻了。

他们俩也不是刚确定关系没多久,状态火热甜蜜的小情侣。

青梅竹马,相识十年,结婚七年,同居两年,两人熟得像是左手和右手,还讲这种话,实在是有点害羞。

沈榆白于是也安静下来。

超市离家很近,考虑到今天来吃饭的朋友有十几个,沈榆白决定和赵奕分头行动,尽快买完食物回家。

沈榆白直奔鲜肉区。

超市有独特的供货渠道,每天上架的肉类都是附近农户现宰现杀,品质鲜美,价格也十分可观。

每到快要下班,超市就会降价处理掉一批没卖掉的肉。

准时蹲点抢肉的人不少,沈榆白也试着抢过几次,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打扰——

要么是被亲,要么是被摸,抢肉抢到最后,那些抢肉的人疯了一样往他身边凑,竟然一改目标,转而抢他。

沈榆白心有余悸,后来制定计划乔装打扮,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那也不管用。

他们跟闻到了肉味的狗一样冲过来。

后来索性放弃,宁愿花高价购买,也不想再和变态们挤。

今天不一样。

出乎意料的,肉摊前竟然没有人。

沈榆白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没有人群聚集的趋势后,这才走过去。

摊主是个看起来很个性的小帅哥,黄毛,打了眉骨钉和耳钉,用他精壮的花臂利落地砍骨切肉时,会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某些刺激感官的18G变态影片。

人家只是看着不好惹而已,实际是个早早辍学养家糊口的励志阳光大男孩。

下午和沈榆白打招呼的就是他妹,沈榆白看到他妹脏兮兮地掏垃圾桶找吃的后,就经常邀请两人去自己家吃,一来二去关系也就好起来了。

“利卡。”沈榆白颇为豪气地指点江山,“我要买肉,帮我多挑一些好的。”

利卡拿了两条猪五花,沈榆白说不够,于是又多加了小半扇排骨和其他位置的肉,沈榆白才满意。

利卡:“这么多?”

沈榆白点头,“嗯,有客人。”

利卡飞快地看了沈榆白一眼,一面切肉,一面状似无意道:“客人?”

“你哥的战友,十几个,赵奕说他们在这边执行任务,要留一段时间。”

“这么多人,顾得过来?”利卡一刀砍在骨头上,骨头应声而裂,握紧刀把,砰,又是一刀,“我跟你一起回去,帮你打下手。”

说着,他把分割整齐的肉块装在一起放案板上,脱掉身上沾着血污和碎肉的胶皮围裙随手一放,拎着十几斤重的肉从摊子后面走出来,看向沈榆白。

“走吧。”

工作了一天,利卡身上没有半点血味或肉腥气,沈榆白下意识地又看了眼摊位。

悬挂的猪腿肉,在红色生鲜灯的照射下显示出油腻的喑哑色泽,五花肉脂肪纹路蜿蜒扭曲,像下雨天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蚯蚓,蜷曲着蠕动,当沈榆白的目光落在上面时,猪皮受了刺激似的顶出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肉疙瘩。

沈榆白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两秒,旋即有些失落地移开目光。

是猪□□吧。

唉。

长这么多,怪吓人的。

现在这个社会,对于普通人来说,想吃点没有科技和狠活的食物,比一夜暴富还难。

甚至能吃上生鲜都算不错的了。

据说百分之三十的人只能靠营养液过活。

沈榆白喝过那玩意,确实饱腹,但除了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之外一无是处。

“你看到了什么?”头顶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声音。

利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贴得很近,他比沈榆白高一些,这个姿势看着像是他把沈榆白半环在怀中。

冷鲜区的温度很低,在这里工作的利卡的体温也很低,简直不像活人。

沈榆白对利卡没有防备,感慨地把刚刚的想法说出来。

利卡沉默数秒,有点无奈似的,“……不是猪□□。”

沈榆白乖乖点头,并未继续追问。

毕竟刚才利卡给他挑的肉,都不是长得麻麻赖赖看起来要处理一段时间的那种。

两人和赵奕在柜台会和,结账时超市突然停电,自动付款机无法使用,超市的经理人一路小跑跑过来解释情况,最后非常抱歉地给他们免单,请他们原谅超市的突发情况。

肉类价格高昂,蔬菜也并不便宜,这一场停电让沈榆白省下很大一笔日常开销,直到回家,这股天上掉馅饼的快乐也没散去。

客厅里一下挤了十几个人,这些人已经换下了他们厚重的战术装备,穿上常服,但由于他们的体型绝大部分都很高大壮硕,客厅被挤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沈榆白开门时,房间里细碎交谈的声立刻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射向他,眼神里带着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审视和观察。

沈榆白也不是多会社交的人,尴尬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让赵奕留下来招待和人,自己拉着利卡去了厨房。

林霈和方斌对了个眼神,也起身跟了上去。

多年积累的战斗直觉,让他百分百肯定,沈榆白带回来的食材不对劲。

进去浑水摸鱼摸了半天,又颇有技巧地套话,搞来搞去,竟然没发现半点异常。

唯一感觉不太对劲的,是沈榆白切肉时的动作。

他的头发被他拨到右侧,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颈项,微微低头神态专注,一手按肉,一手持刀,动作行云流水刀光闪烁,非常精准,极其专业。

一顿操作猛如虎。

切出来的肉却乱七八糟。

不像做饭,倒像是杀手的善后工作。

除此之外没别的疑点。

后来索性放开了,真把沈榆白当嫂子看,围前围后地帮忙。

他刚成年,性格外向,长得又乖,装模作样的时候,像隔壁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情商很高,很会讲笑话。

沈榆白白天对他的印象就很好,现在更没得说,被他耍宝的样子逗得差点把盐当成糖往菜里放。

利卡沉默地在旁边洗碗。

水流开到最大。

指腹用力蹭过瓷盘边缘。

咯嘣。

沈榆白被清脆的声音吸引,转头看过去。

利卡的手掌被划开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血液汩汩流出,又被流水冲淡。

沈榆白一怔,立刻让林霈去外面取家庭急救包,自己则抓着他手腕,一边观察伤口,一边安慰他别害怕。

利卡没什么表情,垂眸沉沉地盯着沈榆白看,看他因为心疼蹙起的眉,看他紧张得颤抖的睫羽,握着他手腕的指腹带着细茧,那大概是沈榆白身上唯一粗糙的地方。

他唇角勾起。

赵奕享受着沈榆白百分百的爱,他是利卡,也是赵奕的一部分,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博取关注。

但它们全是是整体,是全部,是所有。所以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爱爱爱爱爱爱爱。

口中泛滥的口涎需要缓慢咽下,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吻他,不要吃他,不要脱光他的衣服与他交合,不允许,他不喜欢,会被拒绝、疏远、被杀。

不要被杀。

我爱他。

“嫂子我来了!”

