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幸深吸一口气，马锦山拿着手机离去的背影格外潇洒，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气得陈幸好半天才想起坐下，胸膛不断起伏。
许洧彬小步跑过来：“马老头骂这么狠？说几句就行了呗，现在都放学了。”
魏有义在一边开玩笑：“哎呀土豆，别气了，马老头这德行你不知道？你看，小脸都气得鼓起来了。”
陈幸侧了个身，撑着脸正思索着怎么跟夏琼解释。
“陈幸！”杨芹娜蹦蹦跳跳地进来。
陈幸抬眸，话还未出口，视线猝然被一部手机占据。
杨芹娜拉着她的手：“我刚出去上厕所的时候遇到马锅巴了，他叫我过去，我还以为怎么个事儿呢！结果他让我把手机还给你，还说让你以后注意点，下次就不是这么好运了。没想到马锅巴有朝一日竟然这么的通情达理啊！”
陈幸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面熟悉的秦岭淮河一线。
“怎么他对我就不通情达理啊？”这次换成许洧彬气得一屁股坐下了，有些悲伤地说，“他之前没收我手机的时候我都要掏腰包给他点好处才行。”
杨芹娜晃晃脑袋，冲天炮马尾也跟着晃来晃去：“马锅巴就喜欢占我们便宜，可是陈幸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就是招人喜欢一些。哪像你啊，天天嘻嘻哈哈的，马锅巴才不喜欢你这种不正经的学生呢。”
许洧彬一听，立即道：“哪有？我敢保证！我是马老头最喜欢的学生……”
“之一。”他弱弱补充。
“切——”
放学的路上阵阵凉风拂面而来，清爽夹带着一丝清冷。这是一个发白的秋天，灯光白得像是曝光了一样，明明已经晚上了天空却还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陈幸攥紧了失而复得的手机，一蹦一跳地来到校门口的小摊贩前，排出自己的所有硬币，十分豪气地说：“阿姨，我要一个饭团！”
阿姨应了声，戴上手套开始做饭团。
捧着饭团走在路上所有的小乌云都抛之脑后了，女生撕开包装刚咬了一小口，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屁股疼得好像快开花了。
“我的饭团没事吧？”陈幸站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自己的饭团。直到臀部传来的疼痛愈来愈剧烈，陈幸才抽空揉了揉屁股，龇牙咧嘴地倒吸冷气。
她用塑料袋将饭团仔仔细细地包好放进书包里，最后才把‘歹徒’香蕉皮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好冷。这就是快步入冬天的节奏吗？”陈幸吸了吸鼻子，手掌摩挲手臂，“不带这么降温的吧？我感冒还没好呢。”
刚进小区，陈幸突然趔趄了几步，又差点没站稳摔一跤。她恶狠狠地低头，用手机微弱的光照亮罪魁祸首，竟然是地面上的沥青裂开了。
这一片小区比较便宜，物业也不管事，连沥青地开裂了都没人管。
陈幸狠狠跺了几下脚，左看看右看看，蹲在小花丛面前偷了几块小石头，根据大小排好顺序塞进裂痕里，来回走了几次才放心回家。
夏琼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吃饭没？”
陈幸踩掉后跟：“我买了饭团。我吃了一半了，还剩半颗蛋黄呢，给你吃。”
夏琼接过饭团：“那行，帮你解决了。今天你妈又赚了几百块。明天气温低，中午回家吃，你老娘给你买羊肉吃。”
“现在的肉那么贵你不省着点啊！”带有怒气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吼亮了对面楼的声控灯，陈幸的心脏也被震得疯狂跳动。
陈翰，陈幸的爸爸。此刻男人看着电视里的画面，身上套着一件红色冲锋衣。
夏琼捏着陈幸的肩膀：“作业多不多？”
“还行。”陈幸卸下书包，一只手提着背带，好像并不在乎刚才的吼叫，“妈，我想买一辆自行车。”
夏琼不解：“自行车？家里离学校也不远买什么自行车？”
陈幸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我的黑眼圈好重，我每天都睡不饱。从家里到延中需要二三十分钟，我想省下几分钟多睡会儿觉。”
夏琼还未发言，震天裂地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不知道走快点？我们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天天这么败家还能干什么？”
陈幸皱眉回答：“家里学校有点远，我想早点去学校。”
“别以为我刚刚没听见你说什么，你想多睡会儿觉！就你这样还不如去打工，一辈子别读书，早点嫁人早点投胎。云港！海川！西京！这么多大城市你这辈子都去不了！”
