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城中的一个客栈里,苏言坐在一楼角落的桌子旁,看了一眼面前摆着的茶水,上面还飘着一层茶渣。
独孤潇站在一旁,也跟着看了一眼,再看没什么表情的苏言,想着对方一个贵公子,必定是喝不惯这种粗茶的,还真是娇生惯养。
他居然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苏言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独孤潇愣了一下,苏言抬眸瞥了他一眼,嘴唇张了一下:“坐下。”
独孤潇摇了摇头,摆出一个假笑:“公子,您是主,我是仆,同坐一席,不合规矩。”
苏言抿着唇,心里一板一眼地想着:你这些时日的言行举止,可一点不像所谓的奴隶。
苏言转了回去,端起面前的“粗茶”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那只手仍未收回,又轻轻敲了一下。
独孤潇总觉得,自己好像从这一声里听出了不耐烦。他低下头,看到桌子上那只手,肤色白皙,手指修长,却又细皮嫩肉的,很漂亮的一只手。
那只手又不耐烦地敲了一下,独孤潇听到声音回了神,脸上有些不自在。
等他终于坐了下来,苏言也就收回了手。
独孤潇抬眸,刚巧和苏言的视线碰到一起,他心中猛地一提,一手抵着唇咳了几声,尽量平和地说:“公子,那个小孩儿您要怎么处置?”
他们直接把那半途中昏迷的少年带来了,现在就在楼上房间里休息。
苏言凉凉地看他一眼,似是在说“人是你要带来的,问我做什么”。
独孤潇会意,又问:“那—”等人醒了我们就回去?
“你也是小孩子吗,自己决定。”苏言冷淡地打断他,说完又在心里懊恼,自己这么说似乎有点过于直接了,可他一向不喜欢处理人际关系,只追求一个随心。
看萧言一副冷漠的模样,独孤潇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二位公子,您点的菜已经送到楼上了,请慢用。”店里的小二鞠着腰朝他们说,随后便退开了。
“你点的?”苏言开口问他。
独孤潇点点头,又意识到萧言没有在看他:“是,我想着公子应该不喜欢在外面吃东西,就让人直接送到房间了,您现在要上去吗?”
他等着萧言回答,结果对方却问了个牛马不相干的问题。
“为何说我不喜欢在外面吃东西?”
“……我瞎猜的。”像这种有钱的贵公子,不都喜欢单独开个包间吗。
“实话。”
“……南宫皇城那场宴会,你没怎么吃东西。”宴会上的美味佳肴都吸引不到你,更别说这里的清粥小菜,怕是根本入不了眼。
苏言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他确实不喜欢大庭广众下吃东西,聚会什么的也很少参加。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这样就很好。
见他没什么反应,独孤潇突然有点不安。按理来说,有权势的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喜恶摆在明面上,他这么直接地点出来,怕是不太妙。
他偷偷去看萧言的神色,谁知萧言像是完全不觉得他刚才的话有什么僭越,反而问起了别的事。
“你觉得楼上那个孩子,是恶人吗?”
此话从何说起啊?独孤潇拿不准这位新主子的意思,半晌没说话。
苏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妙。
“你是我的人。”
“咚—”
独孤潇正在倒茶,听到这话手猛地松了一下,茶壶磕在桌子上,没有碎,却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他压下心头愤起的杀意,抬起头,牵强地笑了一下:“公子这么说,会让我误会。”
“误会什么?你现在本就是我的人。”苏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大歧义,一边还分出些神思,在识海中同闲来无事找他聊天的苏忆交谈。
独孤潇攥紧了拳,垂放在膝上,他看不透,眼前这个青年的处事方式跟他先前见过的大有不同,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真正上心。
此时的苏言阁主也是很冤枉了,他这一世才刚刚开始,换算成正常人的话,现在也就是几十岁,似乎比独孤潇还要小些。他惯常冷着一张脸,也不会主动关心周围的事,每日兢兢业业干着本职工作,可谓是十分地尽心尽力,甚至还肯帮兄长苏淮分担些。
心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杂念,最终尽数化作了面上的一个假笑,独孤潇敛眸道:“公子说得对,我自然是您的人。”最后半句,咬字很重。
等回完苏忆的消息,苏言这才意识到不妥,眉头皱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来挽救一下方才错误的表达,无奈词句贫瘠,寻不着合适的,索性就不再理会他。
看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独孤潇猜想,萧言方才的未尽之意,约莫是想警告自己不要多管外人的闲事。
旁人的破事,他本就不欲多插手。只是举手之劳,力所能及,又总是心口不一。
他果然是个自相矛盾的人。
“公子要上去吃些东西吗?”