林霈旋风一样冲进厨房,把箱子一放,撸起袖子就要帮忙缝合伤口,“嫂子你帮我穿个针。”

“不用,我来。”

沈榆白比他更快,轻车熟路地从里面找出纱布,利落地开始给伤口清创、缝合。

林霈在一旁看,越看越觉得他嫂子不是普通人。

这缝合的水平和速度,比队里的队医还牛逼。

不知道嫂子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医生?应该不会,医生不会把肉切得那么粗糙。

那就是护士?还是别的什么?

刚想开口问,说说话放松一下氛围,却见利卡的脑袋转过来,阴沉冷厉地瞪着他。

“去死。”

他死死盯着林霈,眼白上的类似于红血丝的黑色纹路蔓延开来,逐渐将所有眼白覆盖,嘴唇蠕动,用很小的气音呢喃,“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沈榆白抬头,和满脸怨毒的利卡对视。

好巧,他也听到了。

第 4 章 包扎

厨房安静得几乎窒息。

利卡的恶毒扭曲成惊慌,用只缝了一半,仍然在流血的手,死死扣住沈榆白的腕子。

他不是很熟练地微笑,这抹笑掺杂在惊慌中,狼狈又诡异。

“我、我没有。”利卡说:“我没有让他去死。”

不狡辩还好,一开口,反倒坐实了他的意图。

他也意识到了这点,嘴唇颤了颤,颓丧地低头。

林霈被利卡瞪得寒毛直竖,头脑短暂的空白后,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脑门的汗。

腿也发软,出于长青基地精锐势力的专业素养,才没一屁股坐下。

脑子里被塞了许多不属于他的也理解不了的东西,他被拥挤到快爆炸的思绪干扰,无法思考,只好以人类的直觉行事,木呆呆地将视线转至有好感而无威胁的对象。

沈榆白沉默两秒,用不容置疑的力度,把利卡紧紧攥着他的手掰开。

“别乱动。”

沈榆白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就按部就班地继续处理伤口。

灯光在沈榆白的脸上投下一层散碎的发影,林霈盯着他的白皙秀美的侧脸看,从混乱到中突然蹦出一条格外清晰的想法。

沈榆白的脸上有痣。

在左半边脸,三颗。

眉上,眼下,下颌。

三颗小痣几乎排在同一条直线上,发现以后便再难忽略。

林霈看痴了。

又想,他该如何抚摸它们。

显而易见。

沈榆白是男人中的小骨架,手腕细,脸也小,所以可以一只手捧着他的下颌,拇指从最上面那个开始。

向下,轻轻拂过他单纯冷清的眼,在眼下痣停留一瞬,继续向下,捏住他下巴时,指腹刚好可以盖住最后一个。

画面太清晰,好像真的摸到了另一个人温度,林霈真切看到沈榆白对他勾唇,很煽情温柔地笑,又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落下极轻的一吻——

“小林。”沈榆白突然出声,他扭头避开林霈朝他伸过来的手,“汤好了,你去端一下吧。”

林霈的灵魂被沈榆白重重扯回现实。

他怔了一下,按照沈榆白的指挥故作冷静地落荒而逃。

缝合到了最后一步,沈榆白利落地剪断缝合线,用纱布绷带缠好。

他趁林霈不在,轻轻握着利卡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疼得受不了,想骂人,想发泄。但林霈毕竟是客人,你这样对人家很不礼貌。”

利卡声音干涩:“……什么?”

沈榆白怜爱地摸了摸利卡的脸,“林霈他们是赵羿的朋友,我应该好好款待,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弟弟,你比他们重要得多得多得多。”

顿了下,又用温和商量的口吻说:“看你受伤我难受得要命,利卡,就当是为了我,下次别做蠢事了好不好?”

怎么可能拒绝。

利卡这样想着,点了点头,稀里糊涂地被沈榆白送出厨房。

.

招待完客人,沈榆白让利卡带着他妹妹回家,自己瘫在沙发上。

他好久没和这么多人打交道,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开心是真开心,累也是真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他体能很好,保持活跃状态,三天不睡觉也没问题,累的是精神。

赵羿洗碗回来,看沈榆白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唇角飞快地挑了下,坐到沈榆白身边。

沈榆白看了他一眼,示意性地抬了抬胳膊,又放下。

赵羿只好自给自足,把人抱到怀里。

沈榆白放松地靠着赵羿,眼睛半睁着,放空。

赵羿托起沈榆白的手腕。

手腕上的血已经洗掉了,但利卡抓得太重,留下了一圈枷锁似的红痕。

没怎么用力地碰了下,沈榆白手一抖,往回抽。

赵奕攥住他伤口之外的手臂,“怎么回事?”

“不小心弄的。”沈榆白蔫巴巴道:“不疼,就是看着吓人。”

沈榆白没说具体原因,赵奕也没继续追问,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沈榆白半天没听到别的动静,仰头看他。

赵奕端正笔直地坐着,下颌线绷得很紧,好像在咬后槽牙。

沈榆白好笑,坐起来一些,吻他的喉结,顺着他的脖子又舔又亲,最后停在锁骨处,笑嘻嘻地用他丈夫锁骨磨牙。

赵奕胸口起伏快了一些,环着沈榆白腰线的胳膊用力。

沈榆白不怀好意地动了动,装清纯,眨了眨眼,小声说:“老公,你也受伤了?肿得好厉害呀。”

赵奕:“……那怎么办?”

沈榆白拧着眉,业余医生开始发愁,“这属于是外伤还是内伤,我能治吗?”

赵奕呼吸一滞,忍无可忍,抱着沈榆白倒在沙发上。

沈榆白哈哈直乐,边笑边和赵奕接吻,慢慢的笑声消失了,只剩一些喘息,和小情侣间黏黏糊糊、非常私人的情话。

但没真的做下去。

沈榆白突然记起自己忘记给利卡带消炎药。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距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包扎后的六个小时内必须给药。

如果没吃,轻则溃烂发炎,重则高烧不退以至于脑死亡。

沈榆白把自己的担忧告诉赵奕,赵奕不爽地拽着他不让他走,说晚一会吃药不至于死人。

沈榆白没有反驳他,只是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角,说自己去去就回。

沈榆白在三楼,利卡在四楼,不到一分钟,沈榆白就出现在利卡家的家门口。

他和利卡的关系很好,也确实有利卡家的钥匙,但这么闯进去实在是太没边界感,也不符合基本的社交规范。

沈榆白敲门,三下,无人应声。

他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又敲了三下。

依旧没有声音。

睡着了?

