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暮在不断地往下坠。
一层又一层的雾笼罩着他，他环顾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感受着身边的水汽，他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逐渐消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着地。轻缓地。
白暮擦去脸上的水汽，发现眼前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白雾包裹着一个小镇。万人空巷，家家户户都摆着小摊。红色的绸带挂在屋檐，好像在举办什么庆典，他站在小镇外，听着小镇里热闹的声音，有些恍然。
可下一瞬，他便皱了皱眉。好浓郁的魔族气息。魔族不是早已覆灭了么？现在魔界已成为一派荒芜景象，甚至比幽冥还荒凉上许多，此处怎么会有魔族？
“是余清镇！”在他身后的应云小声惊呼。
白暮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在一旁的应雾见他这般，便开口解释道：“余清镇本是魔界中的一个小镇，那里灵气浓郁，灵株异草遍地皆是，早年仙魔交好时，有不少医修来此处寻草药炼丹。”
“余清镇的居民素来待人友善，即使是在仙魔关系紧张时也不曾苛待仙家弟子，算得上是双方的缓冲地带，仙界也不曾攻打此处。”应云接过话头。
“只可惜……”应雾叹了口气，“仙魔大战后，仙界派人管辖余清镇，可不知为何，余清镇的灵气迅速枯竭，如今已然荒芜，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盛况了。至于眼前这个余清镇，我更倾向于是秘境幻化而成的。”
“那便去探。”正说着，白暮松开发带，又从衣袖中取出木簪，替自己挽了个女子的发髻。取了点自备的朱砂在手上画了个复杂的符咒。
“入魔。”他轻喃。
红色的雾附上他，身上的衣装变为女子的薄纱，他的五官失了往日的硬朗与凌厉，变得柔和许多。一些羽毛在他脸颊两侧生长出来。就连那深蓝色的瞳孔也变为如燕子的眼睛般漆黑。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瞬浅蓝色的光芒，伸手往应云和应雾的眉心点了点。
“从现在起，我们三个便是魔族女修。”白暮语气淡淡，“注意不要露馅了。”
应云应雾连忙点头，跟上了白暮的脚步。
白暮被潮水般的声音包围。他穿梭在人群中，神色淡淡，心中却泛起了怀疑的涟漪。
一个早就消失的小镇，怎么会以往日繁荣的姿态呈现在一个新出现的秘境中？且从入秘境到现在，一切都过于顺利了，根本不像毕暗所说那般凶险，那么这个秘境绝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至于师父要他找的人，估计也不在这个小镇中。
先确定这个秘境内的时间再说。
这样想着，他拦下了一位魔修。
“大娘，现在是什么时候啦？”他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闭关修炼太久，都忘了时间。”
“现在是元和六年。”那女子笑着回答他，“诶呀你们年轻人就是要出去玩玩才活泼，不要太执着于修炼嘛。”
白暮口上应着，心下了然。
那是仙魔交战前一年，魔界已经全面禁止仙家子弟进入，余清镇是唯一额外允许进入的地方，可贸然进入，难免会引起他人的警惕。看来，他选择打扮成魔修是正确的选择。
忽然，白暮听到了一阵骚动。
他向动乱处看去，却见应云被一群魔修推搡着。应雾被挤在人群外，硬是进不去，无法帮她解围。
还未等他走近，便听见其中有一魔修高声喊道：“这般行事，你莫不是仙家子弟！装成魔修又为哪般？！”
霎时间，白暮感觉身边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应云手中攥着灵石，还在拼命解释，他的目光一扫过去，发现镇上所有的魔修眼神突然变得空洞且陌生。只睁着眼盯着应云。
坏了，白暮心想，应云恐怕得是要交代在这里。
都说天地慈悲，那么单纯由天地衍生出的秘境怎会如此敌视一方的修士？
他心中对秘境的本质有了一些猜测，也不愿在此处等事情闹大而牵连自己，再者……救人也不是什么值得让人多加顾虑的事，于是快步上前，推搡开挡道的人群，替应云解围：“哎哟，大家说笑了，小妹在儿时被仙界之人掳了去养，最近才找到。身上沾染的些仙家的习惯到现在还没改掉，还望诸位见谅。”
应云立马会意，躲在他身后作瑟瑟发抖状。
见身边围着的一群魔修半信半疑地退去，应云才终于松了口气。
见她手中攥着的灵石，白暮也就明白她为何会被怀疑。
