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宾斯以为是来带他离开的警员，起初并没在意。
直到那人拖了把椅子坐在自己对面。他抬起头，看见她的脸，心脏像被捏了一把，瞳孔皱缩，汗水涔涔地从脸上掉下去。
她十指相扣，面无表情地打量嫌犯。目测比雪原回来时又瘦削了，发型凌乱，黑色瞳仁恐惧地颤抖着。
“别来无恙？凯宾斯先生。”
“你……你不要动我……”他下意识向后缩，“……这里是警司……”
花狸子眯眼：“警司，如何呢？”
“……雪……雪原完蛋了……你还要怎样？”
针头娴熟地扎进肘窝静脉，白大褂大夫把他的手肘放平：“别乱动。”
凯宾斯恐惧地看着她把一袋透明液体贴在墙壁上，控速器调节到最快，软管中，液体一滴一滴流进血管。
“葡萄糖。”周晓芙瞟了他一眼，简短回答。
“听条子说，你嘴巴很严嘛。”花狸子站起身，扶住审讯椅，看着失魂落魄的嫌犯，勾了勾唇角。
“……我……该交代的都……配合交代了……你你……你不要公……公报……”凯宾斯打着哆嗦，看着她掏出一把随身的匕首，映着寒光，一时失语。
“公报私仇？”花狸子把刀在衣服上擦了擦，“我不关心你和李渊和之前有什么破事儿。我只是好奇——”
“什么样的主子是个奴才不愿出卖的。”
“嚓”，极轻的一声，温热的液体顺着他侧脸滑下。
起初凯宾斯还以为自己又在出汗，直到浓重的血腥和逐渐加深的痛觉侵袭，他忘了叫喊，也忘了呼吸，看着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囚服上。
花狸子被血染红的指尖，捏着一片耳朵。
咸涩的汗水刺痛着伤口，凯宾斯的眼泪夺眶而出。
“其实你讲什么都不要紧，人话是做不了数的。”慢条斯理，花狸子把目光从残耳移向他的脸，“李渊和这个人比较麻烦，喜欢走正当程序。”
“……你……你就算杀了我……”凯宾斯抖得厉害，囚服被汗水湿了大半，贴在身上。
另一只耳朵。
“我可没有这么强的目的性。”花狸子把两只血耳朵整齐地排在桌子上，“你不想说，我做一份假供词糊弄过去得了。大家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真相就是真相，难证就别证。”
凄厉的嚎啕声在审讯室回荡，凯宾斯脱了力，瘫在椅子上，涣散的神智被葡萄糖溶液强行拉回来：“你……你不能……不能作伪证……”
“蒋督给了我一整夜的时间。”一块肉掉到凯宾斯腿上，他的脸露出白骨。花狸子解开囚服扣子，褪下，“也许更多。如果明天的议题仍然推进不了的话。”
刀尖穿过锁骨捅下去，花狸子每次用力，都剔开一寸。
男人眼前一阵阵发黑，痉挛，在断片和剧痛中反复拉扯，不知不觉失了禁。
“……柳……你想……让我说……”
“嘘——”刀身糊满鲜血，压住他裂开的唇，“别跟我讲，我不感兴趣。有什么劲爆新闻，明天留给那帮条子。”
“我……”
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嘴唇颤动却吐不出一个字。看着女人拖过桌子中央的水培兰花，把刀上的余血导进瓶中。
“凯宾斯先生，在雪原时，我们有目共睹，”血一滴一滴地流进去，在清水中化开，不一会儿，干净的水就变成透明的褐色，“有人迫使他人献出鲜血，滋养生命；而另一些人，自愿献出鲜血，浇灌花朵。”
“……他……威胁……”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血沫呛住。凯宾斯咳了一声，牵动裂伤，疼得浑身打颤。泪水洗下脸上的血污，斑驳而狰狞。
那个女人回过身，笑着看向他。良久，才落下一句话：“凯宾斯先生，您现在顾虑那么多也没用。但凡脏活儿，逃得过柳敬，也逃不过我。”
“我也会替您向妻儿问安。”
*
“克洛蒂女士，这些就是全部受助者了。”护士打开公共病房的门，和上一间病房一样，一共收容了八个孩子，“现在采用药物治疗、物理治疗和心理治疗，第一阶段控制血液毒性残留，指标正常后进入戒断期；第二阶段根据恢复状况制定药物维持计划，加强行为疗法和心理与社会康复。”
李渊和戴着口罩，脸色恹恹的，咳嗽一声。另一个小护士急忙上前，把提前备好的薄大衣给她披上。
她走两步路都觉得喘。以视察者的姿态在病房里走走停停，时不时伸出手去要一份孩子的体检报告。
“治疗方案过于死板。神经受损程度、代谢差异和并发风险为什么没有纳入综合评估？我需要你们重新讨论……常规用药也不能只从体重入手。”