也许。但利卡不会不给他开门。

沈榆白又等了一分钟,再敲,依旧没有反应。

沈榆白开门。

两室一厅的小格局,空间狭窄,一眼就能看到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看起来甚至不像有人生活过的样子。

利卡不在,利卡的妹妹也不在。

打电话也没人接,联系不到。

沈榆白歪着头看了两秒,苦恼地叹气。

受着伤,这么晚了还要去外面玩。

真有活力啊。

-

三景酒店,A308。

“刚吃过药,又吐了。”

陈四七把刚擦过呕吐物的纸巾扔掉,“林霈的体温一直在四十一度,身体没有明显创口,回来后就一直处于深度沉睡状态,给他打了两针,没有效果。”

方斌站在旁边,拧眉沉思。

这是受到严重精神攻击的标准表现。

高烧不退、昏迷三小时以上、呕吐、药物抵抗。

如果昏迷超过二十四小时,这人基本就废了。

最后只有两种结果。

变成植物人,或者死亡。

也不是没有活下来的。

这种人非常少,一只手能数清,但醒来以后的精神状态也不怎么样。

要么发疯,要么看着正常,多说两句就露馅,讲一些神神叨叨像在宣扬邪.教的话。

方斌攥紧拳头,内心挣扎。

寻找“守序者”的队伍共有五支,这五支被派往不同的可疑城市,其中三支已经确认全军覆没,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相关资料,而和他们一样存活的另一队死伤比他们还惨重,据说死得就剩五个人。

他们现在是唯一的希望。

经过一整天的观察,他确定赵奕和沈榆白两人中,只有赵奕是怪物,而沈榆白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暂且不论怪物意义不明的绿帽交易,单从肉眼可见的两人相处模式来看,赵奕非常、非常喜欢沈榆白。

这种“喜欢”是一种极其令人震惊的发现。

所有怪物都是天然的反社会人格,刨除那些刚诞生神智无法沟通的C级以下怪物,其余的也只是为了利益才与人类合作。

而沈榆白?沈榆白只是普通人,如果不是喜欢、依恋,又怎么可能同居两年都没把人吞噬了。

出于喜欢,赵奕甚至创造出只为沈榆白运作的乌托邦,和平、和谐、禁止任何除他们俩之外的任何怪物入侵。

如果能把他们两个带回常青基地,被无孔不入的怪物骚扰伤害的基地居民,是不是就能安全很多?

但林霈回来后的状态,又让他忍不住动摇。

毫无疑问,这个怪物极其强大,他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和他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随时可能翻车。

……算了。

方斌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转向正等着他决策的队友们。

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一阵不徐不缓的敲门声打断。

这栋楼只有小队队员,但现在将近十二点,很多夜间怪物的活动时间在凌晨十二点到凌晨五点。

ti指示器没有异常,出于谨慎,陈四七还是问了一声,“谁?”

“是我。”沈榆白礼貌地问:“利卡在这儿吗?”

第 5 章 送药

头顶的灯闪了闪,“砰”的一声爆掉了。

房间陷入了粘稠的黑暗,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都是和怪物战斗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精英,队员们惊了一下,立刻调整好状态,持枪上膛,开启眼镜里内置的夜视模式。

顶灯、床底、窗户、角落、缝隙……依次筛查,没发现其他情况。

他们人多,搜查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钟就确定房间没有问题。

那有问题的就是外面了。

陈四七左手握枪,右手压住门把手,又问:“为什么到这里来找他?”

“吃饭的时候看你们相处得不错,还约好之后带他和妹妹玩枪。”沈榆白老实道:“他不在家,我以为他闲不住,今天就来找你们了。”

的确有这回事。

陈四七扭过身子和方斌对视,方斌看了眼依旧正常的ti检测器,对他微微颔首。

门打开,走廊微暗的暖黄色灯光落在沈榆白身上,显得他温和无害,毫无攻击力。

陈四七堵在门口,冰冷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他,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一瞬,看向他手里的药盒。

沈榆白很有眼力见地把药盒给他看,“消炎药,他手上有伤,我来找利卡让他吃药。”

动机和理由都说得过去。

但总觉得有些牵强。

利卡的伤口处理及时,发炎的可能性很低,根本不是什么危机情况,用不着大半夜跑出来找人。

是真的担心着急,还是别有用心?

对于这个小镇,对于怪物,对于沈榆白,他们知道的还是太少。

而其中一点急需确认。

怪物口中的交易,究竟是真是假。

“他不在。”陈四七心念微动,决定牺牲自己探明真相,不太熟练道:“我送你回去,顺便看看哪里卖退烧药。”

沈榆白仰头看他:“你生病了?”

陈四七:“林霈,快烧死了。”

“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烧起来了。”沈榆白蹙眉,把手里的药递过去,“你们先给他吃这个,利卡的药我白天再给他吧,救人要紧。”

陈四七接过,让开半边身子把药给方斌,沈榆白这才看到被他挡得严严实实的房间。

里面有七八个人,没开灯,床上是生死不明的林霈,大家表情都不太好,但看到他还是勉强笑笑。

沈榆白对他们点点头,陈四七向前一步反手关门。

这一下把两人的距离又拉进些,那股自沈榆白出现就隐约能嗅到的清新香气更清晰了。

他倒是被怪物养得很好,这么香。

沈榆白突然凑过来,不知道是他动作太快还是怎么样,战斗人员陈四七竟然没反应过来,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把自己冲锋衣最上面那颗扣子扣上。

沈榆白的动作很利落、妥帖,完事以后又退后,将有些亲密的距离拉远,“夜里风凉,走吧。”

陈四七:“……”

陈四七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后不久,林霈突然爆发出极其尖锐的嘶吼,身体反弓四肢着地爬下床,飞快地往门口冲。

他此刻的力气大得惊人,五个人一起上才勉强按住他。

林霈的四肢和身体无法控制,此刻的他好像承受着难以想象到痛苦,五官扭曲两眼翻白,青紫色的血管纹路浮现在皮肤上。

他挣扎得太用力,四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声,后脑又重又快地撞地,没两下就磕出了血。

这是所有精神受损者从未出现过的症状。

一切发生得很快,林霈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大,镇静剂,没用,稳定剂,没用,小队携带的药品扎了个遍,都无法让疯狂自残的林霈稳定。

眼看着林霈四肢扭断奄奄一息,方斌死马当活马医,把沈榆白送的消炎药往他嘴里塞,硬让他往下咽。

林霈用力仰头,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气从他身上浮出飘走,他眼睛、口鼻和耳朵流出黑色的血,随后重重倒在地上,不动了。

方斌闭眼,其余队员也不忍地移开视线。

无声的悲伤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有人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冲动地低吼:“那沈榆白和怪物都是一伙的!送药?半夜十二点来找我们给他邻居送药?开什么玩笑!”

“装成无辜的样子让人上当,帮着怪物一起戏耍我们他很得意吧?狗屁的守序者!狗屁的任务!老子这就去弄死他!”