夏琼顿时火冒三丈：“你有病吧？你说什么呢？我们星星肯定可以去大城市的，你就知道乱耍嘴炮，眼界格局都这么低呢！”
陈翰摆摆手，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行，我有病，我懒得管你，自行车的钱你出。”
陈幸小声嘟囔：“也没让你出啊……”
“别管他。”夏琼使劲消了气，推着陈幸的肩，“回房间学习。”
陈幸回头：“那自行车……”
陈翰打断她：“自行车！自行车！你要是能懂事点走路去上学，还能剩几百块！”
夏琼也没说什么了，陈幸低下头很轻地哦了声。
关上房门，陈幸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扭身躺在床上，胸膛连着起伏了十几下，等气顺了才扯起一边被子，哗啦扬起来盖在身上，还没盖几秒就紧急滑到地板上了。
陈幸气得不行，行行行！什么都和她作对，咋就这么倒霉呢！
把被子抱到床上，陈幸跳到床上用力踩了一脚，被子立马陷进入一个大窝。
“气——死——我——了——”陈幸抱着枕头小声抱怨，“啊啊啊！”
叮咚～
陈幸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条好友申请。
【N：我是杨芹娜！】
陈幸同意了。
【N：我是芹娜。】
【小幸运：我知道。】
【N：今天语文作业只有预习吗？】
【小幸运：还有一页预习自测。】
【N：走读生好难，作业多死了，我真的想给马老头一鞭炮，每天就他作业多还要拖堂！！！！】
陈幸噗嗤一声笑出来。
上面跳出一条消息，陈幸点开。杨芹娜新创了个小群，里面的人不多，加上她三个。其中一个应该是男生，昵称是：速效救心丸。
【N：陈幸把陆仰拉进来，这是我们学习小组的群。】
【小幸运：好的，你没他微信吗？】
【N：没同意我的好友申请，他出了名的高冷，连微信都要考虑一下才加。】
【小幸运：哈哈，速效救心丸是谁？】
【N：外国太监。】
陈幸哈哈笑出声。
【N：你朋友圈真深奥，怪不得马老头一直拿你跟我相比，呵呵哒了。】
杨芹娜发来一张截图，上面是陈幸在中考结束后发的一段文字。
——我想，我的风帆已高悬于巨浪和沧海之上。这条路长而艰险，我曾经一致认为我早已筋疲力尽如临深渊了。现在看来，这不过也只是我人生道路上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等路来的过程，倒不如亲自踏上那曾经不敢踏上的路。依依桃源路，唯有竹木新。以后还有更多的事需要我去接触和适应呢！
【小幸运：我也喜欢我写的这个（拥抱）】
实则，陈幸看到这段文字时竟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实在太过中二，甚至不敢读完，只是喃喃道：“我的天，我还能写出这种话。”
因为她现在认为她不再是可爱单纯的初中生，而是成熟稳重的高中生，虽然这只不过差了几个月。
房间隔音不好，陈幸突然听到夏琼的声音，她关掉手机，站起身走近房门。
夏琼的声音并不大：“你连女儿都看不惯是吗？陈幸吃点肉又怎么了？又不是你的钱！”
陈翰捶了两下茶几，灯光和他的身体重合，在墙上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这么大了不找工作，这社会优待女人，我可不优待！”
夏琼嗓音也提高了几分，也像在尖叫：“我看是虐待吧！陈幸就要好好上学的，难不成让她以后跟你一样窝囊进厂上班？我的星星以后是要考西京大学的，和你可不一样。”
“真是好烦啊。”陈幸低声说了句，她翻看着手机，上上下下随意地翻看着，手指都快在屏幕上磨出火花来了。可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什么好玩的东西，“之前写的话那么神经病，现在心情又好烦。”
陈幸抬头，正对着窗户，窗户上挂着一串生锈的小铃铛，如果风吹过来，可能还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有限，夏琼就拿了几个藿香正气液的空瓶子，用红线串在一起，挂在了陈幸的书包上。
已经挂了好久了，竟然有些忘了。
当时年幼，陈幸嫌丑不肯戴。夏琼就一边骂她一边带她去买铃铛。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陆仰：测试卷第四题的答案我算错了，应该选C，你还有哪里不懂】
【小幸运：我哪里都不懂……】
【陆仰：……】
过了几分钟。
陆仰发来了一张照片，上面是题目的解题思路，怎么做的，为什么这么做都书写得清清楚楚。
不过陈幸还是觉得一对一比较好。陆仰总是把题目抽丝剥茧了讲，把题目的荦荦大端都讲得很清楚。
【陆仰：先看，不懂再说】