报告上没写药量是只按体重规划的，她是怎么扫一眼就看出来的？
治疗小组偷懒，其实多一点少一点都是差不多的……毕竟属于企业的慈善事业，钱没少给，但病人没有家属，没有人真正关心治疗效果。
医生护士诺诺，围了一圈，屏息凝神地不敢怠慢。
大人物下来走动，在克鲁斯城医院是常有的是。但专业的大人物却不常见。
专业的大人物才是最难应付的，不出意外，都是那种一挑一个毛病的狠角色。
这位幻界派下来的“克洛蒂女士”，就是个极端专业的大人物。她的每一个提问，都会让接待医护的大脑瞬间空白几秒。
好在“克洛蒂女士”还挺好说话，除了幻界资助的那批少女病患，其他事项，不闻不问。
但她一副病得快死的样子，时不时悬一下医护的心。
李渊和得了肺炎，卧病在床好几天，好不容易退了烧，今日难得走动。
梳洗时见镜中不着妆的自己，容貌憔悴，白发都多了好些。
心烦。
终于活成了患者信任的样子，然而她早就成功转行了。
无事生非的人贩子、沽名钓誉的当局、见利忘义的同行学者，要不是这些人，她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李渊和天生的小心眼，睚眦必报的个性。一朝惹她生气，万世别想逃掉。
“……十六个？不是还有一个？”
她记得还挺清楚，被她和花狸子从凯宾斯手上抢回来的那个。看小腿上的编码，也是个S级。体格瘦小，年龄偏大，容貌特别出众些。
所以她记得。
“那一个在单独病房里。”小护士急忙回答，“回来的时候一直高烧，间歇昏迷，我们就把她单独安排了。”
“现在怎么样？”
“体温降下来了，血常规和毒性专项也趋于正常。体质比较虚弱，还不能下床走动。”护士说，“您要去看看吗？”
沉吟半晌，闲着也是闲着：“顺路看看去吧。”
门被推开，偌大的单间病房中央，躺着个苍白的女孩。
洗干净后，看起来比初见更要出挑几分，要按照雪原仓库的指标，无论品质还是品相，兼容性还是市场需求，都是上上等的。所以溢价也很严重，看上的买家一般愿意退而求其次。
预测一定会有情有独钟的富豪买家，雪原仓库一直没有进行超龄销毁。她看起来已经是个青少年了。
一个青少年S级。
前簇后拥的医护殷勤递过热茶，凉得刚好。李渊和背着人摘下口罩，站在门口啜了口。
从湿润的白色水汽中抬眼，那个女孩似乎被巡视队的阵仗惊醒，回过头，看向这里。
李渊和移开对视的目光，她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她默认从雪原回来的傻子，都是被药物浸泡到精神瘫痪、分不清方位和人类性别的货色。
体征监测仪器上，心率波动不太稳定，但并无大碍。李渊和又抬头看床边的营养补充设备，流速正常。记录表很干净地挂在床头，药品和剂量都对得上号，中规中矩。
没有照顾不周的地方。
她又喝了口热水，重新把口罩戴上，把杯子递给一旁待命的护士，转身就要出门。
“妈妈……”
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叫住她，李渊和感觉眼皮跳了跳。
还没反应过来，身旁受惊的小护士连忙上前解释：“……这是资助人，幻界协议游戏研发公司的克洛蒂女士……”
竭尽全力的圆场，看着是在解释和介绍，实则已经尴尬恐惧到了极点。
“精神状态正常吗？”李渊和打断小护士赔着笑的慌乱措辞，不悦之情微溢于言表。
不喜欢边界感太差的人。
“正……正常的。”医护们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实话实说。
他们心里直打鼓，排练了好多次的高规格完美接待，竟然毁在一个胡言乱语的病号手里。
“状态正常，会随便叫人妈妈？”
“……克……克洛蒂女士……”过载的cpu疯狂找寻适配补丁，小孩的精神状态正不正常不知道，接待医护已经濒临崩溃了。
“我随便了吗？”
这次打断他们的，是那个长相漂亮的孩子。她费力地支撑身子坐起来，双臂因虚弱颤抖。李渊和几乎是第一时间，条件反射地回了头。
那个孩子的声音不带情绪，近乎无欲无求的冷静。纤长睫毛下的双眸麻木成性，却透出不易察觉的哀伤。
重复一遍：“我随便叫您了吗，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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