男人起身就走,不曾想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脚腕。

所有人都惊诧地看过去。

林霈醒了。

他半睁着眼,声音嘶哑,艰难且虚弱地挤出几个字:

“不许你……这么……说……他……”

与此同时,沈榆白和陈四七肩并肩往回走。

小镇上的酒店,说是酒店,其实也就是提供餐饮服务的宾馆,离沈榆白家很近,快跑一点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街道两边的路灯亮着,微风拂过,吹得树叶刷刷作响,树影和人影被拉得很长。

陈四七沉默寡言,全组自闭top1,讨厌人情世故,非必要不交流不说话,按理来说这门“交易”怎么也轮不到他。

谁让他站的离门近呢,那么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好让他出马。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决定以“嫂子你多大”起手,从年龄开始一点点搭建亲密关系。

没想到刚叫完嫂子,转头,恰好和沈榆白对视。

他看着那双清亮温和的眼睛,突然忘词,鬼使神差道:

“嫂子,你看我怎么样?”

第 6 章 睡觉

这话来得太莫名其妙,陈四七一出口就感觉不对,但说都说了,无法撤回,也只能将错就错。

幸运的是,沈榆白好像没有透过这句话看出他思想上的不纯粹,只是很温和的笑了下,认真回答:

“我还不是很了解你,不能非常全面地对你进行评价,但是就你送我回家这件事来说,我觉得你又贴心又绅士,是个很好的人。”

陈四七:“……”

罪恶感更强了。

哄骗别人的妻子出轨,破坏他正常的生活,即便这一切都是由他丈夫授意,小队也有小队的理由——但对沈榆白来说,欺骗就是欺骗。

从根源上来说,他丈夫才是最可恶的那个吧。

真想揭穿他丈夫的丑恶面孔。

他有一些积蓄,如果沈榆白愿意离开怪物和他走,他再多努力一些,保持他现在的生活水平应该不是问题。

当然,他并没有一定要当沈榆白丈夫的意思,当他的弟弟也很好。

但现在不是时候。

陈四七没有回话,闷头闷脑地走了一阵,直到把人送到楼下,看单元楼楼道的声控灯一盏盏向上亮起,又一盏盏熄灭,他才带着一腔莫名怅惘的情绪回酒店。

A308的氛围松弛很多。

一是林霈醒了,二是他没傻没疯精神正常,只是身体在挣扎时受了些伤,现在躺床上动弹不得。

见陈四七回来,他还艰难地把头转过去看,嘴唇蠕动。

陈四七看他这副要交代后事的样子,心想反正同事一场,还是体面一点好。

于是严肃地凑到林霈脑袋边。

林霈艰难道:“你别趁我受伤偷跑。”

陈四七:“……我没有。”

林霈冷笑,咳了两声,“别装,你左脸写着思,右脸写着春,当谁瞎子看不到?”

陈四七皱眉,没再和他争论,转而去找方斌汇报情况。

方斌早让其他队员去休息,现在屋里就剩他们仨,他坐在窗边椅子上,手里捏着沈榆白给他的那盒药,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陈四七说他平安无事,周围没看出有任何异常,方斌的眉头皱了下,又缓缓展开。

“你明天跟我一组探索。”方斌把药盒揣兜,“不要落单。”

陈四七不明所以,只好点头。

方斌:“休息去吧。”

陈四七也累了,倒床上就睡。

方斌没睡,他打开手机,开始编辑今天的任务日记,把所有发现和尚未解决的疑点写在上面。

列了好几条,他看了一阵,把最后那条标红。

——被怪物豢养着,与世隔绝的沈榆白,真像他表现的那么天真无邪、一无所知吗?

.

沈榆白的一天要从一个落在额角的早安吻开始。

他十三岁和赵羿网恋,十六岁背着家族偷偷和他领证结婚,二十一岁离家出走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跑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按照两人的约定,来找他同居。

当时黑夜时期刚刚开始,怪物泛滥,各个城市的居民携家带口,跟着军队一起被送到各大基地。

而P镇作为最先沦陷失守的那一批城市,竟然出乎意料地安静。

沈榆白孤身一人行走在死寂的城市中,走了两天,终于抵达赵羿和他说过的、已经装修好的甜蜜小屋。

小屋里没有老公,只有一颗巨大而鲜活的肉茧。

像一颗快被撑爆的心脏,挤挤挨挨地填满了整个房间。

肉茧的部分表面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模模糊糊的人影。

沈榆白震惊一瞬,很快做出判断,用刀子一层层把肉茧剖开,终于救出他的丈夫。

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丈夫苏醒。

但他失去了所有记忆,行为举止也变得陌生古怪,像一个没经过任何社会教育的白板。

沈榆白花了十分钟接受现实,用一年时间训练,让他变成之前的样子。

而早安吻也是他和丈夫面基前的约定之一,自从赵羿学会亲吻后,之后的632天都未曾停止。

沈榆白窝在赵羿的怀里,被闹铃闹醒,他半梦半醒地抬头,等赵羿吻他。

却被赵羿推开。

沈榆白慢慢睁开眼。

晨光熹微,从窗帘缝隙中刺出一线光,这光正好落在沈榆白脸上,他皱眉挡了下,下一秒,光线消失,已经飞快穿完衣服的赵羿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沈榆白陷在柔软的床榻中,露出的白皙脖颈、肩膀和锁骨还有凌晨激烈过的痕迹,两人在爱意中抵死缠绵,疯狂至灵魂亦有交融的错觉,直到双方都力竭才沉沉睡去。

赵羿应该是很爱他的。

沈榆白的眼睛追随着赵羿,看他打好领带,看他系好皮带扣,看他跟自己说“我去上班”,看他反手关上卧室门,随后是“砰”,大门关上,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沈榆白把被子往上提了提,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

眼睫微颤,眼神迷茫。

……今天没有早安吻。

第 7 章 上班

沈榆白躺了一阵,才慢吞吞地起床。

只是少了一个亲亲而已,明天补回来就是了。

他应该通情达理一些。

丈夫的公司不知道在忙什么,这一个月以来经常加班,一回家就累得瘫倒,睡得昏天暗地,打都打不醒。

只有这两天还算清闲,特意请假回来陪他。

等忙完就好了吧。

沈榆白这样安慰自己。

遛狗、喂猫,把家里这两个小东西打理好后,沈榆白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地去花房。

花房是他老公给他开的。

他没上过正经学,会的东西也上不到台面,更悲剧的是他还是个黑户,不能用自己原本的身份,要是让家里人发现他还活着,他倒是没什么,赵羿一定会被弄死。

而丈夫也很清楚他的处境,两人再三商量后,决定以沈榆白的兴趣为主,养点花花草草,做点小生意,清闲自在。

今天来晚半个小时,离老远就看见花房门口零零散散站着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人。

被黑色西装簇拥在中间的,是个和沈榆白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浅金发色和蓝眼睛,身材高挑挺拔,眉眼看着也和他爸很像,英朗俊挺,但稚气很多。

沈榆白认识他,先前失手打死的黑狼帮头目就是他爸。

看他这模样,应该是上位成功了吧。

沈榆白车头一拐,要走。

走了没多远,有人来电,沈榆□□神挣扎数秒,接通。

“小白,别怕。”那人低笑,“你帮我弄死我父亲,我还没好好谢你。回来,请你吃饭。”

沈榆白怂怂:“不客气少爷,我不饿。”

“也不是什么人都配和我共餐,机会只有一次,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感觉到有人在追,沈榆白骑车的速度慢了很多。

毕竟还要在这个小镇生活,一直放着这个大麻烦不解决也不是个事。

还好来找他的是普林斯,而不是司法人员。

听他这意思,事情好像还有回转的余地。

一辆黑色吉普跟了上来,和沈榆白自行车的速度保持同频。

车窗摇下,普林斯对沈榆白笑了下,手机里有些失真的男声和现实中的声音同时响起。

“怎么样?想好了吗?”