苏言没吭声,只点了下头,起身上了楼,一只脚刚踏进房间,就突然想起…他们来得不巧,只定到了两间房。他微微偏头,就见独孤潇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那个不认识的小孩儿也在那个房间。
苏言沉默了一瞬,抬脚走进去关上了房门。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苏言:过来。】
独孤潇来这边是想让小孩儿吃饭的,无奈把人叫醒后,小少年只死死瞪着他,要不是萧言提前封住了他的灵力,怕是还要再打一架才行。
他既然不吃,独孤潇可没心情硬逼着他吃,就想着自己先吃点儿,再去找个地方休息。他这破身体不宜奔波劳累,又不愿意跟旁人待在一处,刚坐下拿起筷子,就听到了萧言的传音。
独孤潇下意识在心底回了声“是”,紧接着又是一愣,感受着四肢因多动弹了几下便酸软的无力感,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刚要起身,就听到空荡的识海中又传来一阵波动。
那人道,“独孤潇,”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这是苏言第一次念出独孤潇的名字,波澜不惊的语调,隐隐带着几分呆板。
他对我用了读心术吗?
这是独孤潇听清那道声音后的第一个念头,一直警戒着的防备蓦地松弛了几分。
他想,也许这世间好人不多,说不定,最好的那个,就被他碰上了呢?
可这个想法尚未来得及多存留,便又被他自己推倒了。
人间的幸运,一向不会眷顾他的。
隔壁,苏言看着桌上全部换新的菜肴,心思都放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青年身上。时间太久,独孤潇的嗓子已经很难再恢复了。
可刚才的一瞬间,他好像真的听到了一道清澈温柔、带着磁性的嗓音,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
所以,他不自觉地又说了一句话,尽管他自己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这样,只是……情不自禁。
敲门声响起,苏言应了一声:“进来。”
独孤潇收拾好表情,推开门,只见萧言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五六道菜,荤素皆有,看起来就不像是这个小客栈能有的水准。
哦,贵公子终于受不住,饿了,都自备吃食了。
“过来,坐。”
独孤潇确实有点饿了,客栈里的食物也是真的难吃——卖相太一般,他猜应该不好吃。
所以他顺从地坐了过去,既然吃的免费送上门来,他当然不会客气。
他本就是为了活命才跟萧言走的,什么面子里子,他都可以暂时忽略。
自尊心再强,生死面前,不论其他人会如何抉择,他想活着。
就算苟且偷生,至少也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前路。
对面的青年吃东西很快,但并没有狼吞虎咽的不雅,动作反而是流畅的,一举一动皆是仪态。
有些不合时宜的中规中矩。
苏言皱着眉想,独孤潇在家中大概是个很乖的孩子,很会讨长辈欢心的那种,但这一切都只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很乖巧”的独孤潇一边进食,一边还留心萧言的举动,虽然对方没有动筷,但也不至于给自己下毒,所以他这顿饭吃的很开心。
桌上的菜苏言没动过,一是不喜同人一道进食,二是他不会饿,多数时候只饮茶。
那道不太明显的视线一挪开,低头喝着热汤的独孤潇就松了一口气,他可不喜欢时刻被人看着的感觉。
苏言没再看他,起身坐到了床边,手边浮着一套饮茶的用具,垂下的眼眸里透着意味不明的亮光。
心脏的位置,有种陌生的感觉。
对于这种不知名的情绪,他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讨厌,更多的应该是…迷茫。
苏言慢慢喝着茶,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独孤潇很快解决掉大部分食物,正在头疼剩下的东西怎么处理,偷瞄一眼坐在床边的萧言,见对方一直没动,只能自己动手…个屁,当然是叫小二来收拾了。
刚准备抬脚出去,便被叫住了。
独孤潇背对着萧言,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转身时却还是换成了面无表情,变脸速度非常迅速:“公子还有何吩咐?”
一眨眼,桌上的东西已经消失。
呵,算你有点良心。
“那我先下去了,公子好好休息。”
苏言没说话,抬头看他良久,淡声问道:“你不休息?”
独孤潇:“?”
苏言收回目光:“一起。”
独孤潇颇费劲儿地理解了一下萧言的话。
哦,这是让他留下的意思。
跟他一起睡???
独孤潇忍住没翻白眼,只是面露难色:“公子,我是奴,您是主,这不合规矩,我去隔壁待一晚就行。”
他总是不断强调自己的奴隶身份,每次说的时候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让人猜不透是愤恨还是屈服。
眼见青年真的转身要走,苏言捏着茶杯的手一紧,一句不大合适的话脱口而出:“既留在了我这里,便不要去找别人了。”
一闪而过的错愕后,是满身心的屈辱。
独孤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言,随后慢慢笑了一下,只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目光有些无神,像一个套着人皮的空壳子,他低声道:“公子说的是。”
沙哑的嗓音被压得有些低沉,隐隐让人察觉出几分不善。
苏言突然想收回刚才的话,换做其他关系,他这句话勉强不算不得体,只是独孤潇身份较为敏感,这种话歧义太大。
只是不等他多说,独孤潇就往他这边走了几步。
“不过您一开始就说过,不会把我当成你的奴隶,也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
夜色渐深,一切都归于平静。
独孤潇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动作了,只微垂眸,不知是盯着何处。
苏言看了他一会儿,许久之后才开口:“我没有强迫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独孤潇眨了下眼,密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藏满心事的眼睛。
的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言对他…很好很好。
如果那天萧言没有出现,他大概已经……
苏言看见青年缓缓开口:“抱歉,公子,我只是—”
“过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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