陈幸回了句谢谢，伸手在书包里找卷子，卷子没找到，肚子倒是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她叹了口气，微信还留了十几块钱。陈幸吞咽了一下，慢慢坐起身，刚才气猛了脚都抽筋了。
【陆仰：看懂了吗】
陈幸上下扫了几眼。
那边又发了条消息。
【陆仰：还在发烧么】
陈幸摸了一下额头，垂下眼眸打字。
【小幸运：谢谢关心，早退了，退烧贴多少钱？】
【那就好】
陈幸的脸被屏幕的光照亮，外面雨声点地，清凉悠悠侵染开来。陈幸躲在暖和的被窝里，给自己点了一份十一块的小份猪脚饭。
人生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总有踏上康庄大道的时候。
陈幸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窗户被雨打花，她伸长脖子把脸贴上去，好凉快，好开心，就像吃了十几个饭团。
叮咚——
陈幸瞅了眼手机，外卖小哥发了条消息过来。
【你好，我是送外卖的，你方便和我说一下该往哪里走吗】
【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陈幸回复——【麻烦你了，你往右手边走，第四个就是。】
片刻后门被敲响，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的两人停止了争吵。
陈幸踮着脚快速跑到门口。
外卖小哥很高，微微弯腰伸出双手把外卖递过去。
她接过，走廊轰隆一声，声控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陈幸本想冲外卖小哥笑笑，看到那张脸时她瞬间僵住，手停在半空。
“巧了。”
陆仰玩味笑着，两指揉捏着衣服上的纽扣，他戴着顶浅色帽子和与其押韵的外套，“陈幸。”
“陆仰？”陈幸听见自己说。
“嗯。”陆仰笑得很开心，“怎么样？题懂了么？”
陈幸心里想着：“难怪每天早上他总是会补觉，这么晚了还送外卖啊。”
过廊很黑，窄窄的小道静悄悄的。无边的黑暗中，门外的一切不断延生扩宽，也变得没有边际了。漆黑如墨的天空飞速倒转，两人站在天空中央，彼此对视。
陈幸有些看不清陆仰的表情，但也知道他肯定是笑着的。她抬起头，凭借感觉找到角度——和陆仰对视的角度。
陆仰依旧笑着，：“我回去了，明天见。”
“等等。”陈幸轻轻拉住他的衣服下摆。
陆仰侧过身：“怎么了？”
陈幸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拿出几块钱，上前牵起陆仰的手。
陆仰身体一僵，成了一座雕像。
陈幸将钱放在他手心里，又合上：“给你。”
“……”陆仰微怔，不明所以，“看我服务态度好，所以给小费？”
陈幸十分认真，一本正经地望向他：“我也不是心若顽石的人。同学一场，我们这点感情还是有的。再见，早点回家休息，别太累了！”
陆仰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陈幸将门关上。在关门前一刻，门内透出大片灯光，陆仰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灯光虚化了陈幸的轮廓，本来就小小一只的她更加小了，陆仰有些看不清她。
女孩探出头，双手搭在门边，又看了他几秒才小声说：“再见。”
半晌，陆仰面无表情地转身下楼。
刚出单元门，白叔叔急忙跑过来撑伞。陆仰弯腰钻进劳斯莱斯，他躺在座位上，忽的低笑了声。
“那外卖小哥没什么大事，我帮忙通知家人都去照顾他了。大雨天骑车一定要小心啊。小仰啊，你这人心真好，路过还帮人送医院送外卖。”白叔竖起大拇指，“好孩子！”
“他没事就行。”陆仰指腹轻轻摩挲着陈幸给的钱，钱很皱很旧，还带了些体温。
“四张。”陆仰数了一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难掩心里的喜悦。良久，他笑了出来。
“小仰，你怎么这么开心啊？”白叔叔问。
陆仰没有掩饰：“遇到了一位好心人，还给了我小费。”
白叔叔：“不错嘛。这么晚了，回去就别复习那么久了啊，不然明天上课又没精神。”
陆仰笑着按了按太阳穴，脑海里浮现出每天早上陈幸叫醒他的场景，他大概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笑了：“我在教室里补觉会有位好心人及时叫醒我，挺好的。”
白叔叔道：“你这孩子，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啊。不要总是喝咖啡。”
陆仰抱起手，无奈得很：“现在喝免疫了，就算喝了也还是会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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