沈榆白挂了电话,转头看普林斯,发现他好像真不准备复仇后,点了点头。

自行车被普林斯手下带走送回,沈榆白上车,车上坐着的都是五大三粗一拳能打死三个他的大块头,他被夹在中间,和鹌鹑没区别。

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够硬,他现在就该瑟瑟发抖了。

沈榆白贴着车门,扭头看迅速掠过的风景,车窗倒映着旁边的普林斯,他那双天空一样纯粹的蓝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沈榆白的目光在玻璃上和普林斯对了一下,又飞快错开。

他之前当过普林斯的小提琴老师,公事公办算不上多熟悉,被他父亲拉到书房里亲时还不小心被他看见过,实在尴尬。

他觉得尴尬,普林斯不觉得。

那一眼像是触发了普林斯的某种被动,他飞快地往沈榆白的方向移动,黏上了,两人肩挨着肩,腿并着腿,沈榆白被他挤得受不了,用手肘不轻不重地肘他,想把人肘远一些。

普林斯顺势握住他的小臂,强硬地握住他的手,把他攥紧的手指一点点推开,最后心满意足地和他五指交扣,又凑到沈榆白耳边,轻声说:

“你的丈夫这段时间不会回来,老师,要不要来我家住?”

第 8 章 约会

比起被骚扰的自己,沈榆白更在乎他的丈夫。

他的丈夫是个特别老实的人,对于这种违法乱纪的犯罪分子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就算他们对赵奕做点什么,赵羿也无从反击。

普林斯比他父亲要无耻许多,竟然拿赵奕威胁他。

可恶。

普林斯仔细留意着沈榆白的表情,见他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忍不住嗤笑,一边眉毛挑起,顽劣地用指腹刮了下沈榆白的侧脸。

“放心,我不会对你丈夫做什么,他不会死,也不会受伤。”很微妙的顿了下,又说:“我喜欢偷情,你懂吗?”

沈榆白:“……”

沈榆白闭眼。

很难懂。

先前教他小提琴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是个变态。

还是说,黑狼帮被人诅咒过,只要坐上首领的位置,就会变成这种家伙?

普林斯之后没再做多么出格的举动,好像他在车里的冒昧只是突发恶疾、人格分裂之类的。

说请他吃饭,就只是吃饭。

餐厅的所有窗帘都被拉上,早上十点的太阳被挡在玻璃之外,餐桌上摆放着很有氛围感的烛台,三只蜡烛点燃,光线昏暗暧昧,乐队演奏着舒缓的曲目,整个餐厅空无一人,只为他们两个服务。

大早上的带他来吃烛光晚餐。

精彩。浪漫死了。哈哈。

在普林斯炙热的目光下,沈榆白飞快地消灭一道道菜品,行为举止尽量粗俗无礼,破坏气氛。

最后一道甜点下肚,沈榆白放下刀叉,“很美味的饭菜,感谢招待,我可以走了吗?”

普林斯叹气,脸上摆出很夸张的难过。

“为什么这么怕我?明明我还没对你做什么。”

普林斯勾了勾手指,旁边侍立等待的手下凑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

他对着沈榆白晃了晃药包,开封,当着沈榆白的面,把药粉下进金黄色的香槟中。

淡粉色的粉末入水即化,落入酒液后呈现出流星的效果,等药完全溶解于水中,普林斯将酒杯一推,推到沈榆白跟前。

“请。”普林斯很诚实,“这是技术部新研发出来的好东西,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贞洁的圣女变成人尽可夫的……”

最后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拎着酒杯的沈榆白已经站到了他身边,他仰头追随着沈榆白的身影,看沈榆白没什么表情地将那杯香槟从他头顶兜头浇下。

旁边的手下立刻要冲过来制服沈榆白,普林斯抬手,那人啧了声,定在原地。

沈榆白放下空杯,修长的手指捧起普林斯下巴,用餐巾不紧不慢地擦掉他脸上的酒液。

普林斯很享受地眯起眼睛,“老师,我的衣服也脏了,怎么办?”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个成年人了。”沈榆白把用过的餐巾往他身上随便一丢,“这种事也要人教吗?”

“不是请教,是暗示。陪我去换衣服好不好?”

“不好。”

普林斯想去拉沈榆白的手,被沈榆白不着痕迹地躲过,冷淡道:“我还有事,普林斯,让人送我回去。”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面对当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新一任帮派老大,沈榆白拒绝得很果断,好像根本没把眼前这人放在眼里,又或者他底牌够多,无所畏惧。

——并非如此。

沈榆白只是单纯没招了。

丈夫苏醒后,原本居住在这个小镇的居民陆陆续续地搬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城镇重建,一切如常。

唯一不太正常的是民风。

沈榆白一上街就会被陌生人亲。

沈榆白一上街就会被很多、很多、很多陌生人亲。

买菜,形形色色的人挤挤挨挨地围过来,脸上没有表情,动作统一僵硬,像是未安装情绪模板的劣质机器,固执地执行单一指令。

他们应该智商不高,沈榆白随便做点什么就能把他们糊弄过去,生活也能勉强维持下去。

后来这些人慢慢消失,新出现的居民不会再做这么冒昧的举动。

但随着时间推移,好转没多久的情况就越发恶劣,尤其是这个月。

沈榆白接触过的,包括邻居、顾客和朋友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变得很有攻击性。

他们会在丈夫出门晚归的每一天,以各种理由靠近他,勾引他,甚至强制他。

晾在阳台的贴身衣物总是不翼而飞;半夜床底窸窸窣窣,低头一看竟然藏了两三个人;出门必备防身道具以免被迷晕拖走……

被他爆头并处理掉的上一任黑狼帮头领,并不是沈榆白在这个小镇动手弄死的第一个人。

沈榆白的愿望很简单。

他要和丈夫甜甜蜜蜜白头偕老。

等积蓄再多一些,或许可以领养一个小孩子。

他和丈夫的人生中可以有挫折,比如可以被治愈的病痛、努努力就可以偿还的贷款、并不影响夫妻感情的小打小闹。

但绝对不包括出轨和背叛。

任何扰乱他日常生活的事情都是不该发生的,需要修正、整改。

普林斯没开口的这七八秒,沈榆白已经在考虑要用什么办法不留痕迹地处理他了。

“别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普林斯突然笑起来,起身后低头亲昵地在沈榆白的侧脸吻了一吻,有些委屈道:

“我只是想和你亲近,也许用错了方法,你会原谅我吧。老师?”