他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枚鳞片，递给眼前的摊主，又指了指他身后田地中的一颗灵株：“这课灵株我要了。”
那魔修见到他手中的鳞片，欣喜地接过，连声道：“大人您请，这片灵田中的灵株都是您的了，您尽管拿。”
白暮向他点头示意，又挥了挥手招呼应云应雾过来采摘灵株。
应雾采灵株的时候，应云忽然凑近白暮。白暮一瞬间肌肉绷紧，躲了过去，发现是应云，料她就算下手也不会挑这个时机，倒也不再向旁闪躲，只是僵硬地定在原地。“何事？”他沉声问道。
“那枚鳞片究竟是什么？竟让这位摊主松口如此之快。”应云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
白暮摩挲了一下指尖，看着忙碌的应雾，道：“那是灵蛇的鳞片。灵蛇据说是煞气汇聚而成的生灵，因此它们最喜欢在灵气稀薄的地方生活，例如如今的魔界，又如幽冥这些地方。”
“灵蛇的鳞片对于魔族十分有用，将它的鳞片碾成粉末，浸入水中饮下，可使魔修修为大增。故仙魔交战前夕，魔界十分需要此类鳞片。”
应云大骇：“既是如此，你又如何得来此鳞片？”
白暮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许是气氛过于奇怪，应云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阵压迫，她脸色煞白，不敢再抬头看白暮。
胸前的桃花又落下一片花瓣，他听见白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机到了，你且向右看，看到那片密林了吗？”
白暮向右看去，那是一条出镇的小鹿，原本笼罩在路上的雾气散去，小路深入一片茂密林子。
“往那处走去，我感受得到那处的魔族气息更为浓郁。”白辰缓缓道，“你且信我，我不会害你。”
白暮皱了皱眉，在心里说：“你自然不会害我，这具身子是你我共用的，若是我没了，你也得死。”
白辰一顿，他察觉到白暮不寻常的情绪，平日巧舌如簧的他竟想不到合适的话来接。
白暮却脚步不停，顺着白辰所指的方向走去。
应云感觉白暮的脸色似乎更差了些。却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拉上应雾跟上白暮的脚步。
白辰打了个哈欠：“他们跟上来了，不用解决掉他们？”
“无妨。”说完，白暮又似想起什么般，又道：“他们是医修。”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白辰的笑声：“哈，怎么这么信任，你闻到草药味儿了？”
“谈不上信任，有些怀疑，只是现在还抓不到把柄。”白暮摇摇头，“是有草药味，一路上不见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估计真是医修。”
“况且，如果他们真动手了，你会出来的吧？”
白辰只是轻声说了一句“那是自然。”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交谈过，许是气氛闹得太僵，各自都拉不下脸来道歉。
白暮心事重重的模样，一直紧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伪装在踏入密林的那一刻便被卸下了，手上用朱砂画的符咒也被吹散，露出本来的模样。
忽然，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他反应过来，这是白辰强制夺回身体控制权。
还真让自己给说中了。他这样想着。
白辰没有出手抵抗，生硬地承受住了这一道攻击。
伤口很快愈合，他抬眸望去，发现是一条蛇。刚刚就是它发出那些细碎的声音，用尾巴扫去攻击到了他。
那蛇的身形异常巨大，好似一座山丘，遮盖住了这个秘境中的光亮。仔细瞧瞧它的模样，像是原本笼罩着秘境的迷雾汇聚而成，巨蛇低下头，朝他吐着信子，金黄色的眸子眯着，倒让人看出几分警告的意味。
“还想警告我？”白辰脸上的笑容却是愈来愈灿烂，他肆意笑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怎么？敢与我正面一战么？”
那蛇好像也被他激起了斗志般，张嘴便冲他咬来。
白辰先是闪躲在一旁，召出拈花图，接着将身侧的曼珠沙华抽出，往掌心划开一道口，鲜血喷涌而出。
趁着伤口还未愈合之时，他让拈花图在他面前舒展开。快速地把血迹抹在画卷上后，几枝梅花冲破画卷，径直朝巨蛇冲去。
这蛇体型巨大，故而不甚灵活，没法躲开那几枝梅花，被梅花轻而易举地穿过了身躯。和猜想的不一样，巨蛇被攻击中的