沈榆白无动于衷,“送我回去。”

这次普林斯没再和他拉扯,无趣地扯了扯嘴角,背过身,挥挥手,让手下送他走。

然后踱步到窗边,撩开窗帘,居高临下的看沈榆白上车。

“为什么不继续?你怂了?”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人走上前来嘲讽道:“你不敢做,还是不忍心?”

红毛提出质疑,一旦有了宣泄的口子,其他人也就纷纷跟上,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尖锐难听。

“祂这次要睡好几天,你不趁现在和他□□,难道要等祂醒了继续钻床底吗!”

“等祂醒来又会诞生一批新的[——],它们比你更强大更智慧,你这种次劣的造物还有可能被他看到吗?”

“你上不上?你不上我上!利卡和傅斯承还有西面的那些人已经做好准备了,信不信只要老师下车,你就再没机会见到他了?”

“废物!窝囊废!废物!窝囊废!废物!”

“把老师带回来!带回来!带回来!”

它们的愤怒越发激昂,所有不满和质疑最后都转为异口同声的“带回来”,这声音渐渐趋同,最后变成一股诡异的声波,尖锐高亢的同时又低哑凝厚,几乎让人无法分辨这音调的含义。

“嗡——”

自沈榆白出门就开始跟踪任务的陈四七恍惚一瞬,旁边的方斌察觉到他的异样,及时切断上菜时偷偷放在盘子底部的窃听设备终端,给他喂了片药。

这药还是先前沈榆白给他的,经过林霈的亲身实验可以确定,它能很好地缓解、治疗精神性攻击。

作用和成分暂且不知,方斌准备完成任务后再把药拿去送检。

现在要紧的还是任务。

方斌拍了拍两眼发直的陈四七,“还好吗?”

陈四七勉强回神,他忍着头晕擦掉鼻血,将刚刚听到的所有消息如实汇报。

方斌拧眉沉思。

这个小镇上的怪物,和他以往遇到的任何种类都不一样。

祂们……或者说它们,足够智慧,能模仿人类进行基本的日常生活,但模仿并非因为它们诞生了社会性的集群意识,这种“进化”的表现,仅为沈榆白的日常生活服务。

它们具有基本的原始**——和上一条的疑点相同,它们的原始**最终指向也都是沈榆白。

沈榆白。

方斌将这三个字含在唇齿间细细咀嚼,还未等想出个所以然,又听耳机另一边传来队员的声音。

“沈榆白所在的车辆发生车祸,驾驶位司机当场毙命,肇事者下车将沈榆白带到另一辆黑色多米林k3,车速很快,我方位置已经暴露,正在和他们周旋,还要继续跟踪吗,队长?”

方斌:“让三队和四队过去辅助,劫车,让李越一打先锋,一次到位。”

“是。”

另一头,李越一再次确认身上战备,一切准备无误后,对旁边的队员颔首,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小臂上的抓钩对准前面的黑车。

黑车左摇右摆似乎是有人正在争夺控制权,大约半分钟后变得平稳,看样子有一方已经胜出,是谁?

四个彪形大汉和相比之下纤细小巧的沈榆白,答案显而易见。

李越一脑海里飞快闪过那个在餐桌上抿唇笑得有些腼腆的漂亮男人,呼吸放缓凝神静气,抓钩飞速射出去。

他借着惯性甩到车顶,三队四队的增援很快,三辆车把黑车夹在中间,人多势众,这是一场百分百成功的救援——

李越一一手抠着车顶,一手把探视器顺着被子弹打碎的玻璃缝隙丢进车厢,方便他得知车厢内人员的座位情况,精准打击。

探视器启动,眼前出现监控画面。

四个男人的脖子被利落扭断后,身体用安全带固定,如果忽视他们反人类的头颅角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标准乘客。

只剩一个活人。

沈榆白。

李越一为自己的以貌取人沉默两秒,探头。

沈榆白右手的枪立刻对准他,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冷漠地扣下板机。

咔哒。

枪卡壳了。

沈榆白面不改色地换弹、上膛,迟迟没等到他预想的攻击,这一次他终于看向车窗外的人。

沈榆白怔住,脸上出现放空的空白。

李越一与死神擦肩而过,后背刷地冒出一层白毛汗,他喉结微动,有点虚弱地朝沈榆白笑笑。

“记得我吗嫂子,昨天你还给我夹过菜,还夸我帅。”

沈榆白:“……”

沈榆白停车。

小队纷纷围了过来。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小队是在震惊沈榆白真人不露相竟有如此身手,沈榆白在头脑风暴,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们相信这些人不是他杀的。

突然内讧?灵异现象?骨质疏松一扭头不小心把脑袋拧掉了?

呜,好离谱。

他想不出太好的说辞,越想越觉得心虚,没办法,只好拿出百分百的诚意,望着他们,双手合十,小幅度地拜了拜,可怜兮兮地祈祷: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我老公,拜托拜托。”

第 9 章 打电话

和沈榆白面对面的李越一受到冲击最大。

他不是gay,但这种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gay感。

他脸上发烫,还好人长得比较黑,看的不太明显,“嫂子你放心,我们长青基地的人嘴最严了。”

另一边的方斌听着他们对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耳麦里说:“把通讯仪给沈榆白。”

沈榆白小心翼翼道:“你好?”

“沈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方斌有条不紊道:“关于您和您的丈夫,关于P镇,关于今天的袭击,有很多我们不太明白的事想要请教一下。”

沈榆白垂着眼睫安静地想了两秒,才下定决心,轻声说好。

.

“我和我丈夫相识十年,结婚七年,同居两年。”

宽敞明亮的会客室,方斌和陈四七一个在沈榆白对面,一个在门口把风。

沈榆白捧着茶杯,慢慢回忆。

“我小时候被家里管得很严,不让谈恋爱,不让出去玩,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帮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活得很没意思。”

方斌打断他,“冒昧问一下,您是哪里人?”