地方没有化成水雾消失，反而像普通蛇一般被钉住，流出些许鲜血。没想到这巨蛇竟有实体。这般想着，白辰突然有了个主意。
它似是尖叫一声，尾巴扭来扭去，扬起又拍下，拍出不少扬尘，灰尘蒙了白辰一身，他忍不住眼睛忍不住眯起来，挤出几滴生理性眼泪，咳嗽几声后顶着模糊的视线向左侧闪去。
巨蛇见此次攻击不成功，又气急败坏般露出獠牙，朝白辰冲去。
白辰已经整顿好，踏上一枝从拈花图中生长出来的梅花，步步紧逼巨蛇。在巨蛇即将咬到他衣襟时，他突然往上一跃，踩到巨蛇头上。
他意念一动，将曼珠沙华幻化成白暮常执的剑，飞速插入巨蛇的头部。
巨蛇感觉到疼痛，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可白辰死死拽着那柄剑，整个身子靠着那柄插入巨蛇的剑悬挂在空中。
“公子当心！”不知道观战多久的应云惊呼一声。
白辰也没心思去想这些，听见应云的声音，往后一看，发现巨蛇意欲将他撞到一颗树上。
他心中一惊，在内心中呼唤拈花图，拈花图很顺从地飞到他身侧，直接把左手手臂往它那递了一下。
估计是和白辰待久了的缘故，它染了点主人的脾性，张嘴就咬。吸到血后的它显然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蹦跶着伸出更多的梅花枝。
那梅花或许是吸足了鲜血的缘故，颜色格外的艳丽，红得似乎现在就能滴下血来。原本只挂着几朵梅的花枝现在被花朵覆盖着，在千钧一发之际，梅花枝迅速地延伸到白辰的后背，在白辰撞上树前护住了他。
这一击撞散了许多花朵，白辰也吐出一口鲜血，他的后背刮出不少血痕，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后背抵着花枝，借力狠狠地将手中的剑插得更深。
巨蛇摇摇晃晃地倒下了，在空中便化作水雾消散，同时白辰也卸了力气，他任凭身体软绵绵地躺在梅花枝编造的席子上，让拈花图操纵梅花枝将他送回地面。
缓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悠悠地站起来，看着从某棵树后走出来的应氏兄妹，手执剑拱手道：“二位不必再跟着在下了，前方或许有危险，且秘境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会将二位送出，二位还是……就此留步吧。”
闻言，应云脸上显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有些焦急地上前扯了扯白辰的袖子，皱眉道：“白公子，你这是什么话，在刚刚你救了我一命，我们兄妹二人岂是忘恩负义之人？望公子准许我们同去，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我们也能帮得公子一二。”
白辰摆了摆手，收起了拈花图。拈花图又幻化作一个小光点，飞入他衣袖中。听到应云的话，他眯了眯眼睛，视线带了丝审视的意味：“应姑娘，方才你也瞧见了，白某一人足矣对付面前的险境，若在下害得你们兄妹二人陷入困境中，我定不会轻易原谅自己。所以应姑娘，你们兄妹二人，还是请回吧。”
“况且应姑娘，在下也不需要毒修同行。”
白辰依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他手中还捻着一枝桃花，光线正好打落在他身上，他那双微弯眸子中，似乎盛了一潭春水。即便如此，应云还是不可控地感到一阵寒意，她如何都想不到，白辰究竟凭借什么，认定她们是毒修。她神色僵硬，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是被惊的：“公子说笑了，我们兄妹二人是医修，又怎会用毒呢？”
“那便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在下从前听说过医毒不分家一说，有些忧虑罢了。”白辰收起了一丝杀气，“而且姑娘方才观战这么久，也应该累了吧？”
应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应雾搭腔了：“医修本就自身难保，方才我们兄妹二人无法为白公子提供有益的帮助，还望白公子海涵。只是到了如今的境地，我们二人也无法确认这片密林是否还有更多的凶险，恐怕难以自保。”
“白公子，就当是在下恳求您再照拂我们一路吧。”
白辰扫了一眼应雾，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答应下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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