沈榆白:“极乐城。”

方斌和陈四七对视,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了惊讶。

在“黑夜”到来之前,极乐城是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进城要验资,审查超严格,站在极乐大厦上随便高空掷物,轻轻松松就能砸死几个亿万富翁。

沈榆白的气质的确不同凡响,只是没想到他来头这么大。

方斌:“谢谢,继续。”

沈榆白喝了口茶,或许是想到开心的事,唇角勾起,眉眼变得柔和。

“我和我老公在网上认识。那天我做错事,被家里人狠狠罚了一顿,心情低落,在网上聊天室,他讲了很多笑话给我。”

“我觉得他是好人,他懂得比我多得多,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了一个更有趣的世界。”

方斌在终端备忘录上敲敲打打:轻信、说谎(?)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对他的依恋越来越深,最终决定在十六岁那年和他结婚。”

“我们没有见面,家里不允许我有特殊的亲密关系,所以我用了一点小手段——只要钱给够,黑市里的人总有办法解决你的问题。”

“我们……”沈榆白卡壳,眼珠往上看,表情和语言终于有了一丝正常的波动,“我们约好在同一个城市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们一直在为此努力。”

“十八岁,我开始策划离家出走,二十一岁,家里出现混乱,我趁乱离开,前往我和他商量好的P镇……”

方斌抬头看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您还记得这几个节点的具体时间吗?”

“记得。”沈榆白流畅道:“2089年3月24日相识、2092年7月15日结婚、2097年见面。”

方斌眉头飞快地蹙了下,继续标注:

——常识错误(家庭原因?),时间锚点,记忆作伪不真实。

沈榆白很有眼力见,看他记完,又继续道:“见面那天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守在门口的陈四七都忍不住看过来。

沈榆白又喝了口茶,看着茶杯里自己晃荡的倒影,思绪逐渐回到两年前。

他和赵羿约好了线下见面,但结婚后因为各种原因,两人聊天不多,赵羿也没提过同居的事。

所有有关未来的美好畅享,基本在结婚前后完成。

所以他很忐忑。

他担心男朋友对他有所隐瞒,骗他,网上说得好听,和他搞纯爱,现实里孩子满地爬。

如果开门看到的是和谐快乐的一家三四五六口……

沈榆白用力攥拳,把那些不好的想法赶走,鼓起勇气敲门。

没人应声。

他莫名松了口气,下坠的心情好了一半,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用最原始的方法探听里面的声音。

他听到了吸满了油的海绵用手攥捏挤压的轻微嘎吱声。

不。

沈榆白又想到一个更贴切的比喻。

更像哥哥舔他时的声音。

黏腻,湿漉漉的。

老小区的安全设施实在不怎么样,沈榆白后退两步,蓄力,踹。

不过三下,门板轰然飞开,粉尘四散。

看到眼前的景象,沈榆白轻轻“啊”了一声。

墙壁、顶棚、地面,尽数覆盖着腻粉的肉质苔藓,无数形态狰狞的触手虬结缠,它们缓慢地蠕动、摩擦,发出湿腻的奇怪声响。

肉壁褶皱间藏着一只只光秃秃眼睛,在沈榆白闯进来的瞬间转动,冷冰冰的视线钉在他的身上。

而这一切都不及眼前的茧震撼。

粗壮触手与肉筋紧密缠绕,包裹着厚重浑浊的烂粉色胶质巨球。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被裹在其中,蜷曲着,像婴儿在母亲的子宫。

噗通、噗通——

在隐约的搏动中,沈榆白猛地冲进房间,掏出匕首一刀扎进肉球,整个房间剧烈震颤,高亢到人耳无法捕捉到尖叫荡开,沈榆白被冲击得留下鼻血,他忍着胸口和大脑几近炸裂的痛,一刀一刀,持续不断地往里捅。

肉球终于被他捅出个突破口,他丢了刀抓着那一点撕裂的肉,用力向两边拉扯——

哗啦!

一具烂泥似的肉被腥黄色的水冲了出来,瘫倒在沈榆白的脚边。

沈榆白往下看。

它是一个初具人形的怪胎,身体佝偻,皮还没来得及长,像扒了皮的老鼠,骨架支楞八翘地刺出,大概是头的位置长着稀疏毛发,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勉强能够称作是嘴的裂口。

它的足爪抠着沈榆白的小腿,一扭一扭,毛毛虫一样往他身上拱。

恶心、丑陋。

他的丈夫。

沈榆白温柔地把它抱起,爱怜地吻了吻它额头。

他的丈夫,需要一点帮助。

.

沈榆白说完后,下楼去看林霈,只剩陈四七和方斌的会客室陷入诡异的安静。

陈四七:“……”

方斌:“……”

陈四七:“……”

方斌:“……”

陈四七:“队长,怎么不说话。”

方斌:“……”

方斌有点头疼。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赵羿的异常和沈榆白脱不了关系。

沈榆白误打误撞闯入怪物巢穴,把怪物当成自己老公,精心培养,再加上某种尚未探明的限制,以至于它不得不变成沈榆白想要的模样。

而这个限制,可能就是它给他们下达诡异绿帽指令的原因。

毫无疑问,“赵羿”的情况极其罕见,一个受困于某人而非某物的强大怪物,比基地内收容的同等级要危险得多。

沈榆白作为赵羿的牢笼,四面透风,并不结实,想要控制他以控制怪物,恐怕风险会非常大。

所以要谨慎考虑。

——发布任务的资本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要找的守序者是不是这对夫妻?

他之前不想把这里的消息传出去,是因为他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担心资本要求他们以身殉道,面对必死的困境依旧飞蛾扑火。

但现在他有了大致了解,让上级介入,不管是增员还是技术支持,都能缓解很多压力。

方斌飞快整理了这两天探索后得出的情报,准备打包发给上面。

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

方斌:“……”

范围内的通讯是允许的,范围外不行。

看来要让一部分人回去通风报信。

总之,先联系赵羿,和它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方斌和陈四七下楼,下楼时简单地把自己想法和他说了下,陈四七没有反对。

酒店三楼,A308。

门没关,刚出电梯就听见里面的谈笑声,方斌进屋时,靠在床头打着绷带的林霈,正歪歪扭扭地往沈榆白身上倒。

方斌用力咳了声,林霈不情不愿地坐正了。

“沈先生……”

沈榆白笑着看他,“叫我小沈就好。”

方斌比沈榆白大六岁,这么叫确实不犯毛病,“小沈,能不能请你帮忙联系一下赵哥?我们这边找不到他。”

沈榆白点头说好,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当着几人的面给赵羿打电话。

等了一阵,等到即将自动挂断时,电话滴地一声接通了。

那边非常安静,赵羿的声音很哑,像是喉咙里有沙子,又干又涩。

“谁?”

不知道是不是嗓子坏了,他的语气和平时相比要冷漠很多。

沈榆白愣了下,关心道:“宝宝,你是不是生病了?嗓子怎么……”

“别烦我。”

通讯挂断了。

第 10 章 糖醋里脊

房间里本来还算轻松的氛围,在电话挂断后变得凝滞。

沈榆白看着手机屏幕。

手机壁纸是他和丈夫两个人的合照,他抱着猫,丈夫抱着他,旺财在右下角探头,咧着嘴像一只傻狗。

这张照片完全满足沈榆白对未来生活的想象,他很喜欢,一直用到现在。

……那时候的赵奕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嫂子。”陈四七突然出声,“你们离婚吧。”

沈榆白一怔,哭笑不得地看向陈四七,“他平时不这样,没关系的。”

陈四七倔驴一样抿着唇,明显不赞同沈榆白的观点。

林霈在旁边添乱,“赵哥可能是太忙了吧,虽然我不会因为工作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对我未来的伴侣发脾气,但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啊,人和人之间的性格不一样,四七你理解一下吧。”

陈四七皱眉,“不理解。”

林霈就等他这句呢,扭头看沈榆白,“哥哥你看他,没见过这么蠢的,真受不了。”

陈四七:“……你在干什么。”

沈榆白乐出声,“别欺负四七。”

林霈看沈榆白笑了,更来劲,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彰显极致的老公魅力,使沈榆白立刻移情别恋,和他携手步入婚姻殿堂,顺便亲个嘴什么的。

刚要发威就被方斌打断。

方斌:“小沈,P镇最近不太平,你丈夫又出差,你一个人在家太危险,要不要住到酒店来?离得近,我们也好照顾你。”

沈榆白直接拒绝,“不了,我不习惯睡在外面。”

陈四七语出惊人:“我去你家里睡也可以的。”

“你——”林霈本来想说你要不要脸,但余光看到沈榆白,不想给人留下坏印象,硬把那话咽回去,扯出僵硬的笑,“四七,这样不太礼貌吧。”

没想到,沈榆白沉思两秒,竟然同意了。

林霈倒吸一口凉气,立刻道:“我也去!哥哥我也要上你家住!”

沈榆白起身,意有所指地弹了下他打着石膏的左胳膊,“安心养伤。”

林霈目送两人离开,很不甘地问方斌:“队长,你就让他们俩这么走了?”

方斌给小队发消息,调了一半的人跟踪沈榆白,“不然呢。”

“咱们队里谁去不好,偏让陈四七去?”林霈说得有条有理的:“陈四七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坏事了怎么办?到时候连带着我们也被沈榆白讨厌,那——”

方斌转眸看他,严肃道:“林霈,这是任务,你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任务中。”

林霈不服,“好,那排除我的私人情绪,假设我不喜欢沈榆白,我和你说的理由也是成立的啊。”

方斌突然转了另一个话题:“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被重度精神污染吗?”

“昨天的事,我哪能不记得。”林霈莫名其妙道:“问这个干嘛?”

方斌:“那你还记得是谁救了你的命吗?”

林霈更莫名其妙了,“沈榆白啊,是他带药来的嘛。”

“是沈榆白,但不只是药的原因。”方斌叹气,“我怀疑你那天不是精神污染。”

林霈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方斌的意思。

这个世界的怪物进化速度越来越快。

从一开始只被本能驱动,无法进行深度思考,到能够联合作战,和基地战斗人员打得有来有回,不过两年时间。

而最让人心惊的是,极少的一部分怪物,还进化出了超自然的能力。

但这种怪物太少,少到让人无从研究,只能搭建出大概模型。

附身就是异变能力的其中之一。

林霈缓慢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被利卡附身,利卡看沈榆白和陈四七一起走,想要跟过去,所以控制我疯狂自残。”

“那片药减弱了它对我的控制,弄死我需要更多时间,而现在更要紧的是跟在沈榆白和他身边的陈四七,它衡量过后只好先放弃我,从我身上出来,去找沈榆白。”

林霈思路越发明晰,“这么说的话,陈四七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方斌:“是。”

林霈沉默一阵,又问:“那沈榆白呢?”

这话问得很模糊。

沈榆白什么?沈榆白也和陈四七一样身处危险之中?还是沈榆白也是危险的一环?

方斌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

残阳如血,夜幕降临。

但愿沈榆白是他们这边的人。

-

沈榆白喜欢做饭。

从买菜、处理食材到调味、出锅,甚至之后的洗碗清洁环节,他都觉得非常有趣。

尤其喜欢和别人一起做。

被方斌误解为P镇隐形大佬的沈榆白,此刻正穿着印有桃粉小心心的围裙,站在陈四七旁边,教他怎么做饭。

已经挂好糊的肉块下入锅中,油锅瞬间劈啪作响,油点飞溅,陈四七如临大敌,手持锅铲迅速后退的同时,把沈榆白护在身后。

等油锅看起来稳定一些后,才慢慢站回去。

他举着胳膊僵硬地去搅和里面已经定型的肉块,像废旧许久没上润滑的机器人。

沈榆白捏了捏他的上臂,硬如钢铁。

陈四七飞快地看了眼沈榆白,匆匆道:“对不起。”

沈榆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陈四七:“……不知道。”

沈榆白笑了声,看他紧张得额角冒出一层汗,自然地抽了张纸,帮他擦。

陈四七喉结微动,低声道:“谢谢。”

“这么客气干嘛。”

沈榆白丢了纸,刚要再说点什么,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备注是“老公”。

他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出去接电话。

陈四七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动作流畅自然,至少看起来像个人。

他真没想到,沈榆白会和他挨得这么近。

近得能看到沈榆白脸上那三颗小痣。

怎么这么会长。

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可爱。

会做饭,懂得又多,还特别能打架。

堪称完美的理想伴侣。

他今年十九,按照星联政府规定的十六岁成年来算,这个年纪的他应该是一个男人了。

男人可以处对象,可以结婚,可以和爱人生孩子。

在遇到沈榆白之前,陈四七从来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满脑子都是赚钱买.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单身万岁。

但看到沈榆白,先前的念头一扫而空。

昨天晚上,沈榆白贴心地帮他按好扣子,嘎嘣,只那么一下,扣子扣紧,他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再次重申,他真的不是一定要当沈榆白的丈夫,也没有被他迷的团团转。

他只是觉得沈榆白很适合当妻子,他需要一个完美的丈夫。

就算不是绝对完美,也应该在及格线之上。

至少不是“赵羿”那种行为诡异没人性的怪物。

享受人家百分百的爱,还不知好歹,把沈榆白往外赶。

有病。

……沈榆白怎么还没回来?

电话要讲那么久吗。

油锅里的肉块炸的金黄酥脆,厨房里满是食物的香味,陈四七却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连忙关火,反手抽出后腰别的枪,上膛,小心翼翼地推门出去。

客厅?没有。卧室?没有。阳台?没有。

陈四七心脏碰碰直跳,他迅速冲向门口,开门的瞬间,头顶剧痛,他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再睁眼,他看见沈榆白面对面坐在他怀里。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被缚在身后,沈榆白和他一个绑法,头抵着他颈窝,眼睛半睁,看起来不是很清醒。

黑黢黢的小房间,墙角放着一台极其古老的大屁股电视机,电视屏幕上闪烁雪花,噪点声细微,让人烦躁。

突然雪花一闪,屏幕黑下去,慢慢浮现出几个字。

——请